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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芳坚馆题跋》看郭尚先的书学之路和书学思想

2018-12-08柯学刃

艺苑 2018年4期

柯学刃

【摘要】 郭尚先是清道光年间最为著名的帖派书家之一,由其后人所辑的《芳坚馆题跋》,记录了他的收藏及经眼的历代碑版、刻帖、墨迹凡百余种。本文通过对《芳坚馆题跋》的研究,探寻郭尚先的学书轨迹及其审美思想。

【关键词】 郭尚先;《芳坚馆题跋》;学书轨迹;清;静

[中图分类号]J29  [文献标识码]A

清代乾隆、嘉庆以后,随着碑学理论的兴起和书法风气的转变,学书者赖以取法的各种刻帖,因反复翻刻,致使笔法模糊,且逐渐趋于单一和刻板。加之科举考试与官场中惯用“馆阁体”的影响,习书者被方整、光洁、均匀的书写教条所束缚。道光年间与力主创新、方兴未艾的碑派书法相比,有李兆洛、李宗瀚、吴荣光、郭尚先以及林则徐等书家,仍恪守帖学传统,名重一时。虽非当时书坛主流,但他们于帖学传统仍矢志不渝,传薪继焰,颇可称道。其中莆田郭尚先尤为佼佼者。郭尚先(公元1785-1832年),字元开,号兰石,福建莆田人。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官至大理寺卿。他博学善文,擅画兰竹,书仿赵(孟頫)董(其昌),秀劲天成,为嘉庆帝所赏识,日本、高丽(朝鲜)也争来购致。在书论上,郭尚先给后代人留有一部极有价值的《芳坚馆题跋》。

林则徐所撰《大理寺卿郭兰石先生墓志铭》对郭尚先书艺评价至高:“吾闽文学侍从之臣,以嘉庆朝为盛,其声誉煊赫为中外倾慕者,兰石郭先生其尤也。然慕先生者,大抵首推书法,谓当颉顽元明两文敏间。”铭文中把郭尚先和赵孟頫、董其昌放在一起比较,可见对其推崇备至。

郭尚先除书法实践为时人所重外,其书学思想也有很多独到之处。这些独到之处,从其对前代碑版、法书的题跋和自家创作的题记文字中得到印证。《芳坚馆题跋》一书就是这些题跋文字的汇集。该书为同治年间刻本,凡三卷(传世《芳坚馆题跋》多为四卷本)。全书从汉代始,收历代碑版刻石、法帖摹本,及近世自作书画题记共有135条,从这些题跋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郭尚先的书法学习轨迹和审美观念。

关于郭尚先的书法,后人多有论述。清道光翰林、闽人龚显曾《芳坚馆题跋》序云:

先生以工八法名嘉、道间,作字甫脱手,辄为人持去,片缣寸楮,咸拱璧珍之,书法娟秀逸宕,直入敬客《砖塔铭》之室。行书嗣体平原《论坐帖》,中年以后,几与董思翁方驾齐驱。[1]778-779

清王潜刚《清人书评》亦云:“郭尚先小楷佳,余收有大横幅五寸大楷,乌丝阑,纯学《皇甫府君碑》,仅见之作。行书可与徐邻哉、梁山舟相等而健拔过之。小楷之功不逊张照。”[2]}831

关于郭尚先的学书轨迹,他在跋《房元龄碑》时曾有自述:“幼学《皇甫诞碑》、《醴泉铭》,粗知构法,苦乏生动之韵,展视正似宋椠之欧体者,后临中令《圣教序记》,稍知运笔之法,至得力之深,此碑为最。”[1]788

大略来讲,唐以后,书家学书多从褚遂良入手。刘熙载《艺概·书概》:“褚河南书为唐之广大教化主,颜平原得其筋,徐季海之流得其肉。”[3]788 米芾在自叙学书经过时,也曾坦言自己“慕褚而学最久”。郭尚先跋《砖塔铭》对于学褚,也认为:“学中令(褚遂良)书者,以顾升《瘗琴铭》及此铭为嫡传。”“此(褚书)则藐姑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矣。褚中令书,其秀得之晋贤,其清劲绝俗则由其人品高,忠诚义士书,骨气自是不凡。”其跋《褚书房元龄碑》又云:“昔人言,颜自褚出,学颜须知中令法,学褚须知鲁国法。余始学两家书时,茫然不省此语何谓。……颜、褚同处,尚易理会,至老米寄两家篱下处,则非细观《燕然山铭》不知。”他认为颜真卿书是从褚体化出,两者交替学习才能有所得。可见他的书法是首先从褚书入手,继而顺流而下,转向颜书。对此,他跋《褚书房元龄碑》后段中,也说的很明白:“在都时,学中令书以百过计,无甚理会,今夕展览,颇似眼明,想数日来学颜鲁国书故耳。”

对待颜书,郭尚先也有着自己的见解。他认为:“总之,学书不过鲁国一关,终身门外汉,过鲁国一关却大不易,非专意劲厚便可为鲁国子嗣也。”(跋《秋碧堂帖》)“学颜书须先细观月余,偶有所会,纵笔追之,方能离形得似,若笔笔安顿,如宋伯姬之待姆,便无理会处。颜书意在一洗從前轻媚之习,故用力太过处,颇少自然,李后主‘叉手并却(脚)田舍汉之喻,固非定评,然亦不可谓无见也。米老言颜真书有俗气,只是以晋人萧散论之耳。” (同上)他认为颜楷书是为了“一洗从前轻媚之习”才会“用力太过”,学颜真书不能“笔笔安顿”,应该做到“离形得似”。其跋《唐关斋会报德记》又言:

唐人评颜鲁国书“如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目,力士挥拳”,李重光至目为“叉手并脚田舍汉”,米元章服膺颜行草书而云“正书便有俗气”,是三说皆非知颜鲁国者。明赵子函评颜书“如登高临深,巍巍翼翼”。董思白临《八关斋记》,叹其“有篆籀气,无贞观、显庆诸家轻绮之气”。黄石斋言:“《新唐书》评颜书曰遒婉最有识鉴。后来学颜书者但知其遒而不知其婉,所成与魏晋遗法判若鸿沟,苟能观其会通,原是一家眷属。”斯皆深知颜书,鲁国有灵当拊手称快。

这段跋语,郭尚先实在挠到痒处,说学颜正书须着力于“篆籀气”“遒婉”才能得鲁公三昧。在学颜和学褚上须知“颜书出自中令,此处离合须能理会。近来学中令书只知弱笔取研,岂知中令书高处在笔力遒婉,故与魏晋暗合孙吴耶”(跋《褚书唐房元龄碑》)。

此外,郭尚先对颜行《争座位帖》用工甚多,在其《芳坚馆题跋》中也最为用意,其车舟旅途只携带这一帖,并屡次加跋:

学颜鲁郡行书将千过,都无入处,颜黄门所谓良由无分也……

余自己卯使粤,即日临《争坐位》一过。始颇有会,百余过后,便如铜墙铁壁再透不过。今岁在鹭门亦临摹月余,都无理会。十月入都,至洪山桥,舟次兀坐闷甚,聊以此帖消闲,所见似又差进也……

壬午十月十四日,登程还朝,小箧中止携此册。适馆后稍闲,便阅一过。窃谓颜鲁国书如天童舍利,青黄赤白,随人见性,都非真相。董思白所以敢诃怀仁集书者,正与此处得法眼耳。

由此可见其于《争座位》帖用功之勤。褚、颜之外,郭尚先对王献之《十三行》亦用功甚深,故“小楷不逊张照”。其跋《十三行》:“余丁卯计偕入都,先大夫授以此帙,且命之曰:‘欧、虞并称,而君子藏器,以虞为优。今伯施原石拓本不可得见,《十三行》不激不历而风规自远,日摹之可也。” 因此“临《十三行》五十过,忽有会于《皇甫诞碑》。又知‘舞鹤游天,群鸿戏海八字,唐人所不能仿佛,米老小字《千字文》仍着色相”“《十三行》章法之妙,斜正映带,妙出自然”。他认为《十三行》是唐人所不能及的,甚至认为颜真卿书都是出自王献之,其跋《十三行》中又说到:“曩岁得唐拓《麻姑仙坛记》,临摹月余,始知晋法惟颜鲁国得之最多,不第《宋广平碑侧记》可证也。至《东方画像赞》,世传以为展右军,乃殊不类,盖鲁国真行皆自子敬出耳。”

至此,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郭尚先的学书之路,其初学褚、颜,并于颜书《争座位帖》用力最深,后由王献之《十三行》而溯魏晋。当然从《芳坚馆题跋》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郭尚先对王羲之、虞世南以及宋四家、赵、董多有涉猎。然而,由于时代条件所限,郭尚先所学专取碑版刻帖,所见古人真迹亦少,致使不能高古。这也是乾嘉之后帖学衰微之由。

《芳坚馆题跋》中除窥见郭尚先书法实践脉络之外,也处处可见郭尚先体认“清、静”的书法审美思想。

苏东坡云:“褚河南书清远萧散。”[4]2206揭傒斯云:“褚书清劲峻嶷,平生大节,盖已见笔墨之间。古谓书类其人,信哉!”[5]85郭尚先在论褚书时则说:“褚中令书,其秀得之晋贤,其清劲绝俗则由其人品高。忠誠义士书,骨气自是不凡,颜鲁国、苏文忠是也。米襄阳为蔡京狎客,终生脱不得一贱字,赵吴兴书亦病此耳。”(跋唐房元龄碑)从褚遂良的“清”字始,以“清、静”为标准的审美思想始终贯穿于《芳坚馆题跋》全卷。他题《唐孔子庙堂碑城武本》曰:

少时颇谓“西安本”胜“城武本”,今日取两本对观,还是“城武本”胜,盖气韵静远,无复用力之迹。由此而化焉,则右军矣。观城武《庙堂碑》,静穆之韵,犹可追想智永以上流传之绪。陕本极腴润而摹手位置草率,遂无字不欹侧,令学者无从下手临摹。此刻正米老所疑为瘦者,然其清挺处平淡处犹是羲、献遗轨也。

他认为“静远”才能入右军之室,“静穆”乃二王流传之绪,“清挺”是羲、献遗轨;又言:“始疑子敬《新埭帖》为襄阳临本,摹之百余过乃知非米老所能及。米能为其超朗,不及其清穆也。”(跋《墨池帖》)在郭尚先眼中,王献之的“静穆”也是米芾所不能及。“公(指王献之)美书以笔笔坚实胜,不欲以虚锋取媚,此是秦汉篆隶旧法。学书从此入手,便可无信手之病;熟极之后,渣滓尽而清虚来,依旧可与二王相视而笑。”(跋《唐圭峰碑》)“晋唐宋元明诸大家得力,全是个静字。”“松雪此赋平生凡是三见真迹,皆佳,然皆不及此本,其清穆、浑雅已入右军之室也。”(以上二段跋《秋碧堂帖》)

综观郭尚先诸跋,其语句中多见清朗、清拔、清迥、清劲、静穆、清峭、清婉、清畅、清浑等词。从书法创作状态来看,书家进入“清虚”“虚静”状态时,才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以“清”“静”为标准的审美自然就成为评判作品的最高标准之一。在碑学兴盛、帖学衰微的时代,郭尚先作为当时帖学的代表人物,他的书学实践和思想对当今帖学的研究仍有非常重要的启示。

参考文献:

[1]丛书集成续编[M]//子部第85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

[2]崔尔平.历代书法论文选续编[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93.

[3]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4.

[4]苏轼.苏轼文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5]马宗霍.书林藻鉴[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