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草桥上

叶根源

又是一年开春，这副场景不禁觉得有些眼熟。

梅花被初春的风吹落，缓缓地落入那奔流不息的河流中。它的盛开像是在昨天。江南并不寒冷，过了几日，冰雪便消融了。

小时候，我牵着大奶奶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妍草桥，听那河流消逝，流向远方的潺潺声。“又是一年啊！”大奶奶扶着桥感叹道。我并不十分理解年过花甲的老人的感叹，只是伸着手，努力站上桥面，想去看那一去不复回的流水。还未站上去，就听见一声温柔的训斥：“小心点，别掉下去！被冲走可就会不来喽！”或许是害怕回不来了，我怯怯地跳了下来。

读了些书才知道，早有先哲在川上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站在妍草桥上，低头看着河流奔息，一下子感觉时间流逝得更快了。看着时间匆忙地流走，我便有些害怕，不敢再看桥下的流水。我曾想紧紧地攥紧时间，我怕自己已经花掉太多，怕剩下的时间在一刹那间飞逝而去。而回想起过去的时间，又感觉似乎只过了几天，十六年的时光如同白驹过隙，留下的唯有仰天长叹。

妍草桥比大奶奶的年岁长久。它在这河流上默默地躺卧了百余年，这是何等漫长的时光。现如今，它依然横在河上，这百余年对它来说，又过是一跃而过。

妍草桥也是如此看待我们这些如沧海一粟的凡人吗？

人们渴求时间，希望它的脚步放慢一些，停留得更久一些。但在他们享受、挥霍完时间后，会猛然发现无论时间多么慷慨，多么充裕，你仍然会抱怨时间的无情、匆忙。

大奶奶没能度过这个冬天，九十余岁的她匆匆地走了。她在病榻上发出了这辈子最后一句感叹：“人这一辈子，过得可真快啊！”或许她在弥留之际，回想起童年时的无忧无虑，或者脑海中涌现出花季少女时度过的每一个欢快的日子，然而一切都已远去。我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火化前，我看见了棺材中的她，那双毫无血色的手在那个春天，曾牵着我走上过妍草桥啊！我轻轻地掩面抽泣。大奶奶的去世，让我突然间明白了时间的真相，它马不停蹄地前进，而我面对它的无情，却十分无力。

我再次走上妍草桥，内心的噫吁不已。妍草桥的纹理深深地凹陷进去，桥上积了一层灰，挥不去的灰。

一切都十分突然，让人猝不及防。我突然开始对时间的匆忙感到害怕。

我极力不想让自己置于这股洪流之中，但这个想法太天真了。没有任何事物能在时间的洪流中置身事外，每个人都在洪流中被鞭子催打着一路向前。那些试图袖手旁观，摆脱时间洪流的人会在某一个时刻突然驚醒，然后他们会发现自己已经身在下游了。

在这妍草桥上，我终于不再害怕。低头凝望着桥下的流水，看着梅花随风荡入水中，目送着它独自匆忙地向远方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