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找不到海

马尚龙

世界上最最坚决的誓言称得上海誓，世界上最最牢不可破的结盟算得上山盟，于是世界上最最心心相印的爱情承诺被美誉为海誓山盟。传诵了千百年的经典爱情故事，都缺少不了海誓山盟的画龙点睛。“不管是贫穷还是富有，不管是健康还是疾病……”这一段著名的结婚誓词从教堂移植到酒店，虽然有点搞笑，但是新郎新娘的内心澎湃，好歹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出口。

曾经有过来人回忆说，以前中国人结婚时是没有结婚宣誓的，饭店里摆个6桌8桌，人凑齐了就开吃，吃了一阵，新郎新娘一桌桌敬烟敬酒，热闹一点不少，仪式感是说不上的。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結婚开始有司仪，开始有仪式，开始有新娘新郎的信誓旦旦。那一段结婚誓言在教堂里宣誓的时候，神父是名正言顺的提问人，到了中国的酒店婚礼上，司仪是没有资格这样问的，只是，如果司仪不问，谁来问？

海未枯石未烂，心却不再坚定。宣誓依然，但是不必像海水一样滔滔不绝，还不如像自来水，需要的时候拧开龙头，不需要的时候，随手一关，像节约用水一样节约用感情。

结婚先要给自己可能的离婚留下后路，以免到第二次结婚时海再枯一次石再烂一次；人心不古终于到了连那么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都觉得多余，好像日光浴非得要一丝不挂一样。美国人高达百分之五十的离婚率，足以使新娘羞怯，羞怯得不是今天做了新娘，而是说不定今后还要做新娘，夸下的海口，宣下的海誓，还要制作一个文件夹，另存为第二次乃至第三次婚典。即使不离不弃地过日子，都不明白对方寸心的天地。在欧美，有百分之四的父亲仅仅是名义上的父亲，并非孩子生父，“绿色”环保一直环保到了终身享用的帽子上还浑然不知。在英国，有百分之六十六的女人和百分之五十的男人都认为，可以选择与自己并不深爱的异性发生性行为；相信他们中几乎所有的人，都曾经在婚礼上神圣地宣誓：不管贫穷还是富有……

誓言是真的，尽力去实现誓言是真的，尽力了还是实现不了誓言也还是真的，实现不了誓言就放弃誓言或者依旧尽力还是真的，却说不清楚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出国潮的时候，多少对小夫妻泣别在机场，等你想你爱你，“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两年之后，我不再是我，你更不再是你。有一个男人送别妻子两年后，去单位人事部门开具离婚证明——出国潮年代结婚离婚还都要单位开证明——人事部门领导问，去了几年了？两年？那差不多是可以离了。到底是誓言的脆弱还是感情的脆弱，还是誓言和感情的一起脆弱？如实而言，誓言是一个人为的梦想，是心里没有底的追求。誓言是可以实现不了的，实现不了的是可以不誓言的。

就如同升级版的结婚誓词。哪怕是不升级，其实也早已经不是婚姻的保险金，甚至只是像一袭婚纱，唯一的作用是在婚典上穿了宣誓。

但是实现不了誓言是必须忏悔的，查尔斯王子和卡米拉结婚前，先要在教堂神父脚下跪悔，那是对自己破坏当年婚誓的一次精神鞭笞，虽然很形式，却也是一个了结。

（摘自《我爱相错论》上海辞书出版社 图/黄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