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房价社会与“佛系青年”都是伪命题

钱民辉

【摘要】在高房价社会下，超脱世俗社会过一种极简主义的生活、沉浸于个人世界成为当今一些青年人的生活写照，人们称他们为;“佛系青年”。但“佛系青年”表现出的“佛系”态度和行为并不必然代表青年人的人生测和价值观，他们内在的认同和表现也是分化的。

【关键词】“佛系青年” 高房价社会 极简主义 【中图分类号】C911 【文献标识码】A

人生的意义本来是多方面的，追求自由是青年时代的必然选择。但在高房价社会下，人生的意义变成了“为房子而奋斗”，人的自由被高房价束缚在“工具理性的牢笼中”。正如社会学家韦伯对“现代性”的描述，人们更加疯狂地将物理世界改变成物质世界，在享受越来越丰裕物质的同时，不知不觉也被物质所俘虏，成为现代社会的囚徒;人们越想摆脱这种困境，达到自身利益最大化，就越被套牢。当下，为摆脱困境，大致出现了三种不同的人群博弈：一是动员各种资本拼命地进行财富积累成为富人;二是生活在底层毫无资本整天为生计而奔命;三是降低自己的欲望过一种极简主义生活而保持随心所欲。

“佛系青年”的生活写照：超脱世俗社会，过一种极简主义的生活

本文要谈的是第三种人群，他们有一个超凡脱俗的名称，叫“佛系青年”。“佛系”这个词与佛教文化没有什么关系，自2014年以“佛系男子”一词出现在日本某杂志后迅速飘红，后衍生出“佛系青年”“佛系少女”“佛系90后”。所以，人们猜测这个词的出现与“下流社会”（中产阶级贫困化）和“低欲望社会”的日本现状有关。但实际的情况也许是，作为低消费能力的一群青年人对高消费社会的一种无奈和抗拒。

如果还在十年前，青年人为了买房拼命工作是一种常态，也确实有很多的青年人靠自己的打拼贷款买上了房子，虽然做了“房奴”也是快乐的。但是十年后的今天，选择做“房奴”的人，或者说“做一个快乐的负翁”的人开始减少。在长辈人眼里90后不思进取、沉迷于各种游戏，是“垮掉的一代”。这时，有那么一些文化人将他们标签为“佛系90后”，没想到“正中下怀”，大部分90后认同这个称号，而且变得越来越“佛系”，他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比如一有时间就玩游戏，据说玩游戏的人80%以上是90后。至于这个社会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则往往表现出一种淡然甚至漠然。

“佛系”的态度和行为，代表了青年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吗

表面上看，“佛系90后”沉迷于“手游”和“吃鸡”之中，他们晚上不出门、周六周日宅在家里。长辈们认为，他们是在浪费青春和生命，因为年长的一代人是在建设社会主义祖国中充满朝气地成长起来的，那时他们没有房子、医疗和教育这三座大山的压迫，努力和勤奋就能改变命运，人生的追求和价值理想当然是高尚的。可如今有些青年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离开学校时本来是有理想的，但進入社会以后他们发现，理想与现实太遥远了，越来越物质化的社会将人区分成不同的阶层，即使他们成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即使拥有高学历、刻苦奋斗，但要改变命运还要靠家庭的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如果阶层固化，必然会产生区隔和再制。比如，在高房价社会下，能住得起别墅的家庭，其子女很有可能还住别墅;但普通家庭就不行，上一代人住小房子的，下一代人很有可能还住不上了。日本就经历过这样一个“下流社会”阶段。

对于多数青年人来说，为了生存只有租房，但最近房租的上涨却加剧了他们实现人生理想的难度。人的聪明在于计算和计划，当他算了一笔账，需要用一生的工作去换一套房子的时候，就会选择抗拒、不去玩“市场游戏”，而是玩真正的游戏了。至少在游戏中，他们能找到自我、有成就感，可以帮助别人、能够拯救众生，甚至实现人生理想。所以，玩游戏不一定是颓废，它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即一个公平竞争的、自我满足和自我实现的游戏世界。这也是为什么玩游戏的青年人会说游戏世界比现实世界好的原因。而我想说的是，为什么现实世界不能更好，如果现实世界比游戏世界建设得更好，“佛系青年”一定会“还俗”的，他们的人生理想和精神追求也会更加高尚。

高房价社会与“佛系”有直接联系吗

这是一个实质性的问题。其实，高房价社会与“佛系青年”都不是真命题。高房价社会的特征是房价虚高、市场充满泡沫。而在当下政府不断出重拳打压的态势下，泡沫正在退去，高房价也得到一定抑制，正在回归理性。但这一过程却对青年产生了深刻和长久的影响，甚至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说“佛系青年”不是一个真命题，是因为他们只是对现实世界感到失望和不满，从而选择了一种可以替代的方式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抱负。所以，他们认同“佛系”并不代表已看破红尘、心无凡念，更不是要选择极简主义生活度过一生，很可能只是权宜之计或兴趣使然。

有趣的是，这两个不是真命题的命题却发生了真实的联系。细析之，原因不外有三。首先，高房价对青年人的影响不是单独在起作用，而是在社会的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综合发挥作用。例如，在一线城市有无能力买房、有没有房子成为衡量青年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另外，还表现在择偶交友、参加社区社团活动的品质品味上。其次，高房价社会下，人的价值导向逐渐让位于“金钱至上”和物质主义，这与青年人的理想和价值观是柑障的，也强势地压抑了青年人的兴趣、爱好和活力。如白领加班、职业倦怠以及过劳死等现象频出。第三，高房价不仅影响着青年人的生活状况，也影响着长辈的生活质量。例如，大多数青年人买房子依靠父母，这样父母的晚年生活就无法得到保障。正是考虑到这三种情况，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开始想明白，或许换一种活法不会像现在这样累。抗拒也好逃避也好，颓废也罢沉迷也罢，“佛系”就“佛系”，“手游”就“手游”，反正我不连累别人也不辛苦自己，何乐而不为呢？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正是高房价社会催生了“佛系青年”。

“佛系青年”真的是他们这一代人的认同和表现吗

这并不必然。认同是个人形成稳定的认可与归属的心理倾向。关于“佛系青年”的集体认同并没有专门的研究，从一般意义上看，“佛系青年”的绝对数不少，至少在玩网络游戏的青年人中数量可观。当然，他们当中内在的认同也是分化的，如不受房价和物价涨涨跌跌的困扰，而专注于网络游戏的青年人不否认别人说他是“佛系青年”，但游戏中的他们却是“救世主”“英雄”般的人物，有担当、有责任、有义务、有成功和自我实现的需要，哪还有“佛系青年”的影子？其实“佛系青年”相对数并不高，大多数青年人生活在世俗的世界里，有理想、有奋斗，如部队的“90后”已经成为各军兵种的主流现役军人。这个社会的活力因他们而勃发。但是，社会还有另一面，由房价虚高而带来的物质消费异常是社会的一种负能量，它引导人们走向逐利的目的理性的泥沼，“金钱至上”威胁和侵蚀着青年人的身心健康，他们变得或贪婪或麻木、或失望或绝望，直至退出这个真实的世界。如果“佛系青年”越来越多，社会的活力就会极大减弱。由此来看，高房价不仅扰乱着市场，而且影响着所有人的生活，如果某一天人人都是“佛系”，这个社会的希望何在？

社会是有组织、有制度的，市场也是社会的市场而不是自然的市场，所以市场是不能按照“丛林法则”行事的。比如当出现房价虚高、市场泡沫滋生等不正常情况时，政府就要进行合理必要的干预和治理了。而在正常情况下，政府要减少对市场的过多管制，合理有序地放开市场，维护市场秩序，完善监管程序，以此保护绝大多数人的利益。

（作者为北京大学社会学系教授、博导）

责编/张忠华 美编/于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