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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农民“破土”
——眼眼稠的人有出路

2018-12-25左京

当代陕西 2018年23期
关键词:李斌农民职业

◎本刊记者 左京

新农民从老农民堆里钻出来,讲一口新词,务一手好树,种一手好菜,养一手好羊。他们手掌是粗糙的,脑袋是充实的,口袋是鼓鼓的

▲ 张立民在化验羊奶

北风起,三原大地被拂开一角。

塬上,同兵章家的红富士挂满枝头,正待价而沽。这方圆几十里最漂亮的密植高纺锤形苹果树园子,招来一拨又一拨客商。

塬下,李斌的普罗旺斯洋柿子已经开始育苗。别小看这些小不点,长大了每棵能结满七层果子。

沟里,范转娃在为奶山羊收割过冬的草料。羊场里,刚改造好的羊床上,几十只奶山羊“咩咩”呼唤着她归来。这些大家伙吃得多,也出产多——每只每天能产八斤鲜奶。

劳作夹杂着丰收的喜悦,这是新型职业农民的歌。从泥土里成长,勤劳依然是他们的本色;在农业科技里浸泡、在市场经济里蜕变,他们是乡村振兴的主角,是引领农村经济社会发展新风尚的人尖子。

我是农民,也想当职业农民

“以前感觉自己低人一等,现在农民也有职称了,持证上岗,这是身份的象征。”从农民到职业农民,虽然只多了两个字,却意味着专业、富裕,还有一份挣来的职业尊严。

距离2018年初级职业农民培训班开班还有好几个月,省农业广播电视学校三原分校已经收到超过400个人的报名申请。

“这还把人难住了,到底筛谁呀?”校长吴金营习惯性地挠了挠头。

十七年前,吴金营也做过同样的动作。“啥,果树培训班?我村的苹果都落完了,不用培训。”新兴镇一位村支书接到农广校要进村办班的电话,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中国的农民是不是不好学?”2003年,加拿大援陕项目团来到三原,曾经抛下过这样一个让人难过的问题。

中国农民不是不好学,而是对农业科技、对市场经济缺乏认识。

今年58岁的职业农民武选科回忆,在那个“羊上千、牛过万,绿蛋蛋苹果垫猪圈”的年代,村民对苹果种植没有概念,只知道地里头要种麦种苞谷,把政府发的树苗偷偷挖了卖给外县人,“不会务,挣不下钱,栽到地里干啥?”

中国农民不是不好学,是找不对学习的门路。

九年前,郝卫栓东找西转才摸到县农广校。他背着个半新不旧的黑色皮包,问:“咋样申请初级农技师?”2016年,王博经人指点来到农广校,“听说咱这培训职业农民,咋弄哩?”农民的信息来源毕竟有限啊。

中国农民不是不好学,是很难挤出时间脱产学习。

▲ 雪地里的果树技术实训课

四年前,范转娃喂了30多只奶山羊。那会儿还没有用上电动吸奶器,她4点多钟爬起来,光挤奶就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割草、喂料、打扫、防疫、接生,她忙得几乎一刻不停。

“年年盼得年年富,年年穿的没裆裤”,这是关中地区农民曾自我戏谑的话,却道出了老农民勤劳却不富裕的辛酸。

年龙香不信,当农民会一直这么辛酸。10年前,她豁出去挡在果树专家陈新利车前的一幕,很多村民现在还历历在目。要知道,小学老师出身的她平时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这可以称得上她这辈子的一大“壮举”了。

“我当时一看人家老师讲完要走,想起自己栽下那么多树,这还不会务该咋弄呀。”那一瞬间,年龙香因着急而涌出的眼泪,是农民长久压抑着的对农业知识的渴求喷发了。

这一喷发,便不可收拾。2015年,西安邮电大学任少军博士到三原,给职业农民讲电商物流。从早上9点开始,一口气讲到下午2点,中间肚子饿得不行了,吃个苹果继续讲。

“没办法停下,农民学习的热情挡不住。有学员干脆把桌子搬到幕布下,那劲头比大学生还认真。”

任少军不是第一个把职业农民和大学生搁一块对比的人。搞了多年职业农民培训,吴金营如今常自豪地说:“三原农民培训热情高得很,进班竞争激烈,比上大学还难。”

从“我是农民,要那证干啥?”到“我也想当职业农民”,这一转变,源于郝卫栓5亩地年产25吨苹果的带动,源于李斌一个温室棚年产2万斤洋柿子的感染,源于范转娃35只羊日产300斤鲜奶的刺激。

这些最先接受职业农民技术培训的务农能手,把科学知识应用于生产实践,转变成真金白银,他们用自己的丰产丰收告诉邻里百舍,学和不学不一样。

干啥事的人,心就在啥上操着

职业农民从老农民中走出来,在技术上敢于突破,对市场有敏锐的嗅觉。他们干一行,钻一行,爱一行,研究出来的名堂越来越多。

三原农民常说,眼眼稠的人能干出样。

高级职业农民李斌就是个眼眼稠的人。这眼眼稠可不是指他每天斯文地带个眼镜,“像个研究生”,而是说同样是种菜,他的大棚总是村里最高产的,他的洋柿子拉到市场上每斤总能比别人多卖两毛钱。

“要说我种菜有啥窍道,这就是窍。”一走进李斌家的温室大棚,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地里还啥都没长,看啥?李斌扒开土层,指着细小的白菌丝介绍,这就是地里的有益菌,它累积得越多菜就长得越好。

从2012年开始,李斌就在自家的大棚里尝试使用内置式秸秆反应堆技术。秸秆、中药渣加菌种反应后,不仅能提高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疏松土壤,使蔬菜根系发达,而且能增加二氧化碳含量,调节棚内小气候。“种菜不在弄得多,在弄得精。如果只是一把肥料,一扬一打,地还是光地,没营养。”

李斌的眼眼稠,还表现在他对市场的判断上。在三原县最大的果蔬交易市场上,他的水果洋柿子是挂上号的。只要他们两口子一出现,远远就能听见菜贩子喊:“普罗旺斯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从筐里摸两个先吃了再说。

这四毛五一粒种子的品种,很多农民嫌贵不敢买。李斌却把账算得很清楚。一亩地能种2500株,一株结7层,一个棚产2万斤,刚好卡到春节前后上市,平均按2块钱一斤算,四座温室棚能卖16万元左右。远远超过普通菜农的收益。

“有头脑的人,处处都是商机。作为新农民,不仅要懂技术,还要懂经营,了解市场需求。”别看张立民只有30岁出头,他现在也是三原奶农中的“领军”人物。每天早上,有几十户奶农赶来他的奶站交羊奶,最远的距离十几里。

五年前准备子承父业养羊时,张立民并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从一个交奶的奶农变成奶站的老板。

2015年,交了两年羊奶的张立民发现,收奶的贩子不养羊,但收入比奶农高,奶农常常要忍受各种压价。“我为啥不能自己收奶,不要让奶农吃亏,自己还能多挣一份钱。”

但转型并不是一帆风顺。

去年9月的一天,张立民接到合作的奶粉厂打来的电话。“奶有问题,黄曲霉毒素超标!”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总共出现了27次,搅得张立民一夜一夜睡不着。

“不弄了!”妻子承受不住赔了十几万元的压力。“如果今年不弄,明年就是拉开架势都没有人给你交了。”虽然几乎遭受灭顶之灾,但张立民的头脑很清醒,这条线不能断,要长远打算。

▲ 三原县蔬菜种植面积达28.8万亩

他购进了专业机器,每天坐在化验室里一家一家验交来的羊奶浓度、抗生素残留,保证奶源质量达标。奶站的小黑板上,长期写着“注意黄曲霉素”。

挺过来的张立民还清了欠款,奶站的辐射面积还在不断扩大。而他,又把眼光移转到了粮改饲上。

把青储玉米粉碎后抽真空打包,保鲜期长,方便储存。“销路广,很多地方养羊户都有需求,一吨净赚200块。”今年卖出去200多吨,张立民尝到了甜头。最近,他流转了20亩地,准备明年把粮改饲的生意弄大。

像蚂蚁一样劳作,像蝴蝶一样生活

无形中,职业农民成为引领农村新风尚的人尖子。他们务农的技术被争相效仿,生活观念潜移默化影响着整个乡村。

在三原县,有一个村子很奇怪,年轻人都愿意“窝”在家里当农民,不愿意做城市的上班族。

走进鲁桥镇东里村八组,一眼望去,地里全是蔬菜。松花菜、包菜、芹菜,绿茵茵的,映衬着白瓷砖砌的墙、朱红漆刷的门。

“我们村民小组有272亩地,就这都不够种,我们还跑到别的村包了100多亩地。”说话的是高级职业农民高红,她是村里最早种大棚蔬菜的人。

鲁桥镇是三原的老菜区,但20年前,东里村却几乎不种菜。

1998年,25岁的高红在村里种下第一棚洋柿子。投资600元,干了半年,卖了1100元。“那时候麦子一年收入200元左右,种菜比种麦子强。”

2001年,技术熟练了的高红,两亩半大棚,三个月时间收入了近1万元。强烈的反差,刺激着跃跃欲试的村民,一场麦地变菜地的运动,在这个小村庄里迅速掀起。

平常,村民们最爱干的事,就是坐在地头上,看谁家施的肥好,谁家菜的品种选对了卖钱多。高红家的菜地,几乎成了村里的试验田,明年种啥,那里就是风向标。

“除过考上学的,我村的年轻人现在基本都在屋。”李建莉是高红在村里带起来的职业农民之一。和村上很多年轻媳妇一样,几年前,公公婆婆就把经管多年的蔬菜大棚给了她。

“当农民肯定辛苦么,从洋柿子地里出来,就跟要饭的一样,头上手上全是绿的。但是把菜务好了,比以前上班挣得多。”李建莉说,别看她们干活的时候一个个跟泥猴似的,但平时就是上个街,也要精心收拾,“包包一背,皮鞋一蹬,咱要像蚂蚁一样劳作,也要像蝴蝶一样生活”。

2018年母亲节,任宁给婆婆准备了份礼物。老人嘴上没说啥,转身就跟邻居把这事谝开了。“老人把家里的财政大权移交了,但还是没日没夜钻在大棚里,都是给我们干哩。不能亏着老人。”在村上,这是任宁这一辈年轻农民普遍的想法。

因为年轻人不离家,村里几乎没有留守儿童,也没有留守老人。

夜幕降临,高红家欧式“城堡”的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小女儿刚吃完晚饭,正在房间里安静地温习功课。忙碌了一天,高红泡了两杯茯茶,一杯捧在手里,另一杯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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