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张北行
2018-12-22张立国
张立国
我心中自然喜欢到这种地方来,既可极目四望,领略无限风光,又可饱享孤独的安静。这里的土地是肥沃的,一块块黑色的休耕地、绿色的播种地和斑驳绚烂的草场铺砌成的这一大片丘陵与平原,在天空下面闪耀着夺目的光彩。
这里的村子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大都隐蔽在树木蓊郁的半山腰或者沟底,四周被绿色包围着,偶尔可闻飘来的狗吠和鸡鸣,又见缓缓而动的牛群在放牛人的吆喝声中慢慢走过。不经意间一瞥,雪白的羊群在远处的山坡上晃动,犹如朵朵白云。
阿不太沟之韵
阿不太沟的八月,绿树成荫、郁郁葱葱,婀娜多姿的山峦让人心旷神怡。湿润的凉风掺杂着花草的馨香,四下飘散;清澈甘甜的山泉水从山涧涌出,曲曲弯弯地流淌在树林间,像一条缀满宝石的飘带舞动在富饶而美丽的草原上。马群喝完水,被讨厌的蚊蝇叮咬得站不住脚,不停地摇着头,甩着长尾巴,实在无奈,只好迎风奔驰而去。
“为什么这个地方叫阿不太沟呢?因为这里有着一段悲惨的故事哩。”与我一道来的张北朋友兴致勃勃地讲起了阿不太沟地名的由来。
传说在一个盛夏时节,有一位蒙古族公主名叫阿不太,随其父亲来到此地避暑游玩。美丽的公主在百花盛开的草地上追逐彩蝶,在清澈见底的小溪边嬉戏蝌蚪,银铃似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一天中午,忽然从西北方飘来团团乌云,霎时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如注,山洪暴发了,把正在玩耍的公主无情地冲走了。她的家人呼喊着:“阿不太,阿不太……”雨过天晴,彩霞中人们看到阿不太公主端坐云端变成了水神。从那以后此地再没有发生过水患,这条清澈的小溪一直流淌至今,养育着一方生灵,繁衍生息。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可爱的公主赐予的福泽,就把这条山谷叫“阿不太沟”,这条河叫“阿不太河”。
但故事总归是属于民间的传说,我喜欢从历史的角度去寻求答案。在我看来,用不着惊动历史学家们前来费心思、花工夫地考证,每一个人只要来到这里都能辨认出来:阿不太沟是一个饱经朝代更迭、历经世事沧桑的古老乡村。不用说别的,光是一座坍了多年的残垣岔子,就足以见证。垣前那棵三五个人搂不过来、连肚子都烂空了的老柳树,还有树下水井沿儿让提水的麻绳给磨出好几条二三寸深的沟槽,更是铁打的证据。
“阿不太”原名“阿布太”“阿布亥”,蒙语意为“小姐”。据考证,1307年,元武宗海山建中都于张北境内的旺兀察都(白城子),同大都(北京)、上都(开平,今正蓝旗)并称,成为皇室往返于大都、上都之间的巡都。元武宗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在元武宗即位前,曾经居住在阿布太沟,阿布太沟水草腴美,绿树成荫,沟内有天然泉眼三眼,此泉四季不断,味道甘甜,据传爱育黎拔力八达的女儿常在此沟沐浴,故取名“阿布亥沟”,到了元代有蒙民长住该地叫“哈不太沟”,后来渐渐叫成了“阿不太沟”,相沿成习。明朝蒙民向北迁徙,汉族人进驻垦荒居住,逐渐形成现在的村落。
要不是朋友介绍,我还真不知道,唱遍了大江南北,影响着几代人的《看见你们格外亲》这首歌,它的创作背景就来自于阿不太沟。
在广袤无垠的张北草原,很早以前就到处有人吟唱这支歌颂人民解放军的赞歌。可是如果有人要问,这支歌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那恐怕现在的年轻人谁也回答不上。但是,在老一辈艺术家们的闲话中,却编织了这样一个动人的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军旅艺术家洪源、刘薇到张家口坝上采风,当深入张北县革命老区战海公社的阿不太沟村的时候,目睹部队战士为老区人民担水扫街、秋收割麦、军民团结如一家的火热情景,尤其是听了当年老区人民与八路军一起抗日杀敌的故事,深受感动,在很短时间内便创作出《看见你们格外亲》,不久在杂志上发表,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配乐朗诵。当时作曲家楼生茂也在张家口坝上深入生活,看到这首诗,他以河北“二人台”的音乐为基调,在叙事部分又汲取了河北民間音乐素材,为《看见你们格外亲》谱了曲,经战友歌舞团女高音歌唱家马玉涛演唱后,立刻引起轰动,很快在大江南北传唱开来。歌词中“小河水清悠悠”,正是指张北县战海乡流淌着的这条阿不太沟天泉河。
远处,朝阳放射着耀眼的光芒。碧绿的阿不太沟舒展在蔚蓝的晴空里,像画一般迷人。
在阿不太沟的牧道上,不知谁唱起了蒙古长调来。长调时而深沉,时而浑厚,跌宕回婉,长久不落……紧接着,一声吆喝,一阵马蹄,由近至远,渐渐离去。接着又传来地地道道的马头琴深沉而辽远的旋律,啼声应和着马鸣,凄厉而激越。
竹笛与马头琴虽属两种不同音律的乐器,但无论是马头琴声还是竹笛声,都像浪花飞溅的草原清泉,倾泻在蒙古包里,是那样的欢乐。
这里到处充斥着音乐文化。阿不太沟就像是一个音乐库,储满了无数个扣人心扉的音符,而这富有魔力的音符,就来自于大自然的天籁之声。阿不太沟又好像是一个大琴盘,到处是琴弦,到处有歌声,到处有歌手……
阎片山之旅
夜晚下了一场细雨。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影,格外透明、深远。
从天鹿大本营出发,一路向前,蜿蜒的天路穿过森林,横贯田野,把左右两旁偎倚在小山坳的村庄抛向背后。两旁的松树、桦树等树林是丛密的,从这一面不容易透视到那一面。中间杂生着茂盛的狭叶草和野蒿,这是很调皮的小东西,沿路生着,时常会绊住行人的脚。其间野藤的牙齿,更容易将人的脚踝“咬”出血。沿路村庄烟囱里冒出的一道道炊烟,笔直地上升,又散作乳白色的云朵。
起初打算从出发地到阎片山用一个半小时左右,由于一路上观景,却用了近三个小时。虽然是在车内,但视线中的任何目标都是清晰的,远看是高高的山峦,走近了才发现是缓缓的坡丘,再举目往前,又是平原的一环。这一环环的平原,远望去,色彩斑斓、流光溢彩,形若硕大无垠的绒毯。
在那更遥远的去处,天地融为一色。等车子爬上一段陡峭的山岗路后,抬头望去,便远远地看到前方的路边有一处制高点,很突兀地矗立在草原天路一侧平缓浑圆的丘陵中,像是远古巨人造就的几组相互守望的石头城堡。一只草原的雄鹰,展开巨大的翅膀迎风飞翔。这就是阎片山。
无论从哪个方向来的游客,到了这里,大多就此停车或者宿营,欣赏鬼斧神工般的石头奇景。阎片山虽然不高,但想攀登也需要手脚并用,才可以爬上山的顶峰。上得山来,视野开阔了,四方极景尽览无遗。把目光转向左右两旁,可以看见山路弯弯曲曲地绕上山岗。沿着山涧往下游看,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风光。因为大路小路的两旁都栽种了各种树木,青枝绿叶,密密匝匝,不断地遮住人的视线。仿佛是按着精心设计的图纸巧为安排的那样,田野被林带、沟渠、道路剪裁成一块一方的花毯。每一块每一方都是独具风格的。一块金色的油菜花,黄得发红。一方青翠的莜麦,青得深沉。夹在中间的嫩绿幼苗,绿得鲜亮。尤其是一簇簇野花开放得绚烂夺目,从缓坡上嫣红的野山丹,到石崖上淡紫的丁香花,有的花名叫都叫不上来。荆棘丛中飞出了一对锦鸡,花花绿绿,好像要和五颜六色的花树争妍斗丽。山涧的上游,山谷愈来愈窄,可是景色却千变万化。尤其是山坡上游云走雾似的羊群,则像珍珠的反光,在阳光下一闪一亮,忽明忽暗。
我生长在平原,从来没有想到这样多的美能够压缩在这样一块小天地里面:碧绿色的是年轻的林带;翠绿色的是摇铃的莜麦;绛红色的是油亮的胡麻;更多的金黄灿烂的颜色,那是亟待刈割的两种小麦;还有许多闪光的褐色,那是刚刚被收走果实之后,忙赶着犁耕过的泥土……这些版画似的条幅,有的从坡丘上披挂下来,有的被镶嵌在林木相衔的“方格子”中间。
跟我相去不远,是一块大而平整的岩石,我走到它的跟前,舒展着身子躺在了上面。很快地,一种神秘莫测的感受甜津津地渗透在我的心头;我听到云雀在远处唱着柔和迷人的歌曲;头上花丛间的群蜂发出嗡嗡声。不时有微风拂过,吹来阵阵香雾,弥漫在我的四周。
在这八月的张北,我是在享受多么清闲而绝俗的生活。因为,我是离开充满了浊气的城市,而到美妙风姿的草原天路上的,这里住着质朴的乡民,和天真的牧童村妞儿,小小的人儿一个个赤着脚,卷着衣袖,手里拿着可心的玩物沉湎在天真无邪的幻想中。他们在羊群里踱来踱去,不时向某一个四条腿的淘气家伙吆喝着,就像母亲吆喝小孩子一般:“哈赤——小绵羊!你钻到荆棘丛里去干什么,你把毛全扯光了,看我揍你不!”
天色渐晚,红日的余晖洒向草原天路,满眼一片金红。火烧云烧了起来,走马游驼似的云片驮着“银鞍”,戴着“银韂”,喷着耀眼的悦目的红光,把整个阎片山镀上了一层红铜。
編辑:耿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