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人馋面
2018-12-24赵倚平
赵倚平
对于秦人来说,美味当数面食。秦人之馋面,如粤人之贪鱼、川人之嗜辣、晋人之好醋。那是一种像黄土高原形成一样逐渐潜移默化的深厚的历史沉淀,是一种难以改变的生活习惯。
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开放之初来到深圳的陕西人,最苦的首先是失去了满足口腹之欲的条件。当时的深圳,餐饮业还处于较为单一的以本土食品为主的时代。不论是在单位、写字楼或工业区的食堂,还是入酒楼、去排档,多以米饭为主。秦人再想像过去那样在家中、饭馆或夜市上酣畅淋漓地大吃一顿油泼扯面、臊子面,一大老碗牛羊肉泡馍,三五笼贾家的灌汤包子,一盆又酸又辣的酸汤水饺,两三个肥而不腻的腊汁肉夹馍等等,一概成为奢望。日复一日的米饭,吃得人望而生畏。于是对于陕西人,至少是对刚刚踏上这片南国热土的陕西人来说,吃的文化色彩被无情剥离,吃已毫无美感和乐趣可言。吃,仅仅成为生理的需要,而不会同时获得精神上的享受和愉悦了。似乎一下子逆行了千百万年,他们又面临着一种只能是碰到什么吃什么的“原始”状态。现实是那样的无可选择:今天仍是米饭,不吃就得挨饿。
凡早年来深圳讨生活的秦人,谁没有经过这种体验?1992年我在华联大厦上班,每到饭时,肚子虽然饿得咕咕乱叫,但打来了饭菜,却是相看两生厌,引不起一点食欲。那时我住招待所,拿几百元工资,做饭和外卖的条件都不具备。米饭实在吃厌了,泡一包方便面也觉得香,偶尔用电热杯煮一碗挂面,虽清汤寡水,也感到过瘾。有时能在朋友家中或外边饭馆吃一顿面食,饭量总是特大,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好像饿了半个世纪,骇得粤人朋友瞠目。
陕西人的馋面,真可谓痴情入骨、魂牵梦萦。即使已迁徙到原苏联吉尔吉斯共和国100多年的“陕西村”里的陕西人,至今仍多以吃扯面、饺子为主,何况我们这些甫离三秦怀抱的“秦川儿女”。后来我到了另一个公司,公司食堂偶尔吃一次面,都是我的节日。有次迟归,饭罄菜光,师傅便为我煮面条,有位西安小姐刚吃完饭,看到那一碗香喷喷的鸡蛋挂面,便眼睛直直地走过来说尝一口,但只一口,就勾起了她那潜伏已久的馋虫,于是趴在我的碗边不肯走了。吃了一口又一口,每一口都说是最后一口,吃得我很感动,提议与她分享。但她说,真的还想再吃,但实在吃饱了。有一次送朋友回陕,握别时,他忽然得意地对我说:“哈,两个小时后,我就可以吃上羊肉泡馍了!”真是“美不美故乡水,香不香家乡饭”啊!
粵地也有面食,但馒头带甜味,面食要么是煮云吞面,要么是泡方便面,又无醋和油泼辣椒佐食,全然不对口味。即使是发了迹的秦人,在吃了一通鱿鱼海参燕窝龙虾的大席之后,回过头来,找的仍然是面和馍。人们都知道那句名言:“食色,性也。”却不知同为本性,色的因素倾向于求新,食的因素却倾向于复旧,而且这种因地域风俗之不同所养成的饮食习惯是更为难以改变的本性。
(摘自《面点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