把鸟鸣放回枝头,把一朵云送向远方……
——漫谈文娟散文诗中直面生存的态度
2018-12-29
0
在文娟的散文诗集《暖色调》中,我注意到一句非常优美的诗:“把鸟鸣放回枝头,把一朵云送向远方……”这样的佳句不禁令人深思:“鸟鸣”本来就应该在枝头,而“云”当然属于远方,这本来属于自然而然的事情,一旦作者这样写出来,却会在心中激起审美的波涛,这是为什么?往更深处一想,发现这种看似理所应当的事情,在现实中却显得根本不是那么自然而然了。自然万物自人类文明诞生以来,有多少不是经历了人类规划、给予秩序的重新安排,通过人类的这种“放”与“送”才能回到自然世界应有的状态。作者在这里使用的两个动词“放”与“送”如何恰到好处,浑然天成。不仅让人想起古代诗句中有“闹”与“绿”在诗中的巧妙使用而传诵至今,更想起由于贾岛“推”与“敲”的选择而诞生的“推敲”这样的典故。但笔者所关注的是,为什么作者会有把“把鸟鸣放回枝头”“把一朵云送向远方”的想法。
一方面,我们一般能想到的是,在人类的文明活动不断壮大、工业化、城市化的拓展中,究竟还有多少“枝头”属于鸟鸣,哪朵云还有它的“远方”的问题。然而,纵观《暖色调》全书,作者并非刻意地展现一个自然主义者的审美姿态,这句诗只是作者面对日常的生活世界和生命世界与自己的生存经验对应时所发出的一声源于土地、归寂于土地的喟叹。那么,我们就必须寻找别的角度理解作者在这句诗中所蕴含的思考。其实,在这句诗中包含着作者豁达自足的生活态度。而这种态度,基本上构成了作者创作的主基调。不管作者写作时是否主观意识到、抑或只是不自觉地完成了这样的诗句,但她在这里其实揭示着“鸟鸣”固然很美,然而,它属于高高的枝头,虽然有时这种悦耳的美也会洒落自己的手中,但自己再不舍也不能拥有,必须把它“放回”枝头。“云”属于远方,远方充满着神秘、诱惑、期待,尽管自己也渴望活得云一般轻盈、飘逸、自由,但是她明白自己只属于脚下的土地,脚下才是自己的根,所以,每当面对云的诱惑、云的召唤时,她只会把云“推向”远方。
阅读文娟的作品时常常会想,写诗究竟是天赋使然,还是后天努力的结果?也许应该说两者都有吧!但是天赋似乎比后天的学习、积累更为重要。文娟当然属于前者,她所接受的教育与她的作品完成度、所达到的审美高度是多少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都要汗颜的。山东是散文诗大省,德高望重的耿林莽前辈就在山东,引领着山东乃至一时期全国的散文诗创作。然而,即使如此,在山东能够写出像文娟这样作品的作者应该找不出几个,他们都具备比文娟更好的受教育条件、生存条件等,而文娟只默默地驻守在渤海湾的一个僻静的乡村,用诗歌文字滋养着自己清贫、艰辛然而自足的日常世界。正是源于上述观察,笔者深感自己有理由向大家推荐这样的作者,让更多的人了解她在日常世界中对于土地的审视、审美、叹息与诉诸文字的生活态度,认识她所呈现给我们一块怎样温暖的生命色彩。这个色彩,其实就是泥土的色彩,既有温暖的色泽,又呈现向下的重量与缺少亮光的黯淡,这种黯淡夹杂着苦涩,然而却不失温度、湿度与厚度。那是一种肥沃,然而不张扬的颜色。
1
活在这个世界上,人们总在寻求平等,这本来是一种天经地义的事情。然而,平等对于人们其实只是一种奢望,人一出生就是处于不平等的境遇之中,从作品中不难发现,文娟出生在山东农村,家庭条件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看出不可能是很好的,正因此她所能接受的教育条件和程度也是有限的。她在诗中这样告诉我们:“在一个村庄落脚,我拥有优美的曲线与乡愁。背靠山头,面朝流水。风,是整齐排列的几行树,虽然吹来的方向有所不同,只要让自己的心落坐下来,太阳居住屋顶,每一天的炊烟就与别家没什么两样。/这是低处共有的平静,也是平衡。(《一个村》)在这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作者对于自己“在一个村庄落脚”的生存命运,她没有埋怨,更没有无谓的不平与牢骚,而是选择“让自己的心落坐下来”,找到一种“低处共有的平静”,并告诉我们也对自己说着这“也是一种平衡”。而这种乡村的日子,并非像诗坛上的一些作者那样,要么用心灵的乌托邦美化这种生活,要么诅咒这种生活的不遇,只是一味地喊痛。她只是选择忠实地呈现乡村生活中真实场景与并不惬意却应该接受的日子。
暑期的乡村,断电的日子周而复始。
泛滥的蝉声挤走了清风,把日光喊成一片火,置顶夏的本能。锄禾的疲惫、养殖的劳累以及劳工伸进胶鞋的双脚,这是乡下人无法摆脱的环境。
每个黎明,太阳都过早地来到田野上空,眼神浓过灶内的柴火。
身在其中的人抬起头,忘却炎热的高度,忙碌的身形像花像草又像风……
——《有风吹过大地》
农村的夏天确实如她所言:“泛滥的蝉声挤走了清风,把日光喊成一片火,置顶夏的本能。”而这些都是“乡下人无法摆脱的环境”。生活在乡下的农民,随处可见“提着被太阳熏黑的身体,年过半百的夫妻一次次否认风湿的牙齿与劳损的口型,脊背晕开的汗渍日复一日。”(《一方田》) 这是夏天情景,到了冬天,却是另外一种考验:“被日日发炎的裂口吸走红润。/虽然,早已熟悉这种掠夺,二九天?只是一个预告,接下来的日子才会真正积寒成岭积冷成丘。”(《裂口》)胶东平原的冬天,如果不躲进屋里取暖,那种凛冽寒霜与雨雪足以让在土地上寻找麦粒的农人手脚冻疮淤血化脓,冬天的“日日发炎的裂口”是每一个孩子童年刻骨的记忆。当然,《裂口》一组作品并不仅仅只是揭示身体上的这些疼痛,而是从这个“裂口”出发,揭示生活上的“裂口”所造成的日子之窘迫,那是无法愈合的一道道生存伤口。即使这样,他们知道“寒冷的冬天,沸腾的血液最具御寒能力。所以,任子女高飞”(《一个村》),作者看到也体验到这些“辛劳的父辈在与自己对面的土地上从不接受荒芜的存在。/从阳光的一面倒向另一面,劳作的日子周而复始。”(《一个村》)应该承认,这些都是乡村生活的真实写照,是作者生命中的日常事实。
然而,可贵的是文娟不仅仅只看到这些生存中的艰辛,她同时看到了乡下人得以坚持的理由与生活所拥有的欢愉。她告诉我们:“当秋带着芳香走近,你所有的推心置腹丰收在即。/一片露珠,几声鸟鸣,唤醒一个个凉爽的黎明。有清风含笑在四面八方。/此时的日子,花开有声。 /此时的日子,果香更浓。”(《有风吹过大地》)此时大家都 “不会忘记粮仓憨厚,秋意耸立,也不会忘记房檐下的玉米辫像久违的知己。”(《一个村》)所以 ,“当冬铺天盖地”,大地上的白雪却是一种“父爱的潮水未退,母爱皑皑……”(《一个村》)的场景。而一旦春天来临,“大地上除了露水、风声,就是那个赶往田地的人。肩膀扛着子女的前途。”(《一方田》)是呀!身为人父人母,哪有比子女的前途更为重要。自己再苦再累,只要子女能够吃饱穿暖,能够健康成长,多少苦与累都在所不辞。
这里我们不禁想进一步追问,为什么作者可以做到如此冷静,既看到乡下人的苦痛,也看到乡下人的欢愉以及让自己应该欢愉的理由。根据作者的观察,那是一种对于这些被捆绑在土地上的人们对于生存境遇的态度所致。“如果夜空不向阴暗低下头颅,星星一直都在。像安分守己的子民紧闭双唇,只将善良的眼神布满天空,收视小村的病痛。/……月亮,用白银改变夜的身体,却改变不了他们的命运!” (《子夜的小村》)这里多少透出了一种生存的无奈,然而,更揭示了一种面对生存的积极姿态,这种姿态,正是作者本身的态度。
2
如果说上述内容,只是让读者领略作者眼中的乡村以及自己所置身的生存环境,作者似乎只是处在旁观者的角度客观而平静地述说着乡土。那么,接下来我们可以在诗中找到许多应该是来自作者自身的经历与遭遇,让我们认识到作者豁达的生活态度与坚韧的品格。
“同一双儿女合盖一条小被子,共用一张小桌子,他们忙着功课,而我忙着诗歌。此时,寂静的小屋被一种声音替代,我似乎听见奔跑的声音?而擦着窗户呼啸的寒风似乎在用力打开春天的纽扣?我这样想着,也这样写着,文字打开声音的口型释放着有声有色——”
——《后记:每一个字都是心,离开,就会失落》
这一段来自作品集“后记”中的文字,是作者现实生活的写照。而这种场景,在诗中也多处出现。如“厨房除外,狭小的卧室充当多种角色——/偶尔聊斋。偶尔茶道。间歇的牌场……在往返的人群中,电脑是唯一的知己。/我是一分为二的人。”(《走过》)“将自己置身另一世界,咀嚼文字的嗜好是活着的必需。/当灵感突如其来,仿佛春暖花开……/我没有模仿谁。把文字留在纸张,把生活挂在臂膀,二十四平米的房子一分为二,使命样样俱全。”(《夜语苍茫》)等等。在这里,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现实生活极其简朴:一间24平米的乡村小屋,一张小桌,一台旧电脑和一对正在上学的儿女……这里除了亲情和诗歌,我们看不到任何可以称得上财富的东西。然而,即使这样,作者仍然告诉我们:“与一首诗浅酌低吟,二十四平米的土地足以让我们安身立命”。(《夜语苍茫》)当然,作者能够这样,源于她能够“将自己置身另一世界”,而她“咀嚼文字的嗜好是活着的必需”。
如果生活都是这样,即使清贫却也充满温馨,这也应该是一种可以令许多人羡慕的天伦,更何况作者还有诗歌的陪伴,并告诉我们:“当灵感突如其来,仿佛春暖花开……”然而,同样在这章作品中,我们触及到作者曾经经历过常人难以承受的生活之困苦:
敞开门,恭送讨债者远去。
双手抚平尴尬的笑容,现在,我可以确信白纸条不只在远方。 用一双挂满茧皮的手攀登生活,不经意间留下负债的账单。一条深渊,是难以走出的市场低迷。
这是当天的第几次了?春节临近,来往的人像鞭炮一样轰烈,讨债的声音酷似闪电,还债的声音类似雨点。
我不是凛冽者,但贫穷呈现的沟壑让偿还频遇死结。
人不死债不烂,是吗?我已经用干净的血液保存好人之初性本善,接下来,灯光如豆,手掌如阳。
耐力一起聚餐,饭量在骨头之内……
——《夜语苍茫》
“春节临近,来往的人像鞭炮一样轰烈,讨债的声音酷似闪电”,这是一种怎样的困境?这样的场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毛女》开场的春节剧情。作者的家庭为什么负债?我们虽然不得而知,但从诗句可以断定,绝对不是由于懒惰或者赌博这些恶习所致。一句“市场低迷”透露着其中的缘由,一定与家庭投资某种养殖业(“养殖的劳累”《有风吹过大地》),甚至可以判断与养殖“水貂”有关。比如,她曾在诗中说:“水貂行情与距离之外的道德秩序,以往积蓄的暖陪伴日子的行踪,在寒光中炫耀凛冽的毒素。”(《裂口》),然而,这种投资却遇到“市场”的巨大波动造成了不可预期的损失。在这样的日子里,作者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们,她的生活和季节都深陷冬天:“当冬天一步步走近年关,之后的日子陷入一场斗争——/外来,留守。讨薪,还债。似乎不可忽略热胀冷缩与长久的干涸”(《裂口》)。
面对这样窘迫情景,如果没有坚强的意志,没有豁达的生活态度,一般人是很容易被击垮的。令人欣慰的是,作者正是具备这种意志和态度的人。她坦然地说:“虽然有人来催债,我行囊羞涩。“(《裂口》)而她相信生活还有未来:“只要我们拥有未来,没有谁来决定成败!我温暖地这样想着,在距黎明很远的地方撕下一页日历。“(《夜色苍茫》)面对困境,身陷远离“黎明”的面前黑夜,她能够相信生活的未来,“温暖地”想着“很远的地方”必将到来的黎明,这种豁达不是多数人都能够拥有的生存态度。
上述作者所呈现的生存现实告诉我们,她不是一个乡村生活的旁观者,相反地,她是一个亲历者,在场者,她深深经历着乡村的艰辛与内心的向往。正如她所说:“在土地里辗转反侧,草们早已成为我身上之物。”(《走过》)她承认自己像“被田野垂怜的稻草人。继承着来路无声,去路无影。此时,身外无人,心内有无数脚印……”(《走过》)并且告诉我们:“其实,降服一朵嵌在咽喉的云,或请萤火虫回到人间,我们必须用汗水提高生活,用热情打开心窗,或许会感动天空,让风从那边来。”(《仰慕一座山的高度》)
3
近年来,关于乡土题材的作品出现不少,也不乏一些好的作品。这些作品主要有三种写作倾向:一种是乡村的出走者描写记忆中的乡土,另一种是乡村的在场者描述现实中的乡土。当然,还有一种是偶尔会有城里人记录路过的、或者描述想象中的乡村。这些作品主要呈现两种极端的表现倾向,要么把乡村当作一种亲近自然的、精神乌托邦的美好去处;要么把乡村作为一个贫瘠与苦难的代名词,通过夸大一道道乡土的伤口来控诉与呐喊,很少有人能够不戴着或美化、或丑化的有色眼镜,去揭示真实的乡村生活与多元的生命场景。从这个意义上说,文娟的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较为客观且逼近真实的在场者冷静的视角。这是我们除了须要承认文娟散文诗在语言驾驭与叙事表现方面的从容、自然、不矫情等娴熟的艺术呈现之外,更须要给予高度肯定其作为诗人的最大理由之所在。然而,在这里我们须要进一步探究,作为乡土日常现实的在场者,她为什么能够做到较为客观且逼近真实地向我们揭示与自己命运休戚相关的乡土?她的豁达且坚定的生活态度从何而来?
在这里,我们须要再一次阅读《暖色调》的“后记”。在这篇简短的“后记”中,有这样一段自述:“就算冬天的寒冷偶尔让自己委屈,只要春天肯来从善如流,我们也有必要向它模仿并开心明朗地吐出自己的枝叶……”这里所说的“冬天”,当然不仅仅指的是季节,更多的是暗喻着生活的冬季,因为在这段诗句的前面,还有一段话为此做了注脚:“现在的时间,是我生命的第三个黑夜,但家人与我都不曾说黑,所以,跟我有幸沉浸诗歌一样,贫困潦倒也有幸成为向阳山坡上融洽的故事。所以我爱!向往里的、现实里的、骨子里的……”所谓“生命的第三个黑夜”,我们不知道何指,但是可以肯定与前面的被讨债人逼迫的生活有关。然而可贵的是“家人与我都不曾说黑”,让她仍然“有幸沉浸诗歌”,感到“贫困潦倒也有幸成为向阳山坡上融洽的故事”。“向阳山坡”是有所指的,那里应该是她的住处,她在诗中曾说自己“依山而居”,守着“十五度斜坡的夜晚”(《夜色苍茫》)。如此窘迫的生活,她仍然拥有如此达观的态度,这是一种怎样的生存哲学?其实,我们可以在其诗中找到许多相关的诗句,而这些诗句可以看出她对于生活的三棱视角,构成正三角形一般超稳定的直面生存的意志结构。
让阳光在心间总比抱着阴影来得温暖。
——《金色,与另一种金色》
一直都认定,只要有阳光居住内心,再大的寒冷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热情。
——《随一场雪返家》
懂得平淡与掂量自己的人,一生都是轻松自足的存在。
选用短蔓不搭架的双胞山药。该品种短蔓地爬,抗风保墒,不需要搭架,既省材料又省人工,如搭一个矮架能有利于改善田间通风透光条件争取高产。该品种耐热、耐旱、耐寒,适应性强。块茎圆柱形,表皮光滑,耐贮运,品质优,刨皮后自然存放,其肉质雪白不变色,易酥不烂,多食不腻。该品种双胞率达70%以上,单根重500-1000 g,大的可达1500 g,一般亩产3000 kg左右,高产田块可达4000 kg以上。
——《心得》
以上诗句只是《暖色调》中随手俯拾的,可以说这是作者价值观的基调。“让阳光在心间”,才能拒绝“阴影”,让自己“温暖”,只有这样,才能不畏惧“寒冷”,保持作为一个人对于生活、对于世界的“热情”。而之所以能够这样,就在于她是一个“懂得平淡与掂量自己的人”,正是这种豁达与自知之明,使她能够让心情“轻松自足”,不像许多人那样,要么一味地埋怨,要么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地追求虚无缥缈的所谓的梦。在这样的人生价值导向中,她为我们揭示了第二层的生存哲学,即对自己生存状态的清醒把握与高度自觉。
泥土之人只用泥土交谈,别梦想与大山比肩!
——《仰慕一座山的高度》
生命中,有蓄意的残疾也有伪意的付出。如果我们,都能够在长着向日葵的水土旁,制造一路光明的走向,就可以安心地注视满园花儿,开了,又谢……
——《保持水土的完好》
这是一种善良的欲望,是否收获一缕花香或半截诗行,向善的人只要把汗水种在泥土,让她识字、受孕,完成健康的一生即可。
——《仰慕一座山的高度》
面对土地寻求生存的人,即使“仰慕一座山的高度”也“别梦想与大山比肩”,要明白土地的高度就是自己的高度,“只用泥土交谈”即可。虽然生活总会有各种的不遇,不免面对“蓄意的残疾”或者“伪意的付出”,但是只要自己“能够在长着向日葵的水土旁”,就可以 “制造一路光明”,从而“安心地注视满园花儿,开了,又谢……”。而这一切,就“足以让寻找柳暗花明的人将光明一层层剥开,并治愈内心的癔症与阴影。”(《仰慕一座山的高度》)也就是说,生活中的“光明”往往不是来自于外在的赋予,更多的必须是源于自己内心的光源,以此照亮自己的前方。
有一组取名《一枚叶子的经年》,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一幅自画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潜藏着作者形成这种生存哲学的秘密。
你说:我们需要的不多,一间木屋,一方土院,一扇简陋的门安放姓氏足够,就算门外的四周辉煌耸立,都是风景画里的世俗。
你只需一片,附在一寸黄土的对面,许多歌谣在耳边飘。
在这组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作者不断转换人称代词,“我”“你”“我们”“它们”等悉数登场。在这里我们看到作者的自我描述,那是一片“孤独的叶子”“打拼的叶子”,必须经历“四面八方的风雨频频击中”“必须经得起蜕变的痛与醒”“经得起针尖麦芒与来自深渊的招呼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逞强,承认自己“我渴望另一个人的到来!”。那么,这个“另一个人”是谁?作者并没有明确的指涉。不过,我们从她的其它作品隐隐可以捕捉到相关的信息,那是她意念中的人,某种意义上那是一种信仰性存在。比如,她的《裂口》一诗中描述了自己深陷讨债困境时,在全诗结句中写到:“众生(钟声)之后——/往事在脑海影像,闪出莲花的倩影?!”(《裂口》)“莲花”是什么?这是不言自明的所指。正因为如此,这里神秘的“你”才会如此豁达地说出一种极简的生活理想“一间木屋,一方土院,一扇简陋的门安放姓氏足够,就算门外的四周辉煌耸立,都是风景画里的世俗。”然后,更进一步向作者指出“你只需一片,附在一寸黄土的对面,许多歌谣在耳边飘。”那么,作者对于生活的朴素追求与基本愿望,当然都与这种来自于宗教性的开悟相关。所以她能够明白,人活着不能有超越自己条件与能力的奢望,要根据自己的生存条件,选择如何面对生活的真谛。她说:“以意念为屏,未尝不是一个微苦的幸福日子。”(《一枚叶子的经年》)
根据以上浏览性的品读与关联性分析,我们基本可以把握作者在作品中所呈现的生命“暖色调”的来源与缘由。其实她的作品还可以有许多值得诠释的向度,本文只是摘取其中的一个侧面,品读文娟“以意念为屏”,直面自己的生存境遇与扎根的土地,不带偏见、自然地涂抹着生命的“暖色调”。虽然生活充满艰辛与困顿,然而她不埋怨、更没有对于命运赋予自己不平等的人生起点倾诉愤懑、甚至怀抱仇恨,她甚至宣称:“我并非想远行。忽略一些高就现象,穿过一片青纱帐,我是怀乡的蒿草,只向果腹的粮食引颈。/不要包装,不要打印,更不要变异。赶着花期,自由的尊严不容侵犯!”(《一条路》)
是的,文娟不像现实中的许多人那样,夸大苦难、扒开伤口,以寻求获得同情,或者享受揭露、控诉、批判所带来的快感,这些都没有。这是一种可贵的做人品质。正是这样的品质,让她获得了做人的尊严,成为一道独特的生命风景,启示着人们如何面对世界、经营适合自己的日常生活。她告诉人们:“如若实在做不到内外的和谐统一,也请点亮内心的好山水,只要尚有一丝土地踩在脚下,你就有责任让它们安身立命。”(《一棵树?或者一个人》)显然,人活着需要一种向上的,积极的生活态度,任何埋怨都不能改变自己的生存现实,只有选择向日葵般朝阳的姿势,才会看到通往世界的“光明”路径,获得让自己“幸福”起来的能力。她在《暖色调》的“后记”中告诉我们,由于诗歌,让她“收获着蝴蝶一样的形体,露珠一样的灵魂。”(《始于桑叶终于桑叶》)也正是这样,使她拥有了许多人所不具有的天伦:“享受着家人的温暖,我包容天气的阴晴不定,也包容道路的坎坷不平,随意的文字从分行诗到散文诗,像尘埃途经更多的风光,一切都没有预期……所以,跟我有幸沉浸诗歌一样,贫困潦倒也有幸成为向阳山坡上融洽的故事。所以我爱!向往里的、现实里的、骨子里的……”,(《后记》)所以,她坦诚诗歌对于她:“每一个字都是心,离开,就会失落”。
面对自己清贫、艰辛的生活、甚至窘迫而局促的生命日常,仍然能够喊出“我爱!”的人,现实中能有几位?所以她能够“把鸟鸣放回枝头,把一朵云送向远方……”
难道我们不应该让更多的人认识她,深深地祝福这样一颗“露珠一样的灵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