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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诗品》与品诗

2018-11-30刘世明

语文教学之友 2018年11期

摘要:《二十四诗品》是唐末诗人司空图的文学理论作品。全文二十四首小诗,皆从《庄子》一书化出。若将其依据体貌、意境、韵味融化重组,则可以品评天下所有的诗歌。以两汉乐府诗为例,则具体体现在真、直、奇、自然四个方面。这是作诗的技巧,也是品诗的方法。

关键词:《二十四诗品》;品诗;汉乐府

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是中国文学史上的绝美艺术品。它由二十四首小诗构成,篇目依次为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缜密、疏野、清奇、委曲、实境、悲慨、形容、超诣、飘逸、旷达、流动。这些小诗,不仅成为后世文人进行诗歌创作的理论参照,而且对鉴赏诗歌也起到了极大的指导作用。

仔细阅读文本,我们会发现《二十四诗品》其实有一个理论来源,即《庄子》。如《雄浑》篇“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之“环中”来自《庄子·齐物论》“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又如《高古》篇“畸人乘真,手把芙蓉”之“畸人”来自《庄子·内篇·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再如《劲健》篇“喻彼行健,是谓存雄”之“存雄”来自《庄子·天下》“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等。

然虽出自《庄子》一源,但却拥有了二十四种体貌。因此,在品诗之时,我们主要依据它体悟诗歌的艺术风格。品评,不可僵化地拿来直用,而是重在一个“化”字。五代谭峭有《化书》一篇,将文章分为道化、术化、德化、仁化、食化、俭化六个部分。明人王世贞言:“《化书》者,观化也。凡自有而忽无,自无而忽有,皆化也。”[1]其意实为天下万物皆在变化之中,无物不变,无物不化。寻根溯源,此亦庄子思维。《庄子·齐物论》有庄周梦蝶的故事,书中名言“此之谓物化。”《庄子·内篇·大宗师》复有“左臂以为鸡”“右臂以为弹”“以汝为鼠肝”“以汝为虫臂”等句,可见“化”字之神奇。以此方法,将二十四首小诗融化重组,即可品评任何诗歌之风格。原始歌谣、《诗经》、《楚辞》、汉魏古风、唐诗、宋词、元曲等,皆不例外。现仅以汉乐府为例,窥其品诗之一斑。

一、真

“真”字,在《二十四诗品》中出现得比较频繁,全诗共有11处。如“大用外腓,真体内充”“乘之愈往,识之愈真”“饮真茹强,蓄素守中”等等。现在,我们便怀着一颗真心来赏鉴一下两汉乐府诗《妇病行》:

妇病连年累岁,传呼丈人前一言。当言未及得言,不知泪下一何翩翩。属累君两三孤子,莫我儿饥且寒,有过慎莫笪笞,行当折摇,思复念之。

乱曰:抱时无衣,襦复无里。闭门塞牖,舍孤儿到市。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儿买饵,对交啼泣,泪不可止。我欲不伤悲不能已。探怀中钱持授交。入门见孤儿,啼索其母抱。徘徊空舍中。行复尔耳,弃置勿复道。

病妇未言先泣,临终难舍孩儿;丈夫呜咽弹泪,久坐不起;孤儿无衣无食,啼哭索母。“行复尔耳”,不久自己的孩子也会像他们的母亲一样。如此种种,仅以“弃置勿复道”作结。算了吧,言而无用,不如不说。然欲说不说,却更有深悲一万重。此诗读罢,实在凄惨悲苦,令人伤心绝望。可谓情真语真、字字皆泪、句句皆痛也。用《二十四诗品》来评其风格,唯“真切凄婉,悲慨沉着”八字当之。除此,《孤儿行》《东门行》《十五从军征》等乐府诗皆有此种风格,不再一一详释。

二、直

《二十四诗品》中的《沉着》篇曰:“如有佳语,大河前横”;《自然》篇曰:“俯拾即是,不取诸邻”;《实境》篇曰:“取语甚直,计思匪深”。此均可直接摘取,无须搜寻之劳。乐府歌谣本民间古辞,直率坦荡正是其一大特征。如《有所思》: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听闻心上人有了二心,女主人公愤然而怒,起身直将玉簪折断;断不解恨,竟又将其砸碎;碎亦难消其恨,又将此簪焚烧;烧后仍不泄愤,迎风扬灰,誓与负心汉一刀两断、永不相思!就是如此果断,就是如此率性,一个“直”字尽显无遗。若《有所思》是诀别之诗,那么《上邪》便是永恋之辞,其文如下: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直呼苍天,我与君之爱永不断绝。除非山崩裂、水枯竭、寒冬有雷、酷暑有雪,天塌地陷。连举五类不可能发生之事,直接告诉情郎,二人的爱情永远牢固,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将他们分开。这种直接、畅快的风格,被清人沈德潜誉之为“笔力之横。”[2]而用《二十四诗品》来归纳,则可称之为“古直高苍,一往必达”。

三、奇

《二十四诗品》有“清奇”一目,《缜密》篇有“意象欲生,造化已奇”之语,《精神》篇又有“明漪绝底,奇花初胎”之句。可见,“奇”亦是《诗品》十分推崇的一种风格。而汉乐府有一首《战城南》,可算奇中之奇的诗歌,原文如下: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此诗,为《铙歌十八曲》之一。铙歌为军乐,应该是挑灯看剑、醉卧沙场的豪壮之声才对。而这首《战城南》却是漫山遍野的尸体在悲泣。“以此哀音,作赳赳军乐,堪称开军歌之奇格。”[3]诗中以横陈之尸开口告语诗人,让诗人央求乌鸦为他们哀悼,真乃奇想。然贪功之将,只图功名,根本不理会这些尸体,岂不连禽兽都不如,这又是奇寓。河水激激、蒲苇冥冥,枭骑不在,驽马孤鸣,这样凄凉荒寂的战场与乌鸦、尸体共同交织出一幕场景,这又是奇境。末一句“朝行出攻,暮不夜归”,既有良臣战死疆场的哀痛,又有视死如归的豪迈,此又为奇情也。奇格、奇想、奇寓、奇境、奇情,展现于残酷宏壮的场景之中,故可将其归纳为“雄浑奇壮,豪迈悲怆”。

四、自然

《庄子·内篇·应帝王》曰:“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庄子·外篇·缮性》又曰:“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庄子·外篇·田子方》亦曰:“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二十四诗品》从《庄子》中衍出,怎能不继承这种自然之风呢?如“天风浪浪,海山蒼苍”“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薄言情悟,悠悠天均”等等,俯首即是,不胜枚举。若用“自然”二字品评两汉乐府诗,则刚好是“如逢花开,如瞻岁新”也。现举《江南》一首为证: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采莲人快乐,鱼儿就快乐,这正是庄子濠梁之游的乐趣。惠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是逻辑推论,庄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是物化移情。心知快乐,又何须与人多辩,尽享其乐足矣。故“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虽未写人,而人早在其中了。鱼儿轻灵游戏,采莲人天真纯粹,此种天机一发,便达到了浑然忘我的自然境界。于是,我们可将其风格称作“自然流动,典雅清新”。自然,是万物的本真;流动,是人鱼的快乐;典雅,是“书之岁华,其曰可读”;清奇,则是后四句清丽奇特的表达。可见,用《二十四诗品》鉴赏诗歌之风格,确实不凡。

以上便是对《二十四诗品》品评乐府诗的阐述。虽仅举几例,但也可窥得冰山之一角,知晓品诗的方法了。总而言之,将《二十四诗品》中的二十四首小诗融化重组,即可赏析所有诗歌之风格。这应当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注释:

[1](五代)谭峭.化书[M].北京:中华书局,1996.

[2](清)沈德潜.古诗源[M].北京:中华书局,1963.

[3]吴小如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6.

作者简介:刘世明(1984—),男,山西省大同大学文学院讲师,主研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