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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曹魏时期豪族势力成长的历史背景

2018-12-04郑皓天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8年15期
关键词:曹魏自然灾害皇权

郑皓天

摘 要:曹魏时期频繁的灾荒和瘟疫造成了北方地区人口的锐减和物质财富的重大损失,使这一时期豪族地主与自耕农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逐步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关系。谷川道雄、川胜义雄等学者提出的“豪族共同体”理论在分析上述问题时体现出了巨大的学术价值,但这一理论也存在一定缺陷。其一,在分析“豪族”发展为“门阀贵族”的原因时,该理论忽视了专制皇权的重要作用;其二,在讨论专制皇权与“豪族”的关系时,该理论仅强调这一时期衰弱的皇权对地方“豪族”的拉拢、优宠,而忽视了二者利益的冲突,以及皇权对地方豪族地主的限制。

关键词:曹魏;自然灾害;豪族共同体;皇权

上世纪初,日本学者内藤湖南在《论支那》一文中首次提出了自己对中国历史分期的看法,并阐述了中国中古时期是贵族时代的观点。1922年他又在《概括的唐宋时代观》一文中将“六朝贵族论”进一步阐述为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中国古代历史可分为上古、中世和“东洋的近世”三个阶段;二是六朝至唐中叶属于“中世”阶段,以贵族政治为特征,地方上世代延续的名门望族逐渐成为贵族,贵族通过“婚”与“宦”的特权维系“高贵”的身份,独占政治权利;三是皇帝只是贵族阶级中的一个代表,无法掌握绝对权力。此后,“六朝贵族论”在以冈崎文夫、宫崎市定、宇宫都清吉为代表的京都学派第二代学者的努力下日臻完善,到20世纪60~80年代,以谷川道雄、川胜义雄为代表的京都学派第三代学者进一步提出了“豪族共同体”理论,实现了对以宫崎市定为代表的“正统”京都学派的超越。在这一理论框架下,魏晋时期的豪族和自耕农被认为是在既有阶级差异又相互依存的紧张关系中实现结合的,并发展成为所谓的“豪族共同体”。可见,这一理论的重要特色在于,强调豪族与自耕农相互依存的一面,而有别于仅将豪族视为“压迫者”的传统阶级史观。谷川道雄学说中的“豪族”萌芽于西汉末年,在东汉末年获得了较快发展,他们不仅兼并大量土地、控制依附农户,还通过血缘纽带部勒宗族、建立武装以自保,形成了一股连各路割据枭雄都要拉拢的强大势力。那么,这些“豪族”地主是否与其庇护下的自耕农乃至部曲、佃客形成了相互依存的“共同体”呢?对此,笔者拟从现有正史资料入手,探寻建安元年(196)以来曹魏势力控制的北方社会中“豪族”势力迅速成长的历史背景,并对“豪族共同体”理论在分析这一问题时的适用性提出自己的看法,谨供方家斧正。

1 曹魏时期北方豪族势力发展的历史背景

汉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刚刚经历了黄巾之乱的东汉王朝,正面临着一场波及关中、中原、淮河等广大地区的旱灾,在战乱和自然灾害的影响下,北方地区的社会经济和百姓正常的生产生活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此后,更加频繁的战争和自然灾害接踵而至。仅在汉献帝兴平元年(公元194年)至建安十九年(公元214年)间就发生水、早、蝗、风、震等灾害16次,据《太平御览》卷三十五引《英雄记》记载,这一时期“岁岁不登,人相食,有蝗旱之灾,民人始知采移,以枣堪为粮。”然而,正史《纪》《传》中对灾害的记载却呈现出严重的缺失。对此,我们不能一味地迷信正史对灾害的直接记载,并将之视为当时的实际情况。究其原因,一方面,在战争不断、干戈扰攘不休的严峻形势下,各割据政权的统治者都忙于争城夺地,巩固、扩充势力范围,对于灾害的发生与灾情记录根本无暇顾及。另一方面,在当时的政治文化传统中,“灾异”实际上代表着上天对人事的预兆和警告,故人们往往会借助天文星占、阴阳五行等数术知识对灾害进行解说。这种对“灾异”的解说在两汉时期逐渐演变成一种政治活动,史籍中也开始出现专门的记载。因此,我们从魏晋南北朝时期诸史籍的《天文志》《五行志》中,便可找出在这一时期被漏载的诸多灾害。以旱灾为例,在《晋书·五行志中》就记载了魏明帝太和二年(228年)、太和五年(231年),齐王芳正始二年(241年),高贵乡公甘露三年(258年)等多次旱灾,而这些发生在北方地区的灾害在《三国志·魏书》中均无记载。此外,有关暴雨、洪澇、地震等灾害的记录,在《晋书》《宋书》的《五行志》中也比比皆是,此不赘述。

频繁发生的自然灾害往往又与瘟疫疾病相伴而来,这在汉末魏初时期体现得十分明显。因为在水、旱、虫、震等自然灾害的破坏下,往往会发生大规模的饥荒,使人们不得不以“以桑堪、蝗虫为干饭”或者是在“饥饿冻馁”的侵逼之下,出现“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的惨剧,并由此而造成“白骨委积,臭秽满路”的易于疾疫传播的恶劣生存环境。如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发生于中原地区的瘟疫就最为典型。对此,魏文帝曹丕就曾在给吴质的书信中说:“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可见,“建安七子”中陈琳、王集、徐干、应场、刘祯五人皆死于这场大疫,而这五人均是当时的上层社会成员,能够得到较好的医疗救治,却仍不免死于疾疫,足见这场瘟疫对当时北方社会的破坏力之大。总之,从汉灵帝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黄巾之乱起,直到西晋初年全国统一的约80余年间,在兵火战乱与灾荒饥馁的侵迫之下,我国北方地区成了烟火断绝、极目荒凉的无人之境。故史载:“今大魏奄有十州之地,而承丧乱之弊,计其户口不如往昔一州之民”这正是当时在战乱和灾害破坏下,我国北方社会的真是写照。

上述的灾荒和瘟疫对中国北方社会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其中最直接影响便是人口的大量死亡。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以来发生的诸多灾害,往往直接造成相当数量的人口死亡。此外,频发的灾荒和瘟疫也对物质财富造成了巨大损失。这不但极大地影响了人们的生活和社会经济的正常运转,也严重削弱了社会抗灾救灾的物质能力,使灾后的重建更显得困难重重。而随着人口的锐减和物质财富的重大损失,“豪族”与自耕农、部曲、佃客的关系发生明显的变化。他们逐渐形成了一种双向互动模式,即“豪族”为了自保而极力团结自耕农、部曲和佃客屯坞自守,而后者也要依靠“豪族”出面组织武装,反抗其他武装集团的侵袭。此时,自耕农、部曲、佃客与“豪族”的结合不再仅是经济上的利害关系,更加上了政治上的利害关系。因此,建安以来的战乱和灾荒不但没有摧垮僮仆成军的“豪族”势力,反而加强了“豪族”与依附人口间的隶属关系,促进了“豪族”地主经济实力的增长。

综上,频发的灾荒与瘟疫对这一时期的中国北方社会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使“豪族”与自耕农、部曲、佃客的关系又发生了重大变化,逐步形成了相互依存的良性互动关系。在这一时期,恶劣的自然环境和日益凋敝的社会经济使得“豪族”与其依附者必须结成紧密的“同盟”才能谋求生存,这就在客观上为豪族地主荫占更多的依附人口提供了便利。以上,便是魏晋时期“豪族”势力迅速成长的历史背景。

2 “豪族共同体”理论的价值与不足

如前所述,建安元年以来的战乱与灾害为“豪族”势力的成长提供了有利条件。那么,这些“豪族”与自耕农、部曲、佃客的结合是否构成“共同体”呢?综合谷川道雄、川胜义雄的观点可知,“豪族共同体”理论强调的是农村共同体中温情的一面,重视作为统治阶层的“豪族”与其依附者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而传统的观念确是将“豪族”视为单纯的压迫者,忽视了魏晋时期的社会背景。在灾害频发、人口锐减、经济凋敝的社会环境下,唯有结成紧密的“共同体”才能获得生存。因此,“豪族共同体”理论对分析魏晋时期“豪族”势力发展的原因和基层社会形态等问题具有较大的学术价值。

但“豪族共同体”理论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在谷川、川胜的理论框架下,“豪族”中最有力的部分逐渐进入王朝的中央统治机构,盘踞高位成为“贵族”,但其势力的基础仍然在广大的豪族共同体中。而“贵族”的身份本质上是依“乡品”而获得,王朝统治机构只不过是加以承认罢了。可见,在他们看来“豪族”的社会地位和政治权势完全来源于广大的地方社会,而此时的皇权为了稳固自身的统治只能对“豪族”极尽拉拢之能事,承认“豪族”在地方的既得利益。但是考索相关史料便会发现,一方面,此时的门阀贵族势力虽然强大,但在王朝更迭之际却难逃灭顶之灾。可见,魏晋时期的地方“豪族”势力虽然强大,但也远未达到完全摆脱专制皇权庇护的程度,皇权也并非只“豪族”的工具。此时的专制皇权虽然受到权臣和门阀的冲击,但一有机会就会本能地以各种形式自我维护,虽然这些维护手段有异于秦汉帝国君主的做法,只能表现为一种“权宜之计”,但皇权仍在国家事务中占有很大的权重。日本学者矢野主税就曾提出“官僚寄生论”驳斥谷川道雄的观点,他指出在魏晋时期的“豪族”获取政治资源,进而成为“门阀士族”的原因恰恰在于和政权的紧密结合,也就是说门阀贵族的权势本质上是来源于皇权的,而非像谷川、川胜所说完全源于地方社会的支持。

另一方面,在战事频繁的三国时代,各割据政权都会直接控制大量的劳动人口以扩大兵员、榨取租税。因此,皇权就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地方“豪族”势力的发展。例如,曹魏政权曾迁徙、招纳北方游牧民族人口内徙,积极推行士家制、屯田制。此举显然是在北方社会日趋凋敝,人口锐减的背景下,统治者设法通过军事化的手段控制人口,扩大兵源,保障农业生产的手段。所以,皇权并非像谷川道雄所说的那样,是世家大族的傀儡,只能被动承认“豪族”的权势;而是在努力抑制“豪族”势力,积极控制人口。

3 结语

综上所述,魏晋时期的灾荒与战乱造成了这一时期北方人口的锐减,社会的凋敝,这使得作为统治阶層的“豪族”与自耕农的结合进程加快,并形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即谷川、川胜所说的“豪族共同体”。这一理论的意义在于,它揭示了阶级史观掩盖下,历史的另一面,亦即“豪族”不仅仅在政治、经济上居于统治地位,扮演着“压迫者”的角色,更在现实的共同体社会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但“豪族共同体”理论也存在着一定的缺陷,首先,该理论忽视了专制皇权在“门阀贵族”形成过程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其次,在讨论专制皇权与“豪族”的关系时,该理论仅强调一时衰弱的皇权对地方“豪族”的拉拢,而忽略了二者间的利益冲突。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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