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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的表情

2018-12-18安黎

美文 2018年24期
关键词:杂乱浮华家庭主妇

安黎

每逢年末,街道上本就杂乱的脚步愈发地杂乱,高跟鞋、皮靴、胶鞋、布鞋等,南来北往,穿梭不息,将地砖踩得咯吱咯吱地响。商家们都没闲着,各等招揽顾客的促销招数层出不穷,应有尽有:有的开动音响,震耳欲聋地循环播放着商品打折的信息;有的在打悲情牌,悬挂“滴血甩卖”的字样;有的门前站立多位小姑娘,不住地吆喝着,力图将过路的每一个人,像堤坝截流那般地拦进店里去。

街上的人各怀心事,但吊儿郎当的闲逛者已明显减少,多数人的步履比之往昔都有所加快,宛若一匹匹的小马驹那样撒腿奋蹄。人去往的方向不同,抵达的目的地亦不相同——有的是去购物,有的是去听健康讲座,有的是去医院探望病人,有的是情侣结伴去看电影,还有的是趁行人钱包鼓胀而又摩肩擦踵之时,伸出自己那只企图不劳而获的脏手。

年末将至,连乞丐都在收拾行囊,准备着打道回府。而对于步步逼近的节日,人所关注,亦各有侧重,并不整齐划一:有人窃喜于假期的即将来临,有人忧愁于食品价格的水涨船高;有人欢悦于将要増添新岁,有人伤感于又要别离一秋。悲也罢,喜也罢,时间这艘铁色大船,从来都不会顾盼人的心事和怜惜人的表情,它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挺进,从来都不肯停歇靠岸。

同样是过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个日夜,闲人觉得很长,一天一天地熬着,总算熬到了尽头;忙人觉得很短,短得仿佛囫囵一觉,很多的人还没有相见,很多的事还来不及处置,却已到了终点。与此同时,收获也大为悬殊,有人攻城略地,披金戴银;有人一事无成,囊中空空如也。收获与境遇的落差,很容易转化为一幅幅色彩各异的微型图影,藏匿于人的额头和眼角,最终化为其面相的阳光灿烂或坐拥愁城。

每一个年头,总会有人在笑着度过,也会有人在哭中度过。当然,笑和哭常常是在相互转化着,并非一成不变。今天的笑,有可能铺垫出明天的哭;今年的哭,也有可能烘托出明年的笑。在时间的河流里游泳,没有谁没被呛过水,也没有谁不曾被猛浪击打过。

一到年底,人总是很忙的,最忙的人,要么是家庭主妇,要么是公职人员,要么是大大小小的老板。家庭主妇忙于收拾屋子,拆洗被褥,采购货物,为过节而未雨绸缪;公职人员则要按流程总结过往,构想未来,并马不停蹄地参加这个年拜会那个联欢会,闲暇之余,查一下银行卡的余额,以对本年度的收益状况做到心中有数。老板们的表情大多是抑郁的,是慌张的,他们一副脚不挨地的匆匆模样,大多奔跑在路上,不是在躲债,就是被追债。在打工者的眼里,老板是风光的,是花天酒地的,却不知那些奢华与浮华,只是老板们用于自我装饰的行头。奢华的背后也许就是千难万险的蜀道,浮华的旁侧也许就是深不可测的幽谷。在高利贷的陷阱里,一笔不恰当的借债,就足以将一家企业击垮,将一个富翁变为负翁。久借久欠,债务已然成为一团错综交织的乱麻,你欠我的,我欠他的,他又欠第三人的,但无论怎么赊欠,年底都是该结算的时候,也是该清偿的节点。于是你追着我要,我追着他要,要到手了就过个安生年,要不到手就玩失踪,任凭那些愤怒的讨债者,于除夕之夜,将大门像擂战鼓那般咚咚咚地锤击。

生活原本就是这样,既不像童话书里描绘的那样彩虹满天,也不像《聊斋志异》书写的那样鬼怪遍地。普通人过普通人的日子,胃口不大,欲望不高,只要物质上不缺柴米油盐酱醋茶,精神上有来自亲朋好友的问候,就觉得天大地阔,草绿花香。然而就其生活的本相而言,每一道被遮掩的窗户里,都有着外人无法感知的幸福,也都有着旁人无法体察的烦忧。

年末的表情是复杂的,寥寥几笔不足以穷尽。但不管昨年是好是坏,在离别之时,都要朝其挥手致意。把昨天的烦恼留给昨天,面对新年的晨曦,我们重新开始迈步。在前行的路上,肯定還充满羁绊和挫折,但告诉自己: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暂时的,季节有四季,人生也有四季,而冬天的尽头,一定有春天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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