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
2018-12-01武宁
母亲让我出去买馒头,我趿拉着一双拖鞋出门,远远地听到街上叫卖馒头的声音,一辆红色的小三轮停在乡村的土路上,我走过去咧嘴一笑,说:“五块钱的馒头,要四个黑米的。”
“好嘞,十个馒头,四个黑米的。”大叔麻利地夹着馒头。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张望着。自从去县城里上学后,我对村里这五六年的光景变迁十分着迷,有些人拆旧屋建新房,瓦片锃亮,门楣泛光;有的人家随子女入城居住,老屋日渐萧条,门前茅草都有三尺之高了。此间变化种种,也算稀奇。
这时,我看见了李星。
并不是正面直接的相遇,而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她坐在男生的摩托车后座上,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流沙金的长发一直垂到腰上。身形看起来小巧优美。就这样来看,李星大概是变得很好看了吧,我悠悠地想着,并没有喊她一声的冲动。
之后我继续享受着我的假期,高中生的假期少得可怜,恰好考入了重点班,学校要求八月回去补课,七月的十几天假期就显得弥足珍贵。父亲又给我报了一个补习班,让我闲暇时去补习一下,还请了李星父亲每日用面包车来接送我。
李星父亲是我父亲学生时代的好友,已是四十多的人,看起来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看人的时候他的眼里带笑,相貌还英俊得很。他见了我嘻嘻一笑,说:“海光家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啊。”海光是我的父亲。
我叫了他一声叔,他“哎”了一声,上车后递给我一个猕猴桃。在我们那里猕猴桃算是个稀罕物,村里大概只有李星家种着猕猴桃。在十里八乡颇有些名气。李星经常把家里的小的、青嫩的猕猴桃带到学校来分给我们,而大的、成熟的就留着销售。还有其他的一些小东西,例如油桃、糖果。我是她的同桌,也因此受过她的恩惠。
李星父亲很健谈,說话中气十足,问到补习班具体地址的时候,他突然像个瘪下来的气球,气势弱了三分,半晌后才用方言嘟囔了两句:“俺闺女就是不学。”
这话听得太埋怨,我急急忙忙换了个话题,问他家里的猕猴桃如何生得那么好。他一听很是欣喜,三分矜持,七分骄傲,说:“就是按时浇水施肥啦,也没什么方法。”
八月要到了,返校的日子愈来愈近,我在每日的匆忙中感受到光阴一去不回的凋敝之感。高考即将来临,某个重要的转折点令我心慌意乱,就在这个时候,我再次见到了李星。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里——以前隐约听长辈提起过的镇上的“红灯区”——遇见李星。
那天我去取快递,从快递店出来后是一家招牌很大的会所,李星恰好从里面出来。她撩起自己的头发,很放肆又很风流地朝她的男朋友一笑。她的男朋友配不上她,瘦瘦小小的,穿着过度紧身的皮衣,头发张扬而非主流,一副猥琐样。
她走下台阶刚要投入他的怀抱,突然瞥见了不知所措的我,她的神色倏地冷淡下来,转过头去继续走向她的男朋友。我听说这些年她在镇上的初中过得“风生水起”:换了三四个男朋友,整日吸烟喝酒,完全没有学生的样子。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难以想象她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知晓人各有命,旁人没有立场过多苛责,然而总归是有些遗憾。我以为李星是万万不会混迹于酒吧、会所的,除了难以接受,更多的是失落。看见李星的变化,我深刻明白了时间的一往无前与无可挽回。
返校前一天晚上,李星来了,长发及腰,穿着清凉得过分。在夏天静谧的夜晚,她敲响了我家的大门,我妈出去迎接她,我跟上去。
“姨。”李星甜美地一笑,两只眼像两弯月亮,“我爸让我送些猕猴桃。”
我妈狐疑地应了一声,她不太习惯李星如今这副打扮,和她印象里的女孩子模样大相径庭,但还是笑逐颜开地让她进来。母亲和李星的母亲也是交好的,母亲便问李星她母亲如今怎样。李星的母亲我见过,烫着金色的波浪卷,生得洋气大方,有一手理发的好手艺,还开了家澡堂子。另外,他们家还有个小儿子。
李星在一旁娴熟地应对着我母亲,我在一旁反而局促得不得了,我心知母亲一向看不惯李星这装扮,然而面子功夫她向来擅长。
临了要走,母亲嘱咐我送一下李星,我和她一起走出家门,犬吠声渐远,我搜肠刮肚地找着话题,心中叫苦不迭。她突然搭话了:“武宁,高中很累吗?”
“是啊,挺累的。”我无力地笑了一下。
气氛好像行将熄灭的烛火,原本被李星刻意挑弄起来。又奄奄地熄下去。
“武宁,我要走了。”好久之后,李星声调愉快地告诉我。
“唔……怎么这么突然?”我一时没有找到话回应她,只感觉夜色朦胧安静。
“我也不小啦,不能总是混日子,总要出去闯闯。”
“那么,你要去哪里呢?”
“上海,”她重复了一遍,“上海,我大伯在那里做生意,能照应一下我。”
我们恰好走到邻居家的梧桐树下,夏天了,梧桐树早过了花期,那种淡紫色的喇叭状的花朵,一到春天就散发出恰人的清香。我告诉李星这件事的时候,她笑了笑:“都说梧桐树上落凤凰,武宁,你说我以后会那么厉害吗?”
问者有意,答者有心。
夜风吹过,叶声飒飒,我听到自己灵魂出窍般的声立.“会的。”我深刻地意识到这句话背后的孤决与野心。
返校后,我彻底陷入高中枯燥乏味的生活,进入重点班的我并没有预料之中的兴奋,我以为我会激动,会感慨自己千万分之一的机遇,可是午夜梦回,我常常茫然无措地醒来。夜深不梦少年事,不梦他人唯梦君。
我梦见那时早起骑单车上学,路过邻居家的桃园,目睹李星潜入桃园,用裙子兜住几十个桃子。她看见我愣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塞给我两个桃子,然后骑着单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六年级那会儿她第一次恋爱,和我们班一个男生。趁着某天中午老师不在学校。全班人为他俩举行了“婚礼”,她买了几百块糖撒给我们,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吻了那个男生的额头。
我曾看过她写给那个男生的情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从你开始的时候。我就喜欢你用美丽的语言赞颂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也曾是个好女孩。
后来我再也没有听说过李星。希望她能幸福。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