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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属于我的“诗”

2018-11-30刘子鑫

中学生百科·大语文 2018年9期
关键词:音乐文化

刘子鑫

这是一篇关于我的毕业作品的文章。在即将结束两年的研究生时光之际。能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毕业作品,我感到很高兴。

在美国,研究生学位叫作Master,翻译成中文是“大师”,突然感觉自己地位不同了呢。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我觉得中、英语言的差异,和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差异是密不可分的。不是常常有人说,好的中英翻译一定是对双方文化都十分了解的。可即便如此。也免不了称“翻译”为“再创作”,因为有的东西无法适用而只能用其他事物代替。比如,美国人生活中常说的“Have a goodday/one”,直接翻译的话是“希望你度过愉快的一天”,这样的话语出现在中国很奇怪,因为在中国没有人会这样结束对话。我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翻译。“Have a good day”在中文的对话中到底是什么?可能最接近的就是那句“那你回去注意一点”。其实我在台湾有听到很多人说“玩得开心”,这句话似乎更接近一点。就这么小小的一点,你会发现语言和文化的对应是非常紧密的。而“诗”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文学形式。“诗,又称诗歌,是一种用高度凝练的语言,形象表达作者的丰富情感,集中反映社会生活,并具有一定节奏和韵律的文学体裁。”这是百度的解释,应该算是比较准确的。

我的毕业作品名为The Poetry。中文翻译是“诗”,实际上应该翻译成“这种诗”。因为“Poetry”作为名词,指的是“诗”这种文学体裁,而如果指的是某首诗,则应该用“Poem”。泛指“诗”的话,用“Poetry”就对了,加上前面的“The”,指某种特定类型或范围的“诗歌”。这正是我的作品所要讲述的内容。

我的毕业作品是一部独角戏,时长42分钟,没有换场,其实难度是非常大的。40分钟的独角戏,从编剧到设计全由一个人来掌控,这非常锻炼个人能力,当然这也是我选择这所学校的原因。作为一个没有经过专业培训,刚刚从理工学校毕业的大学生,转学戏剧艺术,最难的是如何定位自己的角色。剧场有很多种类的工作,演员自然是最耀眼的,其次是编剧,然后是导演、舞台设计、音乐、灯光设计、舞监……对于只有一些非专业经历的我。自然想多多尝试,多多积累经验,更加细致地审视自己的所长。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所文理学院,叫作Sarah LawrenceCollege,不是很出名,但有一些很有趣的校友,比如新版《星球大战》的编剧及制作人J.J.Abraham,特立独行的艺术家小野洋子等。这也是学校一直以来的理念,学校认为一个能独立思考、独立创作的艺术家,才是最有价值的。而我所在的戏剧学院也是这样,他们认为戏剧中剧本创作、剧场导演、舞台表演其实是一个整体。很多学校的研究生项目把它们分开作为不同的专业,其实会造成隔阂,比如演员无法理解导演的意图,因而导演得花大量时间来讲解。所以,为了能更好地锻炼和培养这样的“剧场艺术家”,我们的毕业作品就被设定为独角戏。

言归正传,现在来谈谈我的这部戏到底是什么。这个戏最开始的灵感其实来源于2017年7月国内正流行的一档节目。和“嘻哈音乐”有关系。嘻哈其实是Hip-hop的音译,是一种常用说唱来表达自我的音乐形式,来源于黑人音乐。Hip-hop是非常地下和街头的音乐形式,很多时候讲述的是底层人民对于社会的不满,对于生活的抗争。歌曲中常常有非常尖锐的词汇,有“拳拳到肉”的感觉,配上有力的节奏,更是“锋利无比”。也有一些Hip-hop讲述的是个人的经历,还有对于家乡的热爱,对于信仰的追求等。最近有一个歌手的专辑中就涉及了许多的宗教元素,歌手是KendrickLamar。

让我产生思考的是,我们时常呐喊要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的伟大复兴,与此同时我们又不断吸收欧美的流行文化,其实这两种文化是非常不同甚至是有冲突的。比如,西方人对于在歌曲中使用脏话是持开放态度的,虽然电台会隐去那些词汇以保护未成年人,但是音乐人在创作的时候并不会顾忌这点。而在中文语境中,写歌往往就是写“诗”,“诗意”的语言几乎是不可能出现脏话的。大概我看到过有最多脏话的名著是《水浒传》吧,不过那也是些非常日常的语句,真正的“脏话”几乎是没有的。那么我们该如何来表达这种音乐形式呢?有一个嘻哈艺人用“江湖”的理念来与Hip-hop契合,我很喜欢这点,因为《水浒传》讲的就是江湖义气,说白了就是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和哲学。而他选取的音乐形式中有很多民间弹词的曲风,且频繁使用方言,我觉得恰到好处。他的音乐给予我很多灵感,我是一个深爱中国传统美学同时也深爱现代美学的人,于我而言这样的对话体现了中国正在发生的事。

我的作品有一段开场舞,用的背景音乐是我上文提到的那位嘻哈歌手的一首歌。整个编舞结合了中国武术的长拳、太极拳,以及西方的现代舞和街舞。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对话”,这种“对话”是非常“诗意”的。我认为。“诗意”产生于人们描述一个无法捉摸的事物时的想象力,从而构建出来的感受和表达。这其实就是“对话”,“诗”是在与自己的困惑对话,是在与无法企及的事物对话,也可以是与一种潜在的可能性对话,甚至是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事物放在自己的脑海里对话。

在作品里我用一段Hip-hop音乐表演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是用中文表演的,很多美国人不明所以,只是跟着音乐嗨一会儿,可于我而言却是一次有趣的对话。像《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这般忧国忧民的诗歌,我用Hip-hop这样极端的方式与之形成了一种文化反差,制造了一种割裂感。我所选的Hip-hop音乐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配合得恰到好处,Hip-hop给这首诗增加了不少愤怒的意味,也许这更符合一个底层人的心态,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杜甫的心态。这一段更多的是质感的展现,展现不同文化的一种生硬的结合。

这也是我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时的对话。我到底是谁?中国人往往会用血统来定义身份,但美国人不同,因为美国是一个移民国家,很多人都有非常多样的文化血统。抛开血统的异同,即便是同一血统,大家对于文化认同、身份认同也会产生很大的分歧。我知道有很多人是很反感甚至抵制“嘻哈音乐”的。很有意思的是,在纽约的中国城里,你可以买到很多中文报纸,纽约的中国城其实和中国相差无几。有很多打工族,甚至连英文都不会说。而很多留学生来到这里购物、用餐,与这些打工族几乎是隔离开来的。我不禁想,同样是背井离乡,但是有太多的事物可以改变身份认同了。有的留学生想要移民,有的打算工作几年后回国,有的只是为了一个文凭。实际上。我在学校与美国人可能交流得更加顺畅,倒不是我的英语有多好,而是我的思维模式更接近美国人,但同时我对中国古典美学也极为深爱。我在想如何能表现这样一种对话呢?翻译!所以我在作品里涉及了一节“中国诗的课”,我尝试用英文的詞汇来译出中国古诗的意境。我选择的是《春晓》这首诗。英文翻译是这样的:

The mominq in spring

In my deep slumber on one spring night,day has broken without being noticed.

My ears are filled with the merry singingof birds everywhere when I am awakened.

A vague memory reminds me of the windand rain at the night before,

and now I am wondering how manyflowers have fallen down to the ground.

我对这个版本感到不满意,于是我又重新翻译了一遍。

Spring Morning

Spring, sleeping, not knowing, morning

Everywhere, listening, birds singing

Night coming, the sound of wind and rain

Flowers, falling, how many? Not knowing

这个版本没有什么逻辑,但是却很符合中国古诗写意的感觉。因为文言文常常是一字一词,用较少的字来表达复杂的意思,时常会有歧义,不过用在美学上却恰到好处。有如国画,即使是工笔也不会事无巨细如欧洲油画一般“还原”景致。白描更是被视为大师的手法,这可能与道教、佛教对中国的影响有关,往往得道之人都能放下尘世之心,两袖清风,淡雅脱俗。

我在作品里创造了一个形象:一个有着鸟头,穿白色长衫(上面有很现代的帽子),拿着一根竹竿的人。其中有一段。这个形象是作为“师父”出现的,而“它”的徒弟就是脱下鸟头面具的“我”。这一段,是一个一人分饰两角的戏,对话其实非常风格化,类似于——“老师,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你这样的人?”“你看那座山,你爬上去自然就懂了。”

我发现中国古代的“教育”常常分为两部分:心法和身法。身法往往是基本功、招式,有时候你可以称之为模板,比如“匠人精神”,而心法则是一些比较玄妙的哲理,只可意会,往往需要人们自己去开悟。而“走火入魔”往往是身法的过度和心法的迷失产生的结果。作品的最后,“我”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铁盆里,用墨水给自己画上黑色的羽翼,在自己的肚子上写下“BIRD”(鸟),然后近乎疯狂地拍动两臂,作振翅状。最后,我把备好的矿泉水从头上浇下,将文字和羽翼洗去,仿佛羽化入境一般,再次“飞翔”……这场戏是全戏的高潮,其实描述的是自我仪式化的“走火入魔”的可能。我最初的构想是凤凰涅槃的传说,可是现实中又怎么可能真的“重生”呢?后来。我将其解释为旧思维的脱缰和死去,新思维的诞生。就如有的武侠情节中,学生的思维更为开明和进步,而老师故步自封最终孤傲而终,抑或老师苦口婆心,而学生一步错步步错,到死也不悔改。这种“反励志”的体裁,我也深有共鸣。尤其作为留学生,很多人都怀揣梦想,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是在自由地追梦呢?我接触的很多人,他们被“成功”“梦想”压得喘不过气来,总想找到最快达到目的的方式,最后却把自己困在了一个无法解脱的困境之中。

整个作品的结构,我是从四个季节的角度来构建的,但不是时间的角度,而是质感的角度,其顺序是“春”“秋”“冬”“夏”。我给予它们的艺术定位是:“春”代表开端,神秘,苏醒;“秋”代表木讷,冷漠,戏谑,烦躁;“冬”代表仙境,高深莫测,探寻,崇拜;“夏”代表谄媚,自恋,自毁,极端。整个作品的画面感也是按照四季的颜色来设计的,春是绿色,秋是红色,冬是白色,夏是紫色。这些颜色并不是什么科学答案。不过是我心中这个作品世界里的颜色。而这也是我的创作理念的一部分,当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可以从视觉上建立一种时空美学,例如美术中的冷暖、疏密,或者音乐里的轻重、疾缓……我将这些作为创作的先行,如美术先打底稿,再将内容与形式进一步融合。总的来说,还是挺受用的。

这个作品如题一般,“The Poetry”,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类诗,一种对话,里面有很多主观的感受和表达,没有理性的剧情,没有具体的背景,像是一段旅程,又像是一场梦,甚至不知道是好梦还是噩梦。戏的结尾来自我与母亲的最后一次对话。两天后她就去世了。当时她已经病得很重,她还要我暑假不用回国,待在美国就好。我向所有的观众分享了这一段对话。我之所以选择它作为结尾,是有一种梦醒了的感觉。在美国的第一年,我一方面被这个发达国家所吸引,兴奋地接触着周围新奇的事物,但同时家人的痛苦也萦绕着我,每一次和家人的通话都让我十分痛苦。我甚至一度在想,如果我陪在母亲身边。会不会一切就不同了?我觉得这一切冥冥中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前面谈到的身份认同也好,文化也好,追梦也好,求道也好,其实对于个人而言,他的经历就是他整个的世界,这是作为人的局限性。当我知道那是我和母亲的最后一次对话时,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就好像,给自己造了一个梦逃避这一切。可是偏偏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指向那个痛点。也许看到最后你才明白,原来整部戏想说的是这个。这也是我的性格的体现:总是不直接回答别人的问题,而喜欢讲一个故事,或者绕一大圈,然后才把自己想说的说出口。

毕业演出完毕,大家给我的作品很多好评,我自己也觉得挺满意的,算是给我这两年的学习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篇文章没有办法把这个作品展现给大家,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排演,我很樂意做一些修改,以便下次将更为成熟的版本呈现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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