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山红
2018-12-22孙瑞林
孙瑞林
这里曾经是一片骏马奔驰、虎豹出没的土地,一百多年前,一个王朝的背影从这里匆匆掠过,辽阔的草原隐遁了他们的梦想,从此这里没有了马蹄的疾驰,猎犬的嘶吠,一切安静下来。
一些从黄河之滨携妻带子逃难的人在这里安顿下来,他们冒着生死流着血汗,在这里开垦出一片土地。荒凉的坝上草原变成了无垠的庄稼地,垦荒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就是猎苑小镇的从前,荒凉而宁静,辽阔又沧桑。康熙的威风虽去,但余威尚在,晚清王朝对于那些开围者进行了残酷的镇压,他们被迫再次逃离,进入茫茫的草原,去漂泊。他们原本是汉人,却变成了游牧的猎人,更准确地说,变成了游牧的猎物。这里有一个名字叫猎苑,而那些逃难的村民就是鹿,被追捕的鹿群。腐败的清王朝对海外的侵略者软弱无能,而对这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却异常凶残,大开杀戒。无数头颅隐没在茫茫草原之中,无数个孤苦的灵魂,在朔风中凄苦哀嚎。
去年初夏时节,我们从市里出发还是酷暑难当,到围场猎苑小镇的时候天气已经变成了飞雪飘扬,可谓一天走四季,百里不同天。今年,陪同河北省文聯期刊联盟采风团再次来到这里,飞雪和我们失约了,正当我们略带失望之际,拐过山弯,一片宁静的山村出现在我们面前,整齐而干净,这不再是我想象中的塞北荒村。
走进猎苑小镇,仿佛进入一个世外桃源,青砖灰瓦在翠绿中掩映。这里拥有现代化的设备,也拥有现代城市所不具备的风清气爽,鸟鸣声扬,流水叮咚。随行的作家说,这里是一个修行的好地方,更准确说这里是一个养生的好场所。我忽然想,这不就是百年前那些逃难来到此处的人们的梦想吗?古人讲,穷奔山,富奔川。可是看着一辆辆来自城市的宝马越野车和村民们脸上灿烂的笑脸,不由感慨时代在改变着古训。
乡领导介绍说,从前这里有几辈子没清理过的牛粪,牛粪坑里曾经淹死过牲口,一到夏天苍蝇乱飞,而今被扶贫组彻底清理掉,种上了鲜花和绿草。随行的一个酒厂老板也是诗人,他问,如果买下这样的小院子,需要多少钱?乡领导迟疑了一下说,这里的东西无价,现在你给老百姓多少钱他们也不卖,因为这里有着他们的梦想和希望。
是的,梦想和希望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近百年前,那些从山东携妻带女为了生存来到这里的人们,就是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梦想变成了现实,他们怎么能舍得卖掉。
我无意间在一户农家看到一棵“君子兰”,准确地说应该是像君子兰样子的植物,开着细碎素雅的花朵,随行的女记者见过无数名花,竟然一时叫不上这花的名字。难道这是一种新奇的品种?有人开始猜测,这样的花应该很值钱,至少也得两三千元吧,有人说也许过万,对于城里人来说,一株名花值上万块钱也不足为奇。农户的女主人却笑道,这不值那么多钱,如果你们喜欢,就可以随时带走,山上遍地都是,具体叫什么她也不清楚。正当人们欣喜地准备带走这盆奇花异草的时候,她的丈夫说了一句,还是算了,别带了。有人惊奇地问为什么,她的丈夫说,其实你们带走也是养不活的,这里的气候适合它生长,在这里皮实得很,如果你把它带到城里,它会变得非常娇气,不久就会枯萎的。钱再多也买不来适合它生长的环境。人们顿时无言了,这里的一切只能属于这里,过分的干涉会破坏掉它本身的美感。有些东西是钱买不来的,有些东西钱能买得来但却带不走,真正能够用钱解决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那才显得弥足珍贵。
去年,离开小镇,漫天的雪花已经停了,向山上望去一片血红,那是正在盛开的映山红。人们常说梅花映雪,谁能想到,在这映山红开花的时节,雪花照样漫天飞舞。有人说这叫雪山飞红,跟随的老乡摇摇头说,当地的老百姓管它叫雪映山红。有人感叹,这个名字起得太好了,太富有诗意了。这样富有诗意的名字只能属于这里,其他的地方是配不上的。真是高手在民间!这里的乡民历经几代艰苦的波折,为的就是这一个富足安康的梦想,他们正像在雪中绽放的映山红一样,无论环境怎么恶劣,条件怎么艰辛,始终傲然挺立,不曲不折,向大自然宣示着自己的信仰与执着。在我看来不是高手在民间,是民间底层的波折,历练出了起名的高手,他们起的每一个名字都是生活磨练的总结,通俗而又富有深意,质朴而又不缺美感,这才是真正的艺术的源泉。
今年离开小镇的时候,随着车渐渐远去,一切在我脑海中都变得模糊,只有那一簇簇迎雪而开的映山红,依然那样清晰,仿佛是从久远的历史年代奏出的一曲乐章,在这里画上一个完美的终止符。
编辑: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