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资本逻辑、符号式消费与生态文明

2018-12-27李燕

江汉论坛 2018年10期
关键词:生态危机资本旅游

摘要:在中国供给侧改革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过程中,旅游产业迅速繁荣,它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生活,推动了社会经济文化发展,但同时也对旅游区的自然生态与人文生态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破坏。造成这种破坏的根本原因是资本逻辑主导下旅游产业盲目开发与人们消费方式的符号化转变。解决这个问题需要从多层面入手:一是个人层面确立新的生活意义与目标,倡导新的消费理念,自觉改变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二是社会层面建立联动机制,有效限制和引导资本,加强对旅游区人文与自然生态景观的保护性开发和建设;三是国家层面树立并弘扬马克思主义生态观,建设“五位”一体的文明形态与践行全新发展理念。

关键词:资本;旅游;符号消费;生态危机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当代中国话语体系构建研究”(项目编号:15AZX001)

中图分类号:F014.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8)10-0063-07

在中国供给侧改革与产业结构转型升级过程中,服务业日益成为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增长点。其中旅游业的发展十分突出,旅游也逐渐成为当代中国许多人的消费方式与休闲生活的主要内容。全国城乡各地纷纷打造旅游文化产业。从积极层面来说,这增加了人民收入,丰富了人民生活并优化了旅游环境;但不能忽视的是,这对旅游区自然与人文生态也带来了不同程度的破坏。本文以马克思主义哲学揭示的资本逻辑和生态观为指导,吸收西方消费社会理论的合理因素,从人文生态和自然生态两个方面阐述旅游文化产业领域的资本逻辑对当下中国旅游区即旅游区生态文明的双重作用,重点厘清资本逻辑与旅游消费符号化对旅游区的生态破坏,并探求解决生态问题的基本路径。

一、资本逻辑与旅游消费符号化

学界关于符号消费的分析大多吸取了鲍德里亚的消费主义文化理论,应当承认,鲍氏的理论非常深刻地解析了消费社会中符号式消费对人和人类社会的深远影响。但我们也应当看到,鲍德里亚提出消费已经取代生产,居于社会的中心地位,并据此反对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以符号价值说否定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这在根本上是错误的。消费是以生产为基础的,包括已经符号化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以及人们符号式消费的观念都以生产为基础。从根本上讲,符号式消费是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共同作用的结果。只有将符号式消费理论奠基于政治经济学之上,才可能得出科学结论。马克思的资本逻辑在以符号式消费为主导的消费型社会中,依然占据着理论的制高点。

全球生态危机与资本逻辑的内在关联,已成为学界基本共识,陈学明教授的《资本逻辑与生态危机》对此作了深刻论析①。现代社会化大生产与高科技联袂,加上高效率的生产管理模式,特别是福特式生产流水线,使社会物质产品空前丰富,一些国家进入生产相对过剩的发展阶段。在这一时期,社会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两极分化严重,人们的消费不足,资本利润无法得以顺利实现。而资本从其本性来说,它一秒钟也无法停止生产,于是“第一,要求扩大现有的消费量;第二,要求把现有的消费推广到更大的范围,以便造成新的需要;第三,要求生产出新的需要,发现和创造出新的使用价值”②。也就是说,在资本逻辑支配下,确实存在著一种“社会”强制,作为国家的公民,所有人都被赋予了消费的义务。“休闲是一项集体使命。”③ 只有刺激消费,人们才被迫参加劳动,从而增加收入,进而有钱进行新的消费,剩余价值的生产和实现才有可能。当代消费社会正是资本逻辑作用的必然结果。

在消费过程中,人们物质需要的满足是有限的,这决定了物质产品市场的限度,同时也就决定了资本在物质产品市场实现利润以及自我增殖的空间是有限度的。但是,人们的精神需要的满足是无限的,精神文化产品目前远远不能满足人们的精神需要。对资本而言,这是一个无限的巨大市场,为资本增殖提供了无限的空间。于是,精神文化产品的生产和消费成为资本追求利润与实现自我增殖的主要场所。符号式消费正是人们满足精神需要的一种方式。可见,资本逻辑必然导致符号式消费。伴随着符号式消费时代的到来,资本逻辑与生态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全面呈现。特别是近30年来,越来越盛况空前的休闲旅游产业对旅游区及旅游区生态文明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国家从发展第三产业、丰富人民生活和刺激消费出发而推行的小长假制度,为旅游业的兴起奠定了基础。而媒介、广告、商业、旅游、制造业等领域的资本,也纷纷寻求到了无穷无尽的商机。在某些地区,旅游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文化产业和各种资本运作的平台。这体现在如下几个层面:

第一,旅游成为衡量社会阶层收入和生活方式的一种象征,成为一种拥挤的时尚。“生产直接是消费,消费直接是生产。每一方直接是它的对方。”④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论述了消费与生产的不可分割,资本为了增殖的需要,在空间和时间上有无限发展的贪婪欲望。在消费主义社会中,具有具体使用价值的产品相对丰裕,符号式消费就被生产出来,“身体之所以被重新占有,依据的并不是主体自主的目标,而是一种娱乐及享乐主义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一个生产及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⑤。主体意识被消费意识形态所控制,身体也被根据资本利益重新编码。年薪几十万欧美游、屌丝“梦游”等等类似的在社交媒体中广为传播的段子等,在调侃中强化了等级式炫耀消费的旅游消费文化心理。与旅游相关的各种产业,也不断制造和鼓吹需要依赖金钱和地位构筑的各种消费梦幻。休闲旅游在当下已经越来越成为中等收入者和一切成功者的社会身份标识,并且不断延伸至家庭教育等其他领域,成为普遍的社会强迫。比如,名校考生越来越多地源于中产家庭,其标配是每年随父母旅游一到两次,否则就有被社会边缘化的危险。规避被边缘化的社会焦灼驱使旅游日益群体化与商业化。

休闲旅游,从其本意来说,是主体感受不同地域文化、体察民俗风貌,向自然风光、天地美景敞开心情的发展和享受过程。南朝时梁国诗人沈约《悲哉行》一诗中“旅游媚年春,年春媚游人”,这是迄今所知“旅游”在中国典籍中的最早出现。唐代“旅游”一词被大量运用,如韦应物“上国旅游罢,故园生事微”,白居易“江海漂漂共旅游,一尊相劝散穷愁”等等。旅游本义是主体基于经济考量、自由时间等实际生活的自主选择。但在符号式消费条件下,旅游的本义丧失,主体的身体和情感意志受控,自由时间被进一步侵占。无论是先民行教化之意还是后人的休闲观光或为特定目的之商务、健康等的旅游,都已经渐失本意,异化成一种拥挤的时尚。人们争先恐后地赶一场时尚,遭遇旅游区交通拥堵与食宿紧张,在各种拥堵和紧张的煎熬中,“旅游”不知不觉变成了只是必须要完成的仪式或商业义务。

由此,“时间”在资本眼里,具有了新的使用价值;因为科学技术和劳动生产率而释放的劳动者的自由时间重新被资本所定义。劳动者在似乎是自主的休闲时间内,其眼睛、鼻子、耳朵等被种种商业景观裹挟,无法确证人自由自觉的类本质;消费旅游产业中的剩余价值就在被占有的“自由时间”内得以顺利实现。

第二,旅游日趋“景观”化,成为符号式的消费。居伊·德波指出,在炫耀式消费占据消费中心地位的消费型社会中,“生活本身展现为景观(spectacles)的庞大堆聚。直接存在的一切全都转化为一个表象”⑥。人类进入到“景观社会”,“符号胜过实物、副本胜过现实、现象胜过本质”⑦。在旅游文化产业中,风景的不断“命名”和不断被赋予意义,使风景失去了本身的状态,成为分割的和零碎的。旅游者旅而不游,只是在“看”的行走中。这些被命名的“景观”从风景中“独立”出来,从表面看各赋其形各具其意,在游客的视觉中精彩绝伦,具有绝对的丰富性和差异性。但仔细审视,这种绝对的丰富实质是绝对的单调:被凸显的“景观”与风景和旅游毫无关联,甚至形成了实质的阉割——资本不断生产、复制具有视觉冲击力、戏剧性或轰动效应的“景观”,引导旅游消费行为,重构旅游商业文化意义。身体不自主地处于不能停歇的追赶中,视觉在不间断的“景观”牵引中,“旅游”成为目不暇接的展览。鲍德里亚在《象征交换与死亡》中论述到:“时装、广告、裸体照、裸体戏、脱衣舞:到处都是勃起与阉割的舞台。这是一种绝对的丰富与单调……到处都是相同的剧本,一个标记获得符号的力量……”⑧ 不仅在都市时尚中,在社会的各个角落,景观社会都呈现出人和真正意义世界的丧失(居伊·德波称之为“分离”,实质是异化)。人们真正的情感或思想在“景观化的旅游”中缺席,视觉从最初的震惊兴奋到最终的麻木疲倦,既然自由享受风景成为奢侈,那就只有拍照留存——无法言说的风景演化成实际静止的视频或图像。“旅游”已死,或许残存着惊鸿一瞥的碎片。

符号式的旅游消费不仅在于旅游“景观”化,更在于旅游的欲望诉求源自于看起来五光十色的商业召唤,旅游行程的固定程式化、刻板化和单一化。周末、小长假……借助多媒体传播技术和现代传播媒介,任何空置的自由时间在它远未到来的时间里,就被旅游、交通、餐饮和广告等等商业平台塞置进了各种想象:绝无仅有的边塞奇观、边疆民俗与异域风情、沙漠古道和香格里拉想象……多媒体的声光色影与无处不在的数字传播技术,经反复投射铸造了心理的“旅游奇观”,这时发出心灵邀约的只是具有符号意义的“奇观”,旅游也演化成了看“奇观”,与真正的旅游区风景和旅游无涉。正如鲍德里亚所说的:“物品都彻底地与某种明确的需求或者功能失去了联系。确切地说,这是因为它们对应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可以是社会逻辑也可以是欲望逻辑——那些逻辑把它们当成了既无意识且变幻莫定的含义范畴。”⑨ 符号式消费使旅游景观化,旅游区的能指简单化为具有符号意义的“景观”,能指残缺或丧失,所指和意指处于似乎丰富缭乱炫目的滑动中,但却渗透着唯一确定性的资本利益,资本把一切都程式化了。旅行公司旅行线路设计商业化(景点密集、行程紧张、隐性或强制购物、地方美食);自驾游虽然是一种建立在一定经济基础上的反叛,但也难完全逃离异化。灵魂在异化的符号式消费中处于疲倦的状态,旅游中和假日后的各种吐槽泛滥大众传播和社交媒介,昭示着主体潜意识的反叛。

第三,符号式消费旅游日益成为人际交往和社会交往的手段。全媒体时代,大众传播媒介已经失去传播者的优势霸权地位,传受关系发生根本性改变。作为信息接受者的受众既可以是大众传播产品的消费者,也随时可以通过QQ、微信等等社交媒介成为信息产品的二次传播者或信息直接发布者。从表面看来,商业社会的大众(也是消费群体)似乎终于可以借助网络传递反资本的声音,而互联网兴起之初,也确实有不少学者欢呼网络将催动世界民主政治进程,但时至今日已经证明这只是网络民主乌托邦的一厢情愿。在旅游消费领域,网络所体现的大众利益顶多只是推动商业服务优化,使消费者“购”有所值。大众以分散个体身份呈现,生产信息能力有限,通过朋友圈、短信等手段转载只是资本或隐或显的商业式广告,传统意义的大众传播媒介与相关资本平台借助互联网和社交媒介,邀约和吸引着人们。大众,往往有意无意地成了资本的推手,与资本共同组织建构起消费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生活的逻辑。“作为建立在一个密码基础上的明确意义和交流过程,实际消费行为能够在其中得以实现并具有应有的意义。在这里,消费是一种交流体系,而且是一种语言的同等物。”⑩ 大众在网络上构成新的社交圈层,每一次转发或评论都构成新型的社交语言,并且相较于传统媒介社会,互联网交织成更广大的消费信息趋同网,最后演绎成实际的问询“你去哪儿?”至此,旅游消费需求被成功制造,旅游异化成人际交往和社会交往的必要手段,各种晒图、撰文和吐槽成为每次周末或假期旅游期间的交往主题。

总之,在资本逻辑主导下,“消费”控制了整个生活环境,意识形态编织的象征意义符码体系实施社会控制,消费自由也就成为遥不可及的神话。符号式消费旅游的地域性和社会性普及,引导和加速了全国性的旅游文化产业打造,由此导致的旅游区生态文明破坏已经越来越成为社会生态文明面临的重要问题。

二、旅游消费符号化与生态问题

旅游产业的发展客观上使旅游区走出了原来交通闭塞、信息落后和观念相对封闭的自然经济状态,由分散、隔绝慢慢走向开放,居民的物质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公共基础设施得以开发和建设。旅游产业发展过程中,资本逻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它创造了这样一个社会阶段,与这个社会阶段相比,以前的一切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11} 资本一方面加速了旅游区物质文明的现代化进程,也带来了现代精神文明成果。但另一方面资本充当的只是历史不自觉的工具,其追逐利润的本性导致了旅游消费的符号化,给旅游区带来了一系列生态问题。

首先,在符号式消费旅游产业的兴起和大规模发展中,旅游区的社会阶层结构被打破,传统价值体系呈现断崖式坍塌,新的价值观念——主要是简单粗暴的货币拜物教确立起主导地位。随着外来资本的渗透、本地的有实力者明显获利,他们的获利内容主要与旅游者日常出行所需紧密关联,比如餐饮住宿、地方風味食品及工艺品等等;他们的获利方式主要是简单的商品买卖,从时间上来看呈现出季节性,在极短时间内积聚起相当数量的财富。旅游区的社会阶层结构在短期内被打破,维系旅游区生存发展的传统价值体系呈现断崖式坍塌,货币拜物教成为当地主导价值观念。这种发展模式的弊端显而易见:现代性的丰富内涵简单化为商品货币崇拜,单一追求旅游商业价值,产业发展结构单一,价值创造模式单一,现代文明特别是马克思关于人性丰富性和人类的全面发展理念被过滤。“另一方面也创造出一个普遍利用自然属性和人的属性的体系,创造出一个普遍有用性的体系,甚至科学也同人的一切物质的和精神的属性一样,表现为这个普遍有用性体系的体现者,而且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社会生产和交换的范围之外表现为自在的更高的东西,表现为自为的合理的东西。”{12} 也就是说,这种发展模式下人文生态势必畸形萎缩,自然生态文明的发展也面临巨大危机,人、自然以及其他,都被纳入到人格化的资本体系之内,以对货币“有用”而做价值判定,这与马克思所描述的“人化的自然”、“自然的人化”有机统一的未来社会发展方向完全背道而驰。

其次,人文生态渐趋符号化,旅游区居民的观念、日常衣食住行以及其所传承和创造的文化遗产等遭受商业化破坏。第一,旅游区原居民自身成为符号式消费的基本构成,同时成为符号式消费的主体和消费的对象。旅游区原居民从潮涌而来的符号式消费中获利巨大,成为消费的主体,原有的经济状态以及生活环境都得到了大幅度的改善。但原居民的日常衣食住行等附着物也成了符号式消费的对象,身体和观念都处于不自觉的消费状态中:刻意强化民族服饰、突出民族风格以及地域特征等等作为销售看点。这种“展览”(兜售)极其现实功利:一方支付流通货币,一方做程式化的符号式表演;支付货币方既无意深刻体察原居民的风土人情与民族地域文化,符号式表演方也就没有诚挚展示民族内涵的热情,更无和谐人际交往的心理,只是刻意符号化地、甚至是变形夸张地展示出你可能最期待接受的(经商业精心营造,潜移默化的符号式投射)而实质是最肤浅的“景观”。显而易见,在符号式消费中,人际关系简化成了“货币支付”,个体间的尊重、文化的敬畏、神圣的向往等等是完全排除在外的。在长期的“展览”(兜售)中,原居民的主体认同不可避免走向他者化、标签化,不自觉地成为消费的主体和消费的对象,失去了深层探究自我和世界的欲望,主体日益商品化、符号化,主体首先是失去了自我发展的空间、时间,继之也失去了自由而全面发展的欲望。

第二,旅游区民族文化遗产遭受商业破坏严重。在符号式消费旅游中,当公共交往简化成“货币支付”关系时,旅游区的文化传承和文化创造也商品化了。民族文化遗产的丰富传承和发展、多样的民族文化生态,都以是否适合“景观”式消费展览为判定标准。以丽江纳西族东巴文化为例,作为一种独特而丰富的民族文化,东巴文化引起了世界各国学者的极大关注与重视,其中的东巴文字“专象形,人则图人,物则图物,以为书契”,被誉为世界唯一存活着的象形文字,是文字的“活化石”。但由于过度商业开发,东巴文化和东巴文字正面临灭绝境地。东巴文化的境遇并非特例,中国多民族的文化遗产都不同程度地面临着这样的发展危机。除了将地域、民族文化以“稀缺”的商品属性展示少量符号外,人们大多已失去了文化传承和文化创造的热情,也就是主体自由而自觉的活动消失在了符号式消费经济中;同时,为迎合符号式消费而新兴的商业化建设、所谓的时尚化理念也在破坏着民族文化遗产。特别是似是而非的地域化、民族化商业还原重建,大、中、小城市随处可见的复古式建筑,因为某种观念而被突出和强化,失去了原有的地域与民族差异性和丰富性,而成为统一的符号式象征,这是对建筑文化遗产等的严重破坏。

第三,民族节日、宗教祭祀等民族习俗日渐商业化。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由于交通不便、信息封闭而形成的民族性和区域性极强的语言、服饰、建筑、民俗,甚至宗教崇拜、祭祀盛典等等,都成了“景观”——消费社会的视觉化对象。民族节日、宗教祭祀等等民族习俗与自然界季节更迭、祈求丰收、崇敬英雄、婚丧嫁娶、宗教信仰等等有密切关系,是民族文化的集中展示和民族情感的集中表达,是民族历史的活化石。内容丰富、形式生动多样的民族习俗起源于人类社会群体生活的需要,深藏在日常的行为、语言和心理中,传承和规范着社会生活,体现着民族身份认同和民族文化认同。在消费旺季,种种具有仪式色彩的民族习俗,在不间断的兜售和展览中,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神圣意义。比如,往往与宗教祭祀、祖先崇拜等等相连的传统歌舞艺术,为追逐眼球效应,可为视觉经济随意嫁接现代种种声光电影技术、并插科打诨外加杂耍以制造噱头,完全沦为商业化表演。经过动辄成千上万甚至上亿元的重新打造,固定于和程式化于舞台之上的大型商演,已经与民族个体失去了联系,失去了创造的源泉。民族习俗中所蕴含的情感震撼与生命体验,在商业化的进程中日益丧失。

再次,符号式消费旅游对旅游区的生态文明破坏严重。当旅游成为走马灯似的时尚观瞻,大规模蜂拥而至的符号式消费者因生态理念缺失和自身素质问题,到处乱丢垃圾、践踏绿地、宴享山间野味与海鲜珍品。近些年屡屡曝出游客遍地乱丢垃圾、因海水污染而引发的海域赤潮、过度捕捞而带来的物种破坏、烟熏火烤而导致的空气污染、河流湖泊漂浮生活垃圾等负面新闻,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符号式消费旅游已经造成了环境污染和物种生态平衡破坏等问题。另外,在符号式消费旅游经济中迅速获利的原居民,不少人缺乏长期多样化发展理念和绿色生态意识,过度依赖资源开发或强化游玩娱乐目的而对自然做商业化改造或破坏。比如破坏本地自然生态,随意“山寨”、复制其他名胜景观、盲目扩张风景度假区建筑、刻意营造郊区“一日游”、“周边游”等等,毁林填海、乱砍滥伐、破坏耕地、单一种植等等行为触目惊心而屡禁难止,严重威胁了生态文明的发展。而当房地产开发商、餐饮酒店、商品零售等等多种资本纷至沓来,争食抢占旅游区消费经济网点时,旅游区的生态文明就更岌岌可危,山野绿地和碧海蓝天正被钢筋水泥架构、霓虹酒绿之商业经营、摩肩接踵的消费大众、突兀劣质的复古仿制等蚕食鲸吞。乡野绿树间的烂尾别墅楼、海滨空成鬼楼的度假建筑、因缺乏客流量而被废弃的人造景点房屋等等,触目惊心地展示着旅游消费经济过度开发帶来的生态危机。

总之,正如马克思恩格斯指出的:“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13} 现代社会的资本逻辑无情地扫荡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宗法制或传统社会结构,人与人之间围绕消费和交换形成了新的以商品货币拜物教为内核的社会结构与价值观念。也就是说,资本推动了旅游区文明的发展,旅游区在享受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同时,旅游消费符号化也侵蚀了传统的观念和见解,素日尊崇的、神圣的都被资本所驱遣,人和自然最主要的是作为增殖“工具”在资本产业链中生存。由此,旅游区的生态问题日益凸显,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三、走向新的生态文明

以上我们分析了当代中国旅游业发展过程中由于资本逻辑主导下的符号式消费导致的一系列生态方面的问题,决不是要因噎废食,阻碍中国旅游事业的发展,而是要找出问题及其原因,探索解决问题的基本路径,以促进中国生态文明的发展。马克思曾经指出:“在人们的生产力发展的一定状况下,就会有一定的交换(commerce)和消费形式。”{14} 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伴随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全面深入展开,中国已经从温饱型社会逐步向小康型社会过渡,人们的交换和消费形式已经从以日常生活必需品为中心逐步转向以旅游等休闲文化产品为主要交换和消费对象。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体现着人们逐步摆脱物的依赖性之合理需求。但正如高兹、阿格尔等西方马克思主义生态学者所指出的,资本的利润动机是造成生态危机的根源,资本“诱使人们在市场机制下把追求消费作为真正的满足”,“人们往往根据消费的多少来衡量自己幸福的程度”{15},这种攀比必然带来过度消费。更为重要的是,旅游休闲异化成为经济阶层、文化圈层等标识身份的“符号”,进而异化成为一拥而上的符号式消费,必然造成旅游区的一系列生态问题。鉴此,寻求解决旅游区生态问题实际上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多层面思考解决问题的可能途径。

第一,在个人层面,倡导新的消费理念,自觉改变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也就是说,要利用各种传播平台,动员人们从我做起,倡导以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为追求的“极简”休闲旅游理念,自觉改变消费主义的生活方式。高兹认为,与前资本主义“Enough is enough”(够了就行)的原则相区别,资本崇尚“The more the better”(越多越好)的生产与消费原则{16}。也就是说,资本要创造出由财富所主导的新的不平等与等级制度,刺激无休止的攀比消费,制造眼花缭乱的消费匮乏假象,以实现利润的不停歇增长。因此,在消费主义文化主导下,旅游休闲一方面成为人们短暂摆脱日常异化劳动的手段,另一方面又异化成为符号式消费,人们不知不觉地被“资本”牵引着乐此不疲地占有各种符号景观,以满足社会阶层的心理认可。在这种符号式旅行中,人的自由时间被侵蚀,人的自由而自觉的活动随着自由时间的消失而被资本深层主宰,人所获得的只是他者认定的幸福。要想改变过度旅游与过度消费的状况,就必须合理地节制和引导资本,通过多媒体传播平台,借势传统媒体传播方式和各种社交媒介的自媒传播途径,加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宣传建设,打造以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为追求的“极简”休闲旅游理念。

“极简”休闲旅游理念不同于符号式消费理论,它们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区别:从目的来看,与符号式消费外在的虚假丰盈不同,它专注于个体的实际需要,强调独特的生命和情感体验,而不仅仅是眼球或身体的匆匆掠过的符号式占有;从呈现形式来看,与符号式消费眼花缭乱的“动”(“景观”不断转换,主体疲惫奔波)相对应,“极简”休闲旅游呈现相对“静”态,主体关于风景等的感悟不是对时尚的被动回应,而是主体自由自觉的活动,是生命实质的鲜活化和丰富化;从宣传方面来看,与符号式旅游主要呈现“物”——“景观”声光色影的展示以及渗透其间的货币意味不同,“极简”休闲旅游主要展现主体的体察、精神的愉悦,是以“人”为本的宣传。“极简”休闲旅游使休闲和旅游真正回归开拓视野、纵情山水、寄怀人文的本义,规避了符号式消费的攀比性,从而减轻旅游区生态负担,优化旅游服务,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以及人与自然的长远和谐发展。

第二,从社会层面来看,应引导和鼓励多种社会力量参与,形成旅游休闲产业科学发展的联动机制,推动旅游区多元复合型旅游目的地的建设。从中国休闲旅游的发展来看,旅游区主要集中于现代化进程缓慢、经济和文化发展相对落后的区域。近些年,伴随着中国居民经济收入的大幅增长和休闲生活的常规需要,城市近郊也纳入到“一日游”或“两日游”的旅游开发之中,进而城市自身建设的功能性质也开始考虑到旅游休闲。因此,旅游区旅游开发所关涉的生态问题绝不只是局部性、区域性问题。

“极简”休闲旅游的理念旨归与资本的利润动机相悖,而在旅游产业的市场开发和建设中,资本同样不会主动放弃利益。西方生态马克思主义学者把生态价值观的重构与对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批判有机结合在一起,对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无启示。如充分利用财政税收、政策调整、投资规划等宏观调控和杠杆机制,积极鼓励和组织环保研究、文化宣传、城市规划等机构参与,与各种市场力量有机结合,形成旅游休闲产业科学发展的联动机制。在联动机制下,促进开发与保护结合,把植被保护和山地复绿融入景点开发和旅游观光之中;使生态与人文相融:生态旅游融入人文历史文化因素;生态旅游融汇民族地域文化,建设性保护传统建筑文化、美食文化等;实现特色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融合等。这样,急功近利的盲目商业开发行为将受到抑制,旅游地的开发不再只是粗制滥造、千篇一律的同质化建设,甚至是破坏性开发,而是形成以生态田园为基础,以特色文化为内涵,以风韵建筑为空间载体,以民俗节庆、养生美食、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田园体验为核心内容,集文化旅游、田园休闲、生态度假、文化展示、科普教育为一体的多元复合型旅游目的地。在这样的建设中,旅游区文明将呈现出丰富性与多样性,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有机融合,生态文明建设大力推进。同时,旅游区的复合型旅游建设也应与“极简”休闲旅游理念相契合,把旅游的“景观符号式”展览转换为引导人们慢节奏地展开各种体验和感悟,使主体的自由自觉意识摆脱商业刺激而逐渐复活,由此“自然的人化”与“人化的自然”将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命题。在这样的多元复合型旅游区旅游,主体素质将不断提升,而这是对社会整体生态文明建设的根本推进。

第三,在國家层面,以马克思主义生态观为指导,建设“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践行全新发展理念。解决生态问题是高度复杂的系统工程,需要个人努力与社会参与,但更重要的是国家的顶层设计。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过程中,主张建设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提出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等全新发展理念,为解决生态问题提供了方向。就旅游体闲产业发展来说,应通过对旅游区人文生态的建设,推动旅游区自然生态的保护和发展。从旅游区情况分析,人文生态建设的需求普遍存在,但最主要集中于经济和文化相对落后区域,特别是交通相对闭塞的山区以及偏远地带。在符号式消费旅游中,现代化进程呈现为财富短期内急剧增长的单向性发展状况:经济结构单一,现代文化教育相对滞后,传统文化遭受“货币”冲击,生态观念缺乏,“道德洼地”、“人文洼地”等现象突出。因此,旅游区人民的人文素质建设对于生态文明建设至关重要。笔者以为应强调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生态观为指导,实现对旅游区民族或区域传统文化中“生态观”的传承。无论是“天人合一”的人与自然和谐思想,还是对自然神秘力量的崇拜的思想,以及植根于农耕文明、渔业文明或狩猎文明等的传统文化,它们在对自然的价值判定方面,都不同于以自然为工具(特别是利润攫取工具)的资本逻辑。马克思把自然看成是人的“无机的身体”,是全部人类活动的场所,是一切社会组织形式共同劳动的普遍基础。人化自然旨在追求人与自然的有机统一。加强马克思主义生态观的引导,注意避免两个倾向: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和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前者没有摆脱现代工具理性主义的影响,也就没有办法从根本上解决生态危机;后者把人和人类社会与自然界有机物无差别等同,罔顾人类社会文明的发展,同样无法解决生态危机。

其次,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生态观为指导,建设“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事业,是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社会与生态文明在内的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事业。旅游业及生态问题应当纳入到这个整体中去加以考量和解决。这就需要正确处理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建设与生态旅游问题的关系。一方面,生态旅游问题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而生态文明的建设离不开政治、经济、文化与社会等层面的建设。这就要求国家在政治上高度重视,经济上加大投入,文化上提供支撑,社会上协调参与,使生态文明建设不再被忽视,旅游业得到健康发展。另一方面,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建设离不开生态旅游业的发展。生态旅游业的健康发展有助于五位一体的全新文明形态建设。它们是一个有机整体,不能人为割裂开来。

最后,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生态观为指导,践行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全新发展理念。当代中国的旅游热及其遇到的问题,既是对全新发展理论的践行,又是对全新发展理论的偏离。所谓践行,即旅游产业的出现本身是创新发展、协调发展、绿色发展、开放发展与共享发展的实践。对旅游区而言,开发有特色的旅游产品,本身需要创新精神;在整个现代化发展过程中,旅游事业的发展是可持续协调发展的结果,它使旅游区更加开放,让人们共享旅游区的景观。所以当代中国的旅游热是践行全新发展理念的结果。所谓偏离,即在旅游业发展过程中,由于资本逻辑与市场逻辑的作用,旅游消费符号化,反过来破坏了旅游区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全新发展理念。这就需要科学践行全新发展理念。而要科学践行全新发展理念,就必须对资本进行有效管控与合理利用。同时,让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全新发展理念成为人们自觉的价值观和发展观。

注释:

① 陈学明:《资本逻辑与生态危机》,《中国社会科学》2012年第11期。

②{11}{1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391、393、392—393页。

③⑤⑨⑩ 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75、142、67、48页。

④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9页。

⑥⑦ 居伊·德波:《景观社会》,王昭风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1页。

⑧ 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译林出版社2012年版,第137页。

{13}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35页。

{14}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32页。

{15}{16} 陈学明、张双利等:《二十世纪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597、577—578页。

作者简介:李燕,武汉晴川学院新闻系主任、副教授,武汉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汉,430072。

(责任编辑 胡 静)

猜你喜欢

生态危机资本旅游
民营书业的资本盛夏
旅游
我国网络生态危机治理路径探析
法兰克福学派异化消费理论光芒与缺陷并存
全球性生态危机的反乌托邦观照
兴业银行:定增260亿元补充资本
出国旅游的42个表达
户外旅游十件贴身带
真实资本与虚拟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