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媚遒逸 貌如婵娟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书法欣赏
2018-12-17
褚遂良所书《雁塔圣教序》(见图1、图2),又称《雁塔圣教序记》《三藏圣教序记》《大唐三藏圣教序并记》《慈恩寺塔圣教序并记》《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序记》。碑文内容由唐太宗李世民撰《大唐三藏圣教序》及唐高宗李治撰《大唐皇帝述三藏圣教序记》组成,永徽四年(653)十月至十二月间立碑石于京兆慈恩寺,两碑共计1463字,万文韶刻字。《金石萃编》卷四九记“碑高六尺三寸,广三尺五寸。”序“共二十一行,行四十二字,正书。隶额”;记“共二十行,行四十字,正书。左行,篆额。”
褚遂良(596-658),字登善,杭州钱塘人。官至尚书右仆射,封河南郡公,故世称褚河南。其书初不显,虞世南去世后,太宗谓无人可论书,魏徵遂荐褚于太宗,因“褚遂良下笔遒劲,甚得王逸少体”,便召为侍书,颇得赏识,后书名大振。关于褚遂良师承顺序问题,众说纷纭,本文对此不多做考辨,但毋庸置疑的是,褚氏服膺虞世南,亦受之于史陵、欧阳询,祖述王羲之,且终其一生以王书一系为旨归,博采众长,兼融南北,终成一家风范。《雁塔圣教序》是褚遂良最为著名的代表作,因此碑后已无褚氏书迹可见,学界一般认为此碑系褚氏最晚作品。此碑甚得历代论书家推重,清代秦文锦评曰:“褚登善书,貌如罗琦婵娟,神态铜柯铁干。此碑尤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能将转折微妙处一一传出,摩勒之精,为有唐各碑之冠。”足见其艺术价值。刘熙载《书概》曾誉褚遂良为“唐之广大教化主”,朱关田先生更直言“真正启开李唐楷书之门户者,实褚氏一人”,今从书法艺术的角度,简略的谈一谈《雁塔圣教序》的风格特征,以此窥探其艺术价值及褚遂良楷书在初唐的时代意义。
图1 《雁塔圣教序》(局部)
图2 《雁塔圣教序》(局部)
唐代张怀瓘曾评《雁塔圣教序》:“美人婵娟,不任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将此碑比作美人婵娟,其绮丽优美的艺术风格可见一斑。《雁塔圣教序》笔画的纤细柔美是欣赏者及初学者最直观的感受,褚氏于此碑用笔轻盈,然柔中有刚,细中有力,一如明人汪砢玉赞其:“婉媚遒劲,波拂出蜿蜒如铁线。”其中“遒劲”一词颇为精准,有后学书家在临习此碑时,仅学其姿态的秀美,却忽略其内质的坚韧劲健,往往流于纤弱无力。在褚之前,楷书运笔多“一拓直下”,褚氏则改“锋芒毕露”为“直入逆出”或“逆入藏出”,并加强了用笔的提按。此碑中横画饶有态势,尤以长横特征鲜明,多呈“两头粗,中间细”的形态,细若游丝,粗如坠石,且略有扁担状的弧度;短横则多直切轻入,然后抬笔稍往右上运笔,收笔处多呈方形,总体秀劲。竖画向背得宜,多用“S”形起笔取势,而这一特殊的用笔方法是从王羲之行草书中汲取而来的,巧妙的曲线变化,不仅是为调锋,较之于直入的下笔更显气韵生动、跌宕多姿。此外,撇画也承袭了右军的用笔特点,潇洒姿媚、舒展灵动,偶见收笔处回锋且有牵丝,势态贯连下一笔,这明显的行书笔意不能不说受王羲之影响颇深。这一特点还大量应用于碑中点画,譬如三点水的写法,总体呈弧形外拓,三点之间有笔断意连者,更有直接出现牵丝连带者,富有流动感;而四点底的形态也独具特色,通过对四个点画大小、方向、距离等的不同处理,使其犹如四位舞蹈演员一般,各有魅力却又统一协调,左顾右盼的关系显得用笔生动丰富,别具韵味。此碑用笔还有一个重要的特征是保留了隶意,集中体现于捺画,不论平捺、斜捺,皆比其他笔画粗重,尤以长捺多向外延伸,且一般与撇画组合,或左收右放或右收左放,起拓宽字势的作用,收尾处由轻至重的提按明显,捺脚形态各异,方磔者如“教”“大”等字,短促者如“分”“能”等,延展者如“波”“被”等字,富有趣味。
《雁塔圣教序》无疑是褚氏楷书形式美感的最佳展现,他将楷书从用笔的僵化和死板中脱离出来,加快了运笔速度,融入了行书笔意,却也保留了一些隶法,用笔毓秀灵动却又不失刚劲骨力,婉媚纤细却又不乏丰润凝练,结字宽绰疏朗,一如孙过庭《书谱》中要求的“一画之间,变起伏于锋杪;一点之内,殊衂挫于毫芒”,此碑无一处不彰显褚遂良的独具匠心,格韵超绝。是以为王虚舟先生评得最是:“褚公书看似疏瘦,实则腴润,看似古淡,实则风华,盘郁顿搓,运笔都在空中,突然一落,偶然及纸,而字外之力,笔间之意,不可穷其端倪。”
图3 《伊阙佛龛碑》(局部)
从褚遂良传世书法作品来看,其早期书法作品如《伊阙佛龛碑》(见图3)和《孟法师碑》(见图4),用笔瘦劲挺拔,字形偶有扁方,捺画特征与隶书波挑几无二致,其取法来自于北朝铭石书中的楷体,《伊》隶楷相杂、更具北方风气,《孟》则可见欧书笔意。贞观二十二年唐太宗以《王羲之传伦》确立“崇王观”,被召为侍书的褚遂良便在这样一种审美价值观的左右之下,成为二王书风的践行者。贞观后期至永徽年间,由于太宗的倡导,在晋人意韵基础上发展而来的新的楷书式样逐步形成并确立,便孕育出褚遂良兼具北方结体之势和王书风韵的《房玄龄碑》(见图5)和《雁塔圣教序》。永徽三年所立《房玄龄碑》,按《石墨镌华》称“结法与《圣教序》同”,较之于《伊》《孟》二碑,此碑已然显露行书用笔,可以说褚氏楷书婉媚多姿的个人风格在此时初步定型,但《房玄龄碑》锋芒外露,多骨,《雁塔圣教序》则更加成熟,尤以逸、韵胜,成为初唐楷书的最高峰。
图4 《孟法师碑》(局部)
图5 《房玄龄碑》(局部)
从唐楷发展来看,褚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欧、虞存世碑版虽皆为佳品,但二人仍存隋代遗风,真正拓展初唐楷书格局、启立门户的当属褚遂良,这一点在沈尹默《劝履川学书》中亦可得到佐证:“二王法一新,欧虞极其变。继志干蛊才,卓尔唯登善。遂立唐规模,犹承汉让禅。”我们认为,《雁塔圣教序》所代表的楷碑风格不仅对后世书家影响深远,其更是初唐“崇王观”之下的时代标志,若能以此观照此碑,或可更好地参悟这一时期“新妍书风”的产生与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