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楚国古代丝织品的凤鸟纹样艺术特征

李世葵，陈琛

（武汉理工大学，武汉 430074）

楚国是春秋战国时期南方的一个诸侯国，它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上存在了八百多年。楚国拥有肥沃的土地，丰沛的水资源和适宜的气候，这些得天独厚的优势使楚国日益繁盛富足。据史料记载，楚国在春秋战国的中晚期有着一段和平安宁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楚国的生产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楚国的丝织品也是那一个历史时期的重要产物和代表。楚国浪漫主义诗人屈原是这样描述织品的：“翡翠珠被，烂齐光些。蒻阿拂壁，罗帱张些。纂组绮缟，结琦璜些。”其中“珠被”“罗帱”“纂组绮缟”都是织物，由此可见楚国的丝织品种类的丰富和优秀的质量。

在长沙、信阳等地都有发现战国时期的墓葬，同时有许多丝织品的实物出土，经过对这些实物的检测确定是楚国所产的织物，但有很多织物因为时间、保存方式等各方面原因被发现时只剩下残片，而在马山一号墓出土的大批丝织品保存完好，纹样清晰完整，经修复后仍可悬挂放置，“丝绸宝库”的美称也由此而来。因此，以在马山一号墓出土的丝织品为例来研究楚国丝织品的凤鸟纹样。

一、丝织品中凤鸟纹样的运用

中国古代一直都有将动物作为装饰的纹样，在许多的生活用品，祭祀用品上使用，从最开始简单的线描，再是简化粗犷的装饰，再到精细描绘，都凝聚了各个不同时期的不同的装饰目的和审美观念，其中凤纹不仅是中国装饰历史上最喜欢使用的纹样之一，还是楚国装饰艺术的独特代表。

这面蟠龙飞凤纹绣浅黄绢面衾（图1）经修复后是一面矩形的衾褥，一侧边缘的正中间有一块内陷的缺口，可以保护平躺时人的颈部，体现出楚国当时的设计精细入微。整体采用浅黄色作为底色，在此基础上绣有蟠龙飞凤纹。绣纹的主体是一条翱翔的大龙，它的嘴和小龙的尾部相互连接，小龙回头看向大龙。还有一只昂首的凤鸟，戴有高巍的花冠，尖尖的喙与大龙相连，在凤鸟的凤足出依稀可见盘着的小龙。其余部分用花草纹穿插其间填补空隙，两侧图案并以此为轴心。整面图案构图疏密相间，纹样的颜色与底色和谐一致，给人以华美秀丽的感觉。

从细节图（图2）可以看出这面衾上蟠龙飞凤纹的凤鸟简化为图案式，整体线条流畅，通过线条的灵动穿插更显凤鸟的飞舞灵动的姿态。纹样的构图饱满但自由，配合以色彩鲜艳的绣线和浅黄色的绢，使凤鸟似乎在画面中飞舞起来，呈现出华丽富贵的气派。

在这面衾的左右两侧上还绣有舞凤逐龙纹，图案是一只展翅飞舞凤鸟，凤尾随风飘扬，两条龙在一旁追逐着、嬉戏着，整体看左右两侧的凤鸟互为倒置，左右对称。这面衾的整体气势磅礴，但细节刻画仔细，凤鸟在飞舞的龙的衬托下更显风姿绰约。

这片龙凤虎纹绣（图3）是龙凤虎纹绣罗单衣的衣面纹样，采用灰白色作为底色，用绣线描绘凤鸟，龙，虎和虬。凤鸟双翅张开，脚下踩着虬，另一边是一只色彩斑斓老虎，张开四肢向前方的龙扑去，龙做出抵御的姿势。这里的凤鸟是从侧面来描绘，整体纤长而飘逸，凤鸟昂首展翅更显气宇轩昂，秀体舒展。花草、藤蔓自由穿枝其中，甚至与凤纹结合共生，极似其头冠。罗轻、薄的质感搭配以细密紧实的绣样，纹样扎实感觉和凤鸟灵动的姿态形成视觉冲击。

对龙对凤纹刺绣在一件浅黄绢面衾（图4）和一件浅黄绢面绵袍（图5）上都有出现。从局部的细节图（图6）可以看出，整体绣纹与蟠龙飞凤纹绣纹相比构图显得疏朗开阔，造型生动。图中凤鸟侧身而立，高高仰起的的凤首并戴有花冠，凤首回望露出细长优美的长颈，轻盈的凤翅舒展开来，凤尾向上扬起，与另一只同样姿态的凤鸟相背而立，左右对称。整幅图案将凤鸟描绘出似美人一般顾盼生姿，仪态万方。

从浅黄绢刺绣二龙一凤相蟠纹残片（图7）中可以看到在浅黄色绢地上绣有相互盘绕姿态的二龙一凤，以凤首正面前方的凤鸟为轴心，左右各有一条龙，凤鸟的凤翅张开，周围有细小的云气纹。这个凤纹营造出凤鸟飘然若仙的氛围，与相互盘绕的龙搭配在一起，这幅绣纹似乎是对仙境的描摹。

在这面衾的内缘绣有飞凤纹绣，以俯视的角度来刻画一只展翅欲飞的凤鸟，凤首上戴有高巍的凤冠，舒展凤翅，凤足向外而立，凤尾翘起，凤尾的中部与下方凤鸟的凤冠相互交错。这个凤纹使凤鸟有了似人的姿态，端庄优雅。

在一件几何纹锦面衾的内缘还有一片一凤三龙相蟠纹绣，绣有一只阔步向前的凤鸟在菱型纹的正中间，双翅展开，凤尾向后，还有有三条龙盘绕着凤身。还有一件一凤一龙相蟠纹绣紫红绢单衣上，刻画了一条龙盘绕在一只风姿绰约的凤鸟上。由此可见楚人一直以凤鸟为主，龙纹为辅助，无论是一龙还是多龙，都以凤鸟为中心盘绕。

在这件舞凤飞龙纹绣土黄绢面绵袍上袍面部分是采用舞凤飞龙纹绣，由几组图案组成，主题都是飞龙舞凤，但每组图案中凤鸟、龙姿态各异，每组图案之间采用植物纹填补间隙，使整幅画面更为饱满。在这件绵袍的领缘部分采用了龙凤纹绦（图8），以深红、黑色绣线绣龙凤纹，凤凰姿态成弯曲状态，优美流畅。用针走向依凤身结构变化，十分巧妙。

出土的凤鸟花卉纹绣红棕绢面绵袴的袴面上绣有金凤鸟花卉纹（图9），凤鸟正面向前，似人行走的姿态，头戴凤冠，凤翅自然下垂，凤尾卷曲向上。周围装饰有纤细的花草纹，衬托得凤鸟整体的状态怡然自得，就像美人在花丛中款步姗姗，轻移莲步的走出来，画面更显得灵气逼人，生气盎然。

从这凤鸟花卉纹刺绣红棕绢面镜衣细节图（图10）可以看出，这个用来包裹铜镜的丝织品上采用四瓣花卉和凤纹按照四方连续的组织方法排列，绣完纹样后再裁剪成圆形镜衣。这里的凤鸟头戴高冠，凤冠向左右两侧弯曲，凤鸟微蹲凤首回望。这个造型似乎是一顾倾城的美人和凤鸟的结合，简练而概括。

黄绢刺绣凤鸟花卉纹绣片（图11）上凤鸟侧身而立，昂首目视远方，凤尾刻画精致。凤首和凤尾处都装饰有精美的花草纹。浅黄绢凤鸟花卉纹绣片（图12）中的凤鸟同样是侧面形象，相比于黄绢刺绣凤鸟花卉纹绣片上的凤鸟，凤颈和凤身更加细长，而凤纹向上扬起，比凤首上的凤冠更高，显出凤鸟昂首阔步的骄傲姿态。

浅黄绢刺绣凤鸟花卉纹锦袍上最具特色的就是“三头凤”的纹样（图13），富态的凤鸟呈正面站立姿势，头戴高而华美凤冠，凤冠朝左右两侧弯曲，喙部尖利长颈，圆圆的眼睛好似猫头鹰一般，圆滚滚的腹部，双腿弯曲，两侧是张开的翅膀并以点线面的组合模拟羽毛的丰满质感，同时向内弯曲，构成两个侧面的凤首。周围装饰有花草图案，花草随着纹样的需要而自由分布，花朵与藤蔓盘互交错在一起，藤蔓纹样的空隙之间根据整体图案的需要有的按照一定弧度轻柔弯曲，有的直角一样利落的改变方向，就如在真正的大自然中自由无拘束的生长。这种自由飘逸的装饰技巧形成了楚国艺术作品的独特风格。

图1 蟠龙飞凤纹绣浅黄绢面衾 战国中晚期 190cm×190cm

图2 蟠龙飞凤纹绣浅黄绢面衾细节图

图3 罗地龙凤虎纹绣

图4 楚国对龙对凤纹刺绣浅黄绢面衾 220cm×207cm

图5 对凤对龙纹绣浅黄绢面绵袍169cm×182cm

图6 对龙对凤纹刺绣浅黄绢面衾局部细节图

二、凤鸟纹的造型和组织构成特点

（一）地理因素

楚国在武、文之世开始崛起，幅员辽阔，东临大海，西抵巴蜀，南达两广，北至陕南，一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和五百万以上的人口通归楚国，成为那时中国南方最大的诸侯国。地域广国力强盛，使得楚国的文化也随之蓬勃发展，屈原的楚辞，庄子的《逍遥游》，曾侯乙编钟，那个时候的楚国人文荟萃，文化艺术达到了空前的巅峰。浪漫飘逸成为楚国艺术文化的特质。

楚国地处中国的南方，因气候温润潮湿适宜于桑树的生长，使桑树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随意可得的生产资料，那么也给养蚕提供给丰富的条件，也使丝织品成为楚国的特产。在浓厚的楚风文化的影响下，楚国的丝织品纹样也同样反映了民族文化品格和精神面貌。

（二）文化传承

楚国的纹样是从商周时期的装饰纹样上经过长期的发展变化所形成的。商周时期的装饰纹样造型夸张，纹饰以饕餮、龙、凤、云雷纹等为主，多用一些诡秘、恐怖的内容来代表着统治者与生俱来的权力和霸气，具有一种庄严、凝重的美感。随着春秋战国时期政治文化经济的发展，纹饰经历了一个由凝重到生动的过程。楚国纹样中的凤鸟纹样最初多运用如实地描绘事物手法，摹写的对象一般是来自于日常生活中可以见到的动物，比如鸡、鸟、鹤等动物，随着审美观念和技术的提高，凤鸟形象渐渐由写实转变为夸张，通过艺术的手法提炼出实际动物的特点加以变形重组，将凤鸟由具象的形态简化成具有楚国特色的图腾形象，妩媚多姿，体现了楚人极为丰富的想象力。

（三）独特创新

从马山一号墓中出土的丝织品纹样中的凤纹来看，楚人擅长运用各色的彩线并采用楚国独特的锁绣或平绣的方式，刻画出各种姿态各异的凤鸟形象，线条流畅自然更凸显凤鸟的活力与灵气。凤鸟的造型一般是正面和侧面的形象。正面描绘出的凤鸟可以看出它独具特色的面部和扬起或垂下的翅膀，侧面描绘的凤鸟则可以看到它优美的颈部和凤尾。

在图案构成方面，有的凤鸟纹为独立纹饰，楚人运用对称式或均衡式来布置画面，显得严谨工整。有的凤鸟与其他纹样组合成连续纹样，采用二方连续等构图形式来填补画面。但楚人不局限于规矩的构图之中，常用花草藤蔓灵巧的穿插其中，随着纹样走势或曲折或笔直，打破曾经规矩构图的界限。这种自由的穿插与凤纹这样飘然若仙的纹样相配，既有严谨的条理又有随意的变化，呈现出一种刚柔并济的视觉效果，同样使整体的画面不在拘泥古板于规矩的构图之中，创造出具有生命力和自由感的空间。

图7 浅黄绢刺绣二龙一凤相蟠纹残片

图8 舞凤飞龙纹绣土黄绢面绵袍的领缘部分龙凤纹绦细节

图9 金凤鸟花卉纹细节

图10 凤鸟花卉纹刺绣红棕绢面镜衣细节

图11 土黄绢刺绣凤鸟花卉纹绣片

图12 浅黄绢凤鸟花卉纹绣片

图13 浅黄绢刺绣凤鸟花卉纹锦袍局部图

就凤纹而言，有的是单独的凤鸟，有的凤鸟是周围布有云气纹或各式各样的花草纹，有的是凤鸟与龙、虎等动物纹样相搭配，体现了楚文化中的对凤鸟的喜爱。在江陵马山一号墓中的丝织品上有一凤一龙绣纹也有一凤多龙绣纹，但都是以唯一一只凤鸟为主体，龙为次要一般是盘绕在凤的周围。罗地龙凤虎绣纹中，凤鸟降龙伏虎，更凸显了楚文化中尊凤贬龙的心理。有的丝织品上的凤鸟甚至与周围的纹样混为一体，如同共生一般，这种纹样部分使用写实手法而部分选用几何抽象的手法，两种手法有机的搭配起来，形成的纹样有想象的奇幻之感又有日常生活的实际之感。

楚人歇冠子对于凤凰这样写道：“凤，鹑火之禽，太阳之精也。”刻画出了凤的与众不同的特色：魁梧的鸟类，通身是火一般的金黄，是吉祥和谐的象征。而屈原这样形容女子：“魂乎归徕！静以安只。姱脩滂浩，丽以佳只。曾颊倚耳，曲眉规只。滂心绰态，姣丽施只。小腰秀颈，若鲜卑只。”①见屈原《楚辞·大招》女子体型高而颀长，品貌端庄而且风姿绰约，额头饱满耳形匀称，柳叶弯眉明眸善睐，腰肢纤细而且脖颈修长。再看楚国丝织品上的凤纹虽然是楚人想象中的艺术形象，但是其形态特征也与当时楚国的审美观相吻合。无论是正面刻画还是侧面描绘的凤鸟形象，凤鸟始终是高大的形体，喙如鸡，具有柔而细长的脖颈，羽毛上有花纹，凤鸟尾大而精致，整体妩媚多姿，具有楚风的纤长飘逸的特色，造型从实际的动物形象上概括提炼，结构时有变形夸张，体现了楚国艺人形象思维的超现实性和浪漫飘逸的审美倾向。

三、楚国的凤鸟纹样在现代设计装饰中的意义

楚国地处南方，周成王时期，封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建立楚国，这种地域性和时代性使楚国融合了南方民族的各种文化与特色，并在楚人大胆的想象力和卓越的创造力的影响下，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带着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的楚国文化。

这种飘逸浪漫的文化影响到丝织品等艺术创作中，纹样装饰的种类和图案的构成有了新的突破和飞越。在当时楚人心目中，凤鸟完全被神化成一种灵异之鸟，传递神谕，代表着吉祥和谐的征兆和祥瑞。在现有的楚国艺术作品中，凤鸟的形象在丝织品、青铜礼器、陶器、漆木器、竹器等物品上比比皆是，在楚国的传统文学作品中也给予了凤鸟美丽的形象和吉祥的寓意。所以，凤鸟在拥有妙曼外形的同时，也被赋予了神性。从楚国丝织品中的凤纹体现出楚人善于通过提炼、变化将自然形态加工成艺术形态的高度智慧，凤纹的样式成熟而精湛，具有价高的艺术价值。

在现代的设计装饰中，同样被现代的文化影响着，各种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技术的发展也使纹样有了新的突破。从楚国丝织品的纹样中，可以看到文化和人们的社会心理所产生的形象，通过艺术的手法进行加工再创造，历经由写实到抽象由质朴到成熟的过程，形成了具体的图案样式。那么对于现代设计装饰而言，更加不能局限于已有的固定的模板与样式，也应将现代文化的特点提炼到艺术作品中。现代社会对于设计语言的多样化和艺术作品的深层次意蕴，都有更高的要求和殷切的期许，那么吸取古代设计装饰的优点与特色，为现代设计增添新的灵感，同时也能促进民族文化艺术的进一步的繁荣。

图片来源：荆州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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