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谁打的电话
2018-12-10曾丛莲
曾丛莲
瓦窑村村主任杨全这天面临一件麻烦事,村里的留守老人江大娘因高血压引发脑溢血,昨天晚上在家里犯病时无人发现,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期,待邻居早晨发现,已经回天乏术了。
杨全心里暗暗叫苦。江大娘平时身体一向健康,猝然离世,身边一个得力的亲人都没有,目前只能由自己出面,带头先把丧事办起来。他即刻电话通知她在外地打工的儿女马上回家。
傍晚时分,江大娘在省城打工的儿子江武和妻子翠芬终于赶回来了。江武泪眼汪汪一个劲儿地感谢杨全帮忙,并把登记吊唁宾客礼金的任务拜托给杨全。
次日一大早,江大娘的女儿江燕和现任男朋友李达文也从外地匆匆坐飞机赶回家奔丧。
江燕一跨进灵堂就扑倒在江大娘棺材前哭得肝肠寸断,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然而却引来乡邻一片不屑地议论声,说母亲在世时总惹她老人家生气,如今死了哭得再伤心也没用。
还有人评价她现在的这个男朋友表现太差劲,在丈母娘灵前眼泪都不流半滴,随随便便地磕了一个头后,就躲到一旁玩手机,礼金也只有区区五百元,即便目前还没和江燕结婚,但以他的身份,这礼金也实在寒碜了点儿。
杨全坐在灵堂门口设立的礼金桌后面,自然听到了大家对李达文的闲言碎语,正想起身前去制止,突然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递到眼前。
他忙接过来清点,足足五千元,吃惊地抬头一看,送礼的这个男人有点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杨主任,我是陈刚。”男人说出名字后,就直奔院内而去,扑通一声跪在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便诚心诚意地开始守灵。
杨全在礼单上记名字时一下子想起来了。
这个陈刚是江燕的前夫,已经和江燕离婚四年。
按理说他已经和江家脱离了关系,那为什么会来送这么重的礼呢?
江燕和江武看见陈刚,也是一脸惊奇,不过治丧期间,来者皆是客,江武赶紧上前打招呼。
陈刚直挺挺地跪在灵前,格外引人注目。
才一会儿工夫,江家的亲眷都知道了,纷纷围拢在灵堂门口,对着他的身影指指点点,猜测他来吊唁的动机。
李达文从大家的谈论中,知晓了陈刚的身份,脸上顿时乌云密布。他把江燕拉到屋角,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江燕气冲冲地来到陈刚面前,大声责问道:“陈刚,我们早就离婚了,我媽去世关你啥事,是谁叫你来的?”
陈刚理直气壮地回答道:“自然是有人打电话叫我来的,至于是谁打的电话,我也不知道。我毕竟叫了丫丫外婆几年的妈,她走了我来送送,有什么不对吗?”
江燕被问得哑口无言,又见不少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情知大家都在看自己出丑,眼下情形,自然不能像婚前那样对陈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转身恼羞成怒地责问江武:“哥,是你打电话叫他来的?”
江武摇摇头,表示不知情。江燕又跑去问嫂子,翠芬也向她保证没打这个电话。
江燕不死心,在亲眷里挨个问,一副务必要揪出这个多事者,大骂一顿的架势。
杨全看着江燕气急败坏的样子,暗地里直摇头。她父亲死得早,小时候因体弱多病,被母亲和哥哥娇惯,养成了一副唯我独尊的坏脾气。长大成人后嫁给陈刚,婚后一年生了个女儿丫丫,丫丫才十个月大就送回娘家让江大娘照顾,说是在婆家和公公婆婆相处不下去,要出门打工。此后,陈刚经常大包小包提着东西到江家看女儿,江燕却很少回来。四年前陈刚来江家把丫丫接走了,说是和江燕感情破裂,已经离婚,女儿判给他抚养。江大娘为此事哭得眼睛都肿了,既舍不得养了几年的外孙女离开,又担心女儿如此任性,将来会没有好下场。
江燕离婚后更是难得回娘家,常年在外面游荡,听说一直未再婚。
杨全正想制止江燕的无理取闹,想不到江燕却主动走了过来,哭丧着脸要杨主任为她做主。她说村里有人对江家心存不轨,故意在母亲死后打电话叫来自己前夫,明显就是要扰乱灵堂,让母亲走得不安宁,请杨主任立刻查出这个作恶之人,当众公布。
杨全明知江燕借题发挥,把针对她的恶作剧变成扰乱灵堂这样一顶大帽子,扣在打电话者身上,公然喊冤。但想着人死为大,何况江大娘在村里人缘极好,很受大家尊重,丧事最好不要出乱子,当下便接过她的空口状纸,力争尽早把事情解决。
其实要查此案,简单得很。杨全心里暗笑江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既然陈刚说是接了电话才来的江家,让他把手机拿出来,翻查通话记录,打电话之人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杨全来到陈刚面前,说了目前的情况。
陈刚很配合,一边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一边说:“杨主任,我也想知道谁给我打的电话,你尽管查。”
杨全接过陈刚的手机,打开来电显示,找到了通知他的那个手机号码,当众念了出来,并大声询问这是谁的手机号。
因为江燕追查谁给陈刚打电话之事已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全村的乡亲们包括来江家吊唁的亲眷,此刻都聚集在灵堂前。
听到杨全公布的手机号码后,大家皆是面面相觑,显然对这个号码都不知道。
杨全见没人承认,便用陈刚的手机回拨这个电话,满以为会马上水落石出,可惜的是,语音提示对方电话已经关机。
江燕还不死心,恳请杨全清查村里所有人的手机号码,一口咬定这个电话就是村里熟人打的,否则打电话的人也不会知道陈刚的电话。
看起来一查就明的案子却接连受挫,杨全此时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答应江燕一定把这个打电话者找出来。
接下来,杨全把村里人一个个叫到面前,核对他们的手机号,忙碌了大半天还是一无所获,大家的号码都对不上。
杨全无奈地告诉江燕,如今一个人可以有好几个手机号,假如对方存心隐瞒,确实毫无办法追查。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等丧事办完,江大娘入土为安,陈刚自然就会离开,不会妨碍到她。
江燕只得作罢,安抚了李达文半天,总算把他留住了。
按瓦窑村风俗,老人死后,要在家里停灵一周,还要请道士念经,敲锣打鼓地做道场,总之丧事越隆重越显得子孙孝顺。
江武因为对母亲心怀愧疚,自然希望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请来了四野八乡最出名的道士班子。
要做道场了,领头道长来找杨全,问江大娘女婿的祭文,写谁的名字。
江燕正好在旁边听到,忙抢着回答,自然是写李达文,因为两人已经订了婚。
杨全征询江武的意见,江武却坚定地表示写陈刚,感慨地说就冲他这几天尽心尽力做到了一个孝子的礼数,这个妹夫是认定了。至于妹妹要写李达文,就由着她,让道士两个人都写,看大家最后笑话谁。
果然,做道场期间,旁观的亲朋开始时神色一片肃穆,悲泣声不断,到道士念亡人女婿的祭文时,刚把陈刚和李达文的名字念出来,就引起现场一片哄笑,打趣一个女儿出现两个夫婿送灵,实在稀奇。
跪在道场内的李达文,蓦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江燕刚想追过去,江武一把拉住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此重要的时刻,你如果离开,以后就别再进江家的门,就当妈没生你这个女儿。”
江燕被哥哥的话语唬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达文走到马路上,拦住一辆过路的汽车,扬尘而去。
江大娘的丧事终于顺利办完,杨全便向江武和陈刚告辞,准备回家。
正在这时,一辆自行车停在了三人面前。骑车的年轻姑娘对杨全招呼道:“杨主任,我正想找你,两周前你们村有个叫江桂兰的婆婆在我的店里买了个新款智能手机,这几天打电话都是关机。可能老人家不知道怎么充电,我答应过有空就会来教她使用,你知道她住哪儿吗?”
杨全认出姑娘是镇上电信营业厅的小周,点头表示知道,还未开口,闻声走过来的江燕在一旁插嘴道:“我妈就叫江桂兰,真的在你那儿买了个手机?她不認识字,座机都只会接不会拨,买智能手机做什么?”
“老人家说,看电视里的手机上能见到说话的人,就来找我买那样的手机,想在手机上看外地的亲人。”小周接着为难地申明,虽然一再向老人家解释智能手机只有连接互联网,用视频才可以看见对方,学起来十分困难,但她执意要买。好在老人家悟性不错,在营业厅学了一会儿,就学会了打电话。
杨全叹了口气,告诉小周,这儿就是江大娘,也就是江桂兰的家,不过她刚刚去世。小周望望还贴着挽联的大门,遗憾地回去了。
“哥,妈买的手机呢?”江燕连忙问江武。江武摊摊手,表示并不知道此事。
江燕转身回家直奔母亲卧室,四处翻找,果真从江大娘床上的被褥里找到了一个智能手机。开机没反应,显然没电了,她赶紧连接充电器充电。
充了一会儿电,江燕就迫不及待地开机查看,上面显示着江大娘去世的晚上,拨打过一个电话,只通话了二十秒。想必江大娘在犯病时,下意识地打电话求救,却没来得及。
江燕一看这个拨打过的电话号码,大吃一惊,这不是陈刚的电话号码吗?
“陈刚,你早就知道这个电话是我母亲打给你的,你为什么要隐瞒?”江燕生气地问陈刚。
“妹妹,你先不要责备陈刚,妈妈在遇到困难时,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就是他,你不觉得这其中很蹊跷吗?”江武皱起了眉头。
“不错,好几次我都听到江大娘和村里人闲聊时夸她离了婚的女婿好,我还奇怪江大娘是不是老糊涂了,看来是另有缘故。”杨全见苦苦追查的打电话之人居然是江大娘,心里也有些困惑。
见三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望着自己,陈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坦白道:“好吧,我承认,虽然我和阿燕离了婚,但是因为你们兄妹常年在外面打工,加上妈妈很想念丫丫,我便经常在晚上偷偷带丫丫回来看外婆,白天不来是怕给阿燕带来不好的影响。上周我和丫丫来江家,妈妈得意地告诉我她买了新手机,我便把我的电话号码存到她的新手机上面,叫她有事随时都可以打我电话。可惜妈妈打我电话找我时,我正好去了外地,等我匆匆忙忙赶回来,妈妈已经去了。都怪我,要是我在家里妈妈也许就不会……”陈刚的眼眶瞬间潮湿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江武没福气,不配得到你这么好的妹夫。”江武话里有话,上前一把拉住陈刚的手,用责备的目光看了一眼江燕。
杨全也很是感动,陈刚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男子,可惜江燕不知道珍惜。
“大哥,杨主任,我要走了。阿燕,妈妈在电话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最不放心丫丫。丫丫天天在家念着你,希望你有空去看看她。”陈刚说完就告辞离去。
江燕听后默默无言,忽然跟了上去。
看着江燕和陈刚一起远去的背影,杨全和江武欣慰地相视一笑。但愿江大娘的苦心没有白费,丫丫最终能和父母幸福团圆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