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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小中自有深意

2018-12-08若非

当代教育 2018年3期
关键词:故土抒情故乡

若非

1995年出生于诗乡纳雍的穿青人陈再雄,可算是一个真正的年轻诗人——年纪轻轻,又在诗歌之路上跋涉良久,充满永恒的属于诗歌的朝气和闯劲。

细读陈再雄的诗歌,我在细微而又灵动的诗歌书写中,隐隐梳理出三个较为明显的诗写向度。

情感开合:恪守追求和准则的抒情

“情”,是任何艺术都绕不开的永恒主题。诗歌是情感的艺术,重点在于如何呈现情感、呈现什么样的情感。情是多方面的,包括亲情、友情、爱情,宏观的家国情怀和微观的内心波澜。任何一个诗人,都少不了为情作诗,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而陈再雄的不同在于诗歌中处理情感的方式和态度。

在《冬天的字迹》里面,他写“冬天,时间很容易被打发/你想不想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腊梅上写满字/你玩弄着一片枯萎的叶子/用来代替离别和深秋/此刻门中只有我一个人/桃花,还未完成羞涩/我绝望如冰尖的水珠/等你放下屠刀/我早已,白发苍苍”,用“枯萎的叶子”“桃花”“冰尖的水珠”替自己说话,没有过多的笔墨,亦无冗长的抒情,起笔平淡,意象随意散落如同星辰,但充盈其间无言而复杂的情绪,读者能够感知得到。当他写道“我绝望如冰尖的水珠/等你放下屠刀/我早已,白发苍苍”,收笔的一句,像把所有散落的水珠,一下子收紧起来,提点了所有的情绪:未及立地成佛,已然白發苍苍。所有叹息,都在这一句里了。

而《黄昏美学》一诗中,他以近乎完美的语感和节奏,写下一个人在冬日黄昏里的孤寂、犹豫、怅然甚或绝望:“黄昏降临,床将发挥作用/窗外的人,试图无家可归/对悲情的事物对答如流/她走到卡其色的大地上/拾起亚麻色的叶子/看似悲情,看似紧张/我试图关上窗,与世隔绝/回头才发现,我的床上/已铺满干燥的雪花”。在诗歌中,屋内的“我”面向黄昏,对他者的一切判断都是不定的:“窗外的人”是“试图无家可归”,对“她”的判断也是“看似”,而唯一肯定的判断在于自身——想要与世隔绝,床上却已铺满干燥的雪花。一个人背向外界所必然面临的孤独,瞬间跃然诗行间。

最让人喜欢的是《暂居》,在“生前”“童年”“长大后”“现在”“最后(死亡)”的时间轴上,一个人的家园,是“母亲的子宫”“人间”“尘泥”,无论在哪里,我们的状态都是“暂居”。“暂居”成为永恒的状态,即便死亡,在宏大的时间背景下,依旧是微不足道的。语句很质朴,情绪很沉和,行文很克制,写下的却是一幅生命的地理图,是一部“家园”的变迁史,也是永恒与微小的深沉对照。

可以说,陈再雄的抒情,是小心的抒情,是谨慎的抒情,是往里收的抒情。和那些泛滥的抒情调不同,他以克制、内敛和隐忍,抱有了一个有追求的诗歌写作者的抒情准则,有开有合,有放有收,且尽可能地达到了协调。

故土歌吟:充满温情与眷念的惋叹

对于年轻的诗人,言说“故土”一词也许是矫情和无意义的。新一代的年轻人,在高速发展的社会背景下,与故乡的距离被大大拉近(如果他们有故乡的话),“近乡情更怯”“故土难离”“去国怀乡”的情结,永远都只有少之又少的一部分人能体味其中一二。只有远离生养自己的土地而依靠现代文明生活的人,才拥有故土;那些随处迁徙扎根土地,或流转在钢铁水泥铸造的城池之间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家乡。长于偏野的陈再雄,如今生活在城市之中,他的生存与土地已然断离,他笔下的故土,包含一片生养自己的土地,也包含着那些再也回不去、也追寻不到的事物与记忆。

“一双雪白而硕大的触手/扼杀了火炉之外的高温/回乡的人脚步厚重/一不小心就踩疼了故乡/身怀种子,为记忆播种/一粒故乡掉落在记忆里/雪花引来他乡之客/麻雀拾起立春的童谣/把翅膀置于坚硬的半空里/巴雍变成了一个脆弱的领地/每个离别的人都满含泪水/你我彼此抱怨,离别的路没有尽头/只有雪,他每年都还故乡一点清白”。这是陈再雄写于巴雍的《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时间是2月初,农历上正好是春节前夕。和艾青《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那样的宏大悲戚不同,陈再雄的《雪落在故乡的土地上》写得很小,但拟人中有深意,惋叹之情萦绕其间,让人读来动容。

面对万物萌动的春耕,他写道:“大地与犁铧野合/所有的事物因此而生长”“一茬又一茬的人/忙,碌;忙碌,忙忙碌碌/土地给予生命/生命终将化为土地/背脊为一条条隆起的犁沟”(《春耕一日》)。从平凡的一日写,从简单的镜头写;写万物始,也写万物终;写一种永恒的命运,也写一种永恒的归宿;有最质朴的故土情结,也有宏大的悲悯和情怀。

“把故时的村庄移交到故事里/挖掘机开进,压路机压疼了这片土地/我们还剩下什么?/除了通往故乡的那条羊肠小道”“白土地,黄土地,黑土地,沙土地/堆积着善良枯萎后的草堆/为何喋喋不休,祖先的逝世/承载的多重命轨/年轻还乡,已然断肠/握住一股寒烟,土色分明/我们昼夜待哺,春日有土地隆出”(《巴雍六记》)

“一条高速,联通城市/把普通话引进村庄/从此没有一个人/像往常一样寂静”(《故乡是他乡》)

“如果故乡干净的乳房开始干瘪/大尖山的瞳孔黯淡/那我会摞起一堆石头/亲自撰写墓志铭/顺便烧一个段落给祖先”(《给大尖山献辞》)

……

在陈再雄的故土书写里,这样的诗句还有很多。巴雍、老营、浪渣河、大尖山……这些平凡的地名,绘成了一幅故土书写的图谱。在大地上,它们是平凡的村庄、河流、山峦;落于笔下,它们是充满感情的诗句,是一个漂泊在外的孩子对故土充满温情与眷念的惋叹。

生活剖解:根植生活与内心的发现

生活是一滩水,每个人就是其中的一条鱼,它给你舒畅,也给你窒息。陈再雄诗歌中的生活,是当下的,是城市的。在题为《暂居》的诗中,他对当下的阶段定位是“长大后”,对应的生命地理,有“纳雍”“贵阳”“毕节”,这个地理毫无疑问会不断变化和延展。无论他的生命地理如何变化,其书写的朝向,都终将指向在不同地名背景下的个人内心。在城市生活中,他执笔写下一座桥、一条街道、一个面壁的瞬间……并试图从中剖解出更深的诗意,与自己的内心形成一种互动的观照。

他写《午夜的公园桥》,是以另一种冷峻的眼光来审视周遭的生活。“公园桥”是一个地名。一座桥,也可以说是一个地标,喧嚣吵闹、拥挤不堪是它的正面,沉默冷静、萧瑟无人是它的反面。诗中,他写的正是这种反面:“公园桥上有马蹄的回声/我们旋转在彼此的梦境里/羞耻一度成为禁用词”“我俯下身子,拿起一个苹果/做着人间最忌讳的事情”。他写的是一座桥,但又何止一座冷冰冰的桥?

《面壁》之时,他听见“楚歌”,尝试凿壁偷光,“端着杯子,为影子壮行”,猛然发现“我和世界/不过只隔着一道光和一弯月”。笔法是现代的笔法,但“楚歌”让人心生古老的悲戚,“凿开墙壁/寻找光源”让人有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个人与世界与时代的关系,在诗中用“不过只”三个字表达得很近,但整个意境里却呈现出巨大的背离感,“一道光和一弯月”,这不可指的障碍物横亘个人与世界和时代之间,实际上是不可跨越的。现实是,我们每个人都如同一枚细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转动在这个大时代里,但我们的心却未必与世界和时代同步。

诗是发现,《面壁》是一首有发现的诗歌。或许可以说,陈再雄的城市书写,是建立在对城市生活剖解之上的一种根植于生活与内心的发现。他《路过洪南路的早晨》,看到“不同身份的人走在同一天马路上/毫不生分,毫不在乎”;《冬季来临的第二天》,他写“一个词,停在你精致的眉间/迟迟不肯造句/你看不见它,我却看见了”;《在毕节看第一场雪》后他惊觉“我们辛苦地忙于劳作/最后窒息而亡”;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他写“事已至此,这条陌生的街道/成为我唯一生存的勇气/当没有雨的时候/你变得无比轻盈/像初冬的芦花/铺满这座城”……

在诗歌中,他以诗人的敏感,警觉地盯紧生活的这个城市和城市里的生活,写最平常的街道,写最简单的某一天,写随意的一个瞬间,写生活的变化,也写内心的波动,写自我与城市之间的融合与对抗。

无疑,陈再雄的诗歌如他一样亦是年轻的,尚未习得圆润的诗艺,也未形成独具一格的表达,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从中汲取出别样的阅读感受来——细微的情感,轻微的波动,细节的发现,又有抒情的准则,有深沉惋叹,有独特的发现……这正是一种微小中自有深意的诗写——克制、内敛,不卑不亢,自有坚守,又散发出更大的空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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