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随想
2018-12-20吕政保
吕政保
在部队当新闻干事的那几年,手头上总有处理不完的文电,跑不完的腿,写不完的“火柴盒”“豆腐块”。通讯员每天送来大叠报刊放到办公桌上,望着每天都更新的报刊,时间不允许逐篇逐章地“啃”,我只好随手翻翻,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秀”在报刊的某个角落,若有,独自或与要好的同事短暂地分享一阵子发表的快感,当然产生这种快感的机会不多。接下来就瞅瞅报刊上的新闻标题,走马观花一番,难得静下心来读个完整。
另外,“谁写谁看,写谁谁看”。在这个新闻圈子里,不少人这么说。里面可能包含了两种意思:除了现实中供新闻从事者看报读刊的时间相当有限外,可能与自身的浮躁不无关系(也有人说时下报刊上的新闻没啥看头,把大量宝贵的时间投入到海量新闻里,却打捞不出几条有实质内容的信息,那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话是不无道理的,并从中看得出阅读选择性的至关重要,但以此就拒绝读书看报,还是可以归结为浮躁的)。
刚入伍当战士报道员时,倒是很有兴致地“挤海绵”读些书。
在新疆,新兵训练一结束,我们就被火车带到库尔勒。一下火车,当地老百姓在月台处载歌载舞地欢迎我们,这不是我们的目的地,便也没时间好好欣赏。坐上等候的大巴车,很乖地让车带进戈壁的深处,开始为期一个月的光缆施工。大巴载着我们行驶在夜幕里,我把目光投放到夜空,看挂在夜空里的月亮和星星,看着看着就看出了家乡的味道,倒不全是恋乡,似乎是感觉那月亮那星星带来了家乡的某种温暖。
我们负责挖沟,填埋光缆。为鼓舞士气,及时宣传典型,团机关现场办起了《施工快讯》的油印小报,稿件任务分配到营连排班,文书知道我在新兵入伍训练期间就写过小东西还上过报,便在指导员面前怂恿把咱连的写稿任务交给我。
新兵的日子里,班长、老兵的话都是指示,更何况指导员了。
一声“是!”外加一个标准的军礼,算是受领了任务。还好,无论是写的稿件还是刊发的稿件都超额完成了任务,新闻干事王春亮还特意到我们班施工阵地表扬了我。
后来一想,那次施工期间新闻干事与其说是来施工现场表扬我,不如说是一次对我的面试。那次他要即兴写个简讯,只给了我二十分钟时间(大家都在挖沟,每个人的手都打起了血泡,磨出了老茧,多用时间谁都过意不去的)。二十分钟快到了,我顾不上再誊写一遍,把那张印有“36243部隊信笺”的信纸撕下来,双手递给王干事,按时交稿。王干事接过来目光一扫那篇《天上一盏月亮灯,照亮大漠施工影》,点了三下头,四川方言浓厚地说了句“还要得”。一百来字的简讯当然只够“还要得”的水平啦,他就站在我的对面,我是很怯场的。
施工结束回到团里,我就被安排在宣传股报道组。一名新入伍的战士,凭手上的笔进了机关,这无疑是一件颇为光亮的事。
“时间就像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到机关当上战士报道员后,我便使劲儿地挤那装时间的海绵,以便能更多地读些书,写些稿。还好,没多久,便在当地报纸上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露脸了。有两篇稿子还上了《新闻与成才》和《解放军报通联情况》。新闻干事喜滋滋地说那算全军级,那神态比我还高兴,认为挑了棵不错的新闻苗子,算得上当了回“伯乐”,进而不厌其烦地面授机宜:“写稿无技巧,多看多写多读报。”
收获是愉快的。被人认可的收获愈发愉快得心花怒放。起初,读书看报我很有兴致,我负责管理团部图书室,里面有许多书可供我读,米切尔的《飘》、曹雪芹的《红楼梦》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等书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读完,读得非常认真非常虔诚。后来,看书读报的兴致渐减但耐心还有,似乎时间的海绵还有可以阅读的水,再后来,随着稿率的大幅度提升,写稿自感得心应手时,便鬼使神差地滑进了“谁写谁看”的规则里去——渐渐变得烦躁和没有耐心了,觉得别人写的也不过如此,与其耗时间去读它,不如自己动手写。
在“读书不如写书”的理念支配下,我用于看书的时间越来越少,除了刚开始当报道员读了一些书以外,再也没有沉下心来好好读书,尽管浮光掠影地翻过不少。
军校毕业分配到69338部队后,还是因为时常写些报屁股诗文,被塔城军分区政治部魏怀润主任相中,非常“伯乐”地把我安排到军分区宣传科学习,一同学习的还有凭一本自传体小说《青春白雪绿军装》而名扬军营内外的士官李艳阳。为了取得更好的学习效果,魏主任又让宣传科的同志给我们订了《当代》《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好几种文学刊物,这还不算,魏主任又把家中一套文学经典如《青春之歌》等提到我们的学习室,供我们“改善伙食”。
这是一个极好的读书时间,虽然学习期间有些业务的事情要去做,但单身汉的我,晚上的时间是完全可以自由支配的。还是那个浮躁老毛病在作怪,总觉得看书浪费时间,不如打开电脑,写写画画来得实在。学习期间,也写了中篇小说《少尉干事》和长篇《守卡人生》及一些诗行,并得到领导赏识、组织肯定,还被表彰为“学习成才标兵”。但说来惭愧,近一年的学习,对魏主任提来的那捆文学经典,直到学习结束回到团宣传股,也没有沉心静气地读几本。学成归来,自是学以致用,宣传股的事情一多,看书的时间总是显得有些遥远。不禁浮现“好读书时而不好读书,好读书时却不好读书”的心中之憾。
调到《西北军事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后,便被划拨到“专业作家”的行列里。那些作家们侃起文学来,都一套一套,除了他们各自自成一家的观点,有些观点还“互怼”外,更让人羡慕的是他们的肚子里都大小不一地装着一个书库。相比之下,我就太菜鸟了,对文学的了解太少,真是过于门外汉,哪怕是混在里头“绾起泥腿吃西餐——装酷”都没底气。再回头看我写的那堆东西,算文学吗?算艺术吗?写出了一点儿艺术感觉吗?皆因没有吸收多少名著的养分呀。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作家李镜老师有次对我说:小吕,趁年轻还是要多读点书呢,土壤不肥,就结不出饱满的稻谷,仓库里没稻谷,就没法子碾出白花花的大米。仅仅满足于年少时那点点灵感和激情,那仅仅是个“浅碟”,在文学这块土地上是长不出大树的,三下五除二就面临江郎才尽之境况。
深深感到,李镜老师这番话既是经验之谈,更是肺腑之言,流露着长者对后生的殷切期待。
同样的,也有郑桦老师。郑老师,湖南常德人。我当兵之初,他就热情写信鼓励我好好当兵,业余时间多读些书,多写点东西,并且不遗余力地给当地的报刊不断地推介我的诗文,更是不遗余力地把我介绍给常德文学界老前辈,如彭其芳老师、周岳平老师、何绍杰老师、徐道德老师、周碧华老师、谈雅丽老师等。这些老师对我都很热情,要么把自己的专著赠送给我,要么是坚持给我寄赠所办的刊物,希望我多读书。前年,我回湖南老家,抽空去看望郑老师,临别时,郑老师又送给我满满的一提袋书刊,有我喜爱的《桃花源》《常德名人》,也有好几本介绍常德历史名人、风土人情的书。并一再叮嘱我趁年轻要多读点书。他无比恳切地说:“小吕,你还年轻,有时间要好好读些书,等到了我这把年纪,想读书都读不进了。”一位近八十岁的老人,这是何等的拳拳之心啊!
当下,人们都飞蛾扑火般黏附于微信。那点时间也被铺天盖地的“信息碎片”整得非常“碎片”了,拿出成块儿的时间,静静地看书已日渐成为奢望。
脱下军装选择自主择业安置后,不再有“公务”“军务”来“瓜分”时光了,读书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尽管会有些“家务”,花不了多少时间。便把自己“家务”之后的大把时间安置在图书馆和新华书店。回想起往昔被挤占掉的读书时光,现在算是在寻求补偿了。那些日子,我安静地看完了《红与黑》《穆斯林的葬礼》以及《忠诚与背叛》。在此基础上,我也会在家中认真阅读鲁院同学们赠送给我的个人专著和他们编的刊物。更要好好一提的是,我从部队回地方后,通联地址几经变化,中国作家协会办的《作家通讯》和赠送的《文艺报》等报刊,都能“如影随形”来到我的身边。每次《作家通讯》到来后,我都能读出一份亲切与感动。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离纸质阅读渐行渐远了。但我们真不能以此为理由,拒绝读书。毕竟读书,是一种让人的心境过滤浮躁,让知识的精华润人无声的最佳途径。如果想构筑自己的文学大厦,读书更是必不可少,那是筹备的钢筋、水泥和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