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原野
2018-11-30朱朱
朱朱
公园被周围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环抱着，像躺在摇篮里的婴儿，静得能听到心跳声。不知什么时候，风信子花圃中长出了一根长长的藤蔓，光秃秃的，像一根没了旗的旗杆。
“什么时候长出来的呀？”小念嘀咕着。
这个公园，她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草坪啊、花圃啊、竹林啊，都再熟悉不过了。可是，她从没见过这样一根藤蔓。
“要不是来捡风筝，还发现不了吧？”
小念看着那根奇怪的藤蔓，看着看着就出了神，差点儿把自己来捡风筝的事给忘了。这时，她才发现，风筝落在了花圃边的垂柳梢上，怎么够也够不到。
小念四下里看看，没有可以借助的东西。她的目光又停留在了那根藤蔓上。
“能不能攀着它上去呢？”小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一根藤蔓，能经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吗？
这样想着，小念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风信子花圃，走向了那根藤蔓。
硬的！小念的手伸向藤蔓，是硬邦邦的感觉。
“果真是藤蔓吗？”小念自言自语道，“不管它了，先取回风筝吧！”于是，她便攀着藤蔓爬了上去。
可是，正当她攀到藤蔓顶端、准备腾出双手去摘风筝的时候，藤蔓却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啊——”小念闭上了眼睛，随即尖叫了出来。
她害怕自己会被甩在风信子花圃中，因为那是她最喜欢的紫色风信子，一团、一团，像一张张轻柔的笑脸。要是把它们砸坏了……她像是在请求藤蔓，请求它不要把自己甩在风信子花圃里。
但最终，小念还是被甩了下来。
虽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甚至还有一些软绵绵的感觉，但小念仍不敢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已经把可爱的风信子花簇砸得七零八落了，她不敢看到那种情景。
“唷——唷——”好像有声音在叫。
“唷——唷——”
“唷——唷——”
“唷——唷——”
这种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小念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是一只猫咪！不，是一群猫咪！
小念看到一双双像圆晶石一样的猫咪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着自己。所有猫咪的嘴巴，似乎都咧到了耳根，挂着不自然的微笑。离她最近的那只，都快要把那张大大的猫脸贴到小念的脸上了。
“这……”小念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和离她最近的那只猫咪对视着。
“这是我们的地方！”离她最近的那只猫咪，提着嗓子说道。说完，它后跨一步，脸上的微笑不见了。与此同时，它后面的那些猫咪也跟着向后跨了一步，收起了脸上的微笑。
这时，小念才看清，那只说话的猫咪真大啊，更奇怪的是，它长着一身绿色的毛，仿佛一块行走的草皮。它身后那些猫咪的颜色就正常多了，灰的、黑的、黄的、花的、白的，和常见的猫咪没什么两样。
“它应该是它们的首领吧？”小念想。
这时，绿毛猫咪又向小念跨近了一步，后面的那些猫咪也跟着向前跨了一步，绿毛猫咪把小念扶了起来。
“唷——唷——”猫咪群又发出了小念最初听到的声音。
小念站了起来，她看到眼前竟然是一片广袤的原野！原野上柔嫩的青草在轻风中微微摆荡，一些地方还不时闪着亮晶晶的光，像是雨过天晴后挂着的露珠。
“我没有把风信子砸坏！”看着脚下是草地而不是风信子花圃，小念激动得真想对着原野大声喊出来。
“我……”小念想问猫咪这是什么地方，但刚开口，就被绿毛猫咪打断了。
“我们是被你们丢弃的猫咪！”绿毛猫咪提着嗓子说。
“唷！唷！”猫咪群跟着附和道。
“被丢弃的猫咪？”小念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意思。
“跟我来！”绿毛猫咪说着，迈开步子向前走去。猫咪群也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小念也只好跟上它们。
一路上，小念看到，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只猫咪。它们有的在静静地睡着，有的在享受地打理着自己的毛，有的在追逐着草地上的蝴蝶。总之，它们的状态看起来都颇为闲适，弥漫出一股幸福感。
“难道，我来到了猫咪王国？”小念一直在心里犯嘀咕。
就在这时，绿毛猫咪猛地停住了。走在后面的猫咪群还没反应过来，虽然立马跟着刹住了脚步，却一时难以停稳，一个跟着一个倒在了草地上。
猫咪群发出一片杂乱的叫嚷声。
“没记错的话，就是这里了！”绿毛猫咪挠着胡子，不太确定却又很干脆地说。
小念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只小猫咪。
可是，这只小猫咪是怎样一副样子啊！它瘦得好像只剩下了一张皮，身上粘满脏污的泥球，有几处已经褪了毛，露出斑红的皮肤。
小念感到一股酸涩在喉咙里涌了起来。
“这只小猫咪为什么会这样？”小念正要问绿毛猫咪，却发现那只小猫咪脖子上系着一个脏兮兮的蝴蝶结。蝴蝶结上，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紫色风信子的图案。
“这是……”小念努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不会、不会是阿朵吧？”
阿朵是小念养过的一只猫咪，也是她最喜欢的猫咪。那时候，她经常把阿朵抱在怀里，给它挠痒、梳毛。小念还给它编了一个带有紫色风信子图案的蝴蝶结。自己最喜欢的紫色风信子，戴在自己最喜欢的猫咪脖子上，多漂亮啊！小念上學的时候，阿朵总是守在家门口，看到她放学回来，就飞快地跑过去，扑在她怀里……后来，阿朵死了。小念把戴着紫色风信子蝴蝶结的阿朵，连同它喝奶用的奶瓶以及最喜欢的玩具，一起埋在了公园的风信子花圃里。据说，风信子可以把猫咪带往另一个世界……
“真的是阿朵！”小念确认了自己的回忆。她发疯般地跑过去，跑到小猫咪身边，把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为它抹去身上的泥渍，梳理脏污的毛，不停地抚摸它。
“喵呜……”阿朵无力地叫了一声。
“风信子真的把阿朵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小念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绿毛猫咪。
绿毛猫咪走向小念，提着嗓子说：“它不是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而是被你丢在了记忆里！”
“丢在了记忆里？”
“是的！”绿毛猫咪接着说道，“你们人类会经历很多事情，这些经历都会保存在你们的记忆里。一些事情你们会时不时记起，但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回忆了。这些事情，就被丢到了这里！”
“唷——唷——”猫咪群又跟着附和起来。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想起它？”绿毛猫咪指了指小念怀里的阿朵说。
“多长时间？四……三年？”小念只记得阿朵死了有好几年了。她只是在阿朵刚死不久会想起它，慢慢地，就忘掉了它。
这时，小念才猛然意识到：其它猫咪所在的地方都是绿茵茵的草地，洒满暖暖的阳光，还有花朵点缀其间。它们毛色滑亮，身体丰满有力，一副幸福悠然之态，就连离阿朵最近的那只猫咪也是如此。为什么只有阿朵待的地方却一片阴暗泥泞，没有草地，没有阳光？
绿毛猫咪像是看穿了小念的心思，在一根胡子上捋了几下，提着嗓子说：“那些猫咪有它们主人的思念！在这里，你们的思念和回忆，会成为它们的阳光，成为它们的草地，成为它们生存的力量——只要一点点念想就可以了！而那些连一丁点主人念想都没有的，就会像……”绿毛猫咪做出一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表情，翻一下眼皮，瞟了瞟阿朵。
小念把脸紧紧地贴在阿朵身上，泪水流过她的脸，湿透了阿朵的毛发。
看着伤心的小念，绿毛猫咪显得更加难为情了，两只爪子无措地摩擦着，脸上挂着悲伤的表情，其它猫咪也马上跟着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绿毛猫咪说：“所以嘛，我实在不忍心看到它的样子，就把你带到了这里！”说着，它骄傲地甩了甩它那长长的尾巴。
原来，风信子花圃里那根奇怪的藤蔓，是绿毛猫咪的尾巴！
“唷——唷——”猫咪群发出了一片骄傲的叫声。
小念仍在哭，哭得越来越厉害了。
绿毛猫咪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转起了圈子。“离我们猫咪原野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狗的原野；离狗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玩具的原野……”绿毛猫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这些，它嘴里叨叨着自己也不明白的话语，转了一圈又一圈。猛然间，它焦急的表情变成了兴奋，像是一朵巨大的花在脸上绽开了。它似乎想到了什么。
绿毛猫咪兴奋地一步跨到了小念身旁，说：“那些曾经陪伴过你们的东西，要时不时想念一下！如果你们的想念很大很大，那些失去的东西，还会回到你们身边哟！”
“对！就是这件事，终于想起来了！”绿毛猫咪非常激动，“只要你们的想念很大很大，它们在原野上的阳光就会很充足，草地也会很美丽，它们就会成长得很快很快。然后，它们就会回到你们身边啦！”它像是害怕又会忘记似的，一口气说完了。
小念慢慢地抬起了头：“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绿毛猫咪骄傲地答道。
“唷！唷！”更加骄傲的叫声又在猫咪群中响起来了。
这时，有了小念的爱抚，阿朵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它用力睜大了眼睛，看着小念说：“要偶尔……偶尔想起我哦，小念。”
“嗯！”小念用力地点着头，又一股泪水涌了出来。
小念在心里暗暗发誓，回去以后，一定要加倍地、加倍地想念阿朵。然后，在思念中等着那一天——阿朵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