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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厅里的退休生活

2018-12-25张宇欣

南方人物周刊 2018年38期
关键词:舞池舞伴舞厅

张宇欣

11月末的一个周日下午,“小龙女”提着裙摆从舞池里向我们走来。我们在北京东三环的一家舞厅,此时舞池中约有一百多人,一对对中老年男女舞者正在循环播放的金曲中摇摆游曳,被红夹绿的帕灯灯光照得影影绰绰。

“小龙女”带我们到更为安静的更衣室。一位女士正对镜试穿酒红色的半身舞裙,腰以下是层层的波浪。

“这个太重了,亲爱的。”“小龙女”热心地发表意见,“我这身转起来更轻盈。”她随即起身转了三圈,那件修身的蓝色绸裙下摆轻盈地荡起来,裙上碎钻点点从我们眼前飘过。开始学跳舞那会儿,她从网上订了三套舞裙,一套五百八,现在穿的是其中一条,几年过去,依然合身。

“小龙女”中学上的是音乐班,有点才艺。毕业后她工作、结婚、养孩子,放弃艺术很多年。到50岁退休,终得解放。她先是昏天黑地搓麻将,“朋友说你别搓啦!你脸都搓灰了!”她幸运地在舞蹈中找到了自我,“心情舒畅,不得病,身材保持得特别好,老公还支持,多好!”因为每次登场都穿舞裙,她被认为是“会跳的”,老是受到邀请,跟着转来转去,平四、快三,都会了。

这5年来,跳舞已经完全占据了“小龙女”的生活。她不爱上公园跳舞,“不是木地板,走步不流利,滑腿不能滑到位,也没气氛。”她家住大兴,到现在这个舞厅要转三趟公交,通勤时间一个半小时,但热情丝毫不减:下午两点到4点半的场跳完,晚上7点继续跳同样时长的一场。“我一会儿不闲着,一点儿都不累。”说完笑着摆了两下手,语速非常快。她留齐刘海,长发披到腰间,为了保持身形,每天要转五百个呼啦圈,从不午休。她曾加入20个中老年舞蹈群,和同龄人聊跳舞到深夜,“小龙女”就是她在舞蹈社交场的网名;现在有意克制,退了10个群。

舞厅位于北京东南三环一个家装广场的地下一层,不熟悉的人并不容易找到

今年夏末,舞厅开张,吸引了不少中老年爱好者。但目前舞厅仍以赔本的状态经营

舞曲间隙,舞者在舞池旁的甬道休息

“小龙女”为了来舞厅跳舞,每天要转乘三趟公交,通勤时间一个半小时,但她几乎从不缺席

“小龙女”对自己的外形管控得十分严格,为了保持身材,她每天都坚持锻炼。刚开始学舞时订的三套舞裙,一直穿到现在,身材保持得一点没变

“小龍女”和舞伴搭档三年,跳舞时早已培养了心领神会的默契

“小龙女”每周都会跟跳舞群里的舞友相约聚餐,大家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朱经理是我们抵达这家舞厅的主要投资者,大约一年以前接触舞蹈,“年龄大了,想休闲一点,看着人家跳舞就也想跳。”他说。去过的老年人舞厅环境大多很糟糕,他想着,不如自己开个舞厅,给这帮中老年人提供活动场所也挺好。他在这儿租了一千多平米的场地,日租金约六千元,下挺大功夫打理。

“我们都请的专业设计师,舞厅通风很好。老年人首先是要卫生、健康,完了再说娱乐。”朱经理开动脑筋,在舞池中加了几根罗马柱,“因为交谊舞是舶来品,我们也想体现西方复古的气息。当年在舞厅里跳舞的人应该会比较喜欢这样的风格。”为了增强现场氛围,他请了几个专跑舞厅的乐队现场表演,十天换一个乐队,每天付800块。还找了人来义务教舞,“大家有点儿兴趣的慢慢学,一两年后就培养起来,会自己跳了。”

舞厅位于一座家具城的地下一层,地下二层是办公场所。他加了接近一米厚的隔音墙,铺上有弹性的地板,一平米地砖九百多块。据他说,前期的租金、装修、音响设备一共就花了六七百万。

今年夏末,舞厅开张,朱经理在各个老年舞蹈群中精准宣传,一时来者众多,最大的舞者超过了80岁。“小龙女”也闻讯赶来,和舞伴在这儿扎下了。她有一个跳了三年的固定舞伴, “他看我跟别人跳舞挺好看的,来请我跳。我们俩舞姿相投,很有默契,就在一起跳了。”“小龙女”特别强调,她的舞伴还在上班,很大度,工作日也不阻拦她和别人跳舞。“其实跳舞是好的,强身健体。人也得有控制能力,你有一个度,咱们为了锻炼身体,不会做出格的事对吧?这点你把握好了,老公绝对不说你!”

“跳舞的人你都猜不出她的年龄!你要叫她们‘姐,或者‘美女。‘小龙女也是,人家都做奶奶了,你哪看得出来?”舞厅的另一位负责人吴姐和每个舞者都很熟。我们在前台和吴姐攀谈时,一位女士跳完出来休息,吴姐立马拉住她:“你们看,这位美女的舞跳得棒着呢!你看她身材!”这位女士姓张,穿高领毛衣和阔腿裤,挽着发髻,身姿轻盈。张女士翩然走远后,吴姐说,她已经65了,然后有点得意地看着我们惊讶的神情。

十几分钟后,我到舞池外溜达时碰到了张女士。她正靠墙休息,脊背挺直。我得知了她的跳舞原则:要跳得不错的男士来主动邀请她,她才走进舞池。“没有合适的我就不跳了,来邀请我就说我歇会儿。”

朱经理是这家舞厅的主要投资者,也是交谊舞爱好者,顾客跳舞时他就在音响室里充当DJ

舞厅内出售舞裙和舞鞋的柜台

张女士每个周末都有跳舞的习惯。这家舞厅票价一场十块,她觉得有些贵,有的地方跳一次只要四块。一小时后,朱经理在办公室算起他亏的成本,苦笑了一下,这个价格已经是拼命压低了。

“老年人过来其实不是那么方便,地铁不在边上,周末你看人多点,周一到周五就二三十个人。他们都是群里约着,来就一起来,要么就都不来。我们目前就是以赔本的状态经营。”但他目前没想过涨价。舞池的一侧有若干茶座,每张圆桌上摆着标签“一壶茶20,不消费勿入座”。一般都没有人入座。“我们也想明白了,不消费也不怎么,反正空出来个地方,就算留个通道,大家进出也方便。”朱经理说。

1987年初,文化部、公安部等部门联合下发的《关于改进舞会管理问题的通知》是国内对营业性舞厅的第一次官方肯定。跳舞成了一代年轻人的社交方式。据朱经理观察,常来他这儿的都是那个年代上舞厅的人。“这帮人跳了几十年,他们也是社会上最后一拨了,人数比较有限。现在年轻人学这个估计很难。”他每天早上7点50到舞厅,顾客跳舞时他一般在舞池旁边的玻璃房里调控音乐,充当DJ。常放的曲目有《女儿情》《走进新时代》《万水千山总是情》。

这天下午3点多,舞厅响起了欢快版《给我一个吻》。我们附近的一对跳得尤为起劲,仿佛在扮演某种剧情:一位中年男士好像是追求者,围着舞伴转来转去,不时做个滑稽的鬼脸,吐吐舌头;那位女士颇有身手,坐在地上被男舞者举起来,腾空翻个身,紧接着又被拉着手臂脚不点地地甩了一圈,然后迅速劈了个一字马。朱经理也起了兴趣,走出玻璃门,拿起手机拍起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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