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糕里藏匿的那张脸

一只小小的袋子从书包里跳了出来。听见响动，我立马停住脚步，低头一瞥，滚落在地上的是块玉带糕，晶莹剔透，散发着薄荷清凉的气息。轻轻拾起，我的心也被轻轻牵动了一下。暗红的豆沙在玉色的表面下安眠。我凝视着它，斜阳、母校和她的脸一同浮现，耳畔还响起她甜糯灵动的声音：“米禾，要吃玉带糕吗？”

这一别，竟然已经八年了。

啁啾鸟鸣从枝头传来，缓缓洗涤去我听完一天讲座的倦意。我目光迟滞，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绿荫：她会不会突然从校园的树林间蹦出来，同那块玉带糕一样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我时常幻想的场景：与她相遇，找回那丢失多年的熟悉的身影、脸庞和目光，沉浸在喜悦的气氛中无法自拔。

但我明白，我今天只是来听一场讲座，眼前，在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学校——杭州高级中学贡院校区，不可能会有她，不可能会有我一直埋在心底的影子。子莹，是我八年前几乎无话不谈的好友，我转学后，她也转学走了，从此我俩天各一方。我们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我只是偶尔在作文中提到她，讲一些我们的过往与那些杂乱的小故事，不算是回忆，因为其中有一些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一位有些面熟的女士从贡院大厅的旋梯走下来，跟在一边的是两位女生，正嘻嘻哈哈地打闹。她的面孔在我有点昏沉的脑海里辗转了几圈，我才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子莹妈妈吗！我赶紧把目光转向眼前的两位女生，试图找到她们与子莹的神似之处。子莹妈妈也用目光久久地打量我，然后不太确定地问其中一个女孩：“那不会是米禾吧？”我的心忽然一紧，只见那个女孩用迟疑的眼神望向我，似在回忆，又似想不起来。“就是小时候和你天天一起玩的王米禾，你不记得了？”女孩的目光顿然澄澈，但又迅速黯淡下去。那个在夏夜里能取代月色的光点，自顾自地渐行渐远，毫不理会池边蛙鸣的轻唤。

或许，我在她心中的位置，已经变成了“小时候的玩伴”，如今我俩再无瓜葛。

风儿失控地张开翅膀，卷起一星半点的细雨，洒在她和另一位女生撑起的伞面上，我有些混乱的脑海里被灌入了些雨珠。那片沉默，横亘于我们之间，如同瓷杯中的茶叶，旋转，轻舒肢体，然后缓缓下沉。我的心里跟念咒一样，不断重复着一个 “尬”字。只听她身边的女生在她耳边说了句：“子莹，走吧。”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朝我挥了下手，便和那女生朝校门口走去。

我的手犹豫着伸向书包，拿出学校送给大家的那块玉带糕，打算冲上去塞到她的手里，像从前那样自然从容，但她已经走远了，远到我内心追赶不上的距离。

我稀里糊涂地走上动车。撕开包装，缓慢地嚼着那块小小的玉带糕，默默凝视着车窗外闪过的灯火。在一个陌生的学校听讲座都能遇到的缘分，却沦落为片言只语都未交流的尴尬。那些支离破碎的色块已经无法再次拼凑出她在我记忆里躲藏的脸了。我把脸埋进浅蓝色的外套里，泪水夺眶而出。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拭去眼泪，翻出下午刚拍的集体照。我把照片放大，找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从儿时一直戴到现在的牙齿矫正器在她嘴里闪着金属光芒，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透出的目光里再也找不到我熟悉的味道。

曾满怀希望，种下星星的碎片，却没等到结果。我把这两三张集体照发到她的QQ上，却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她似乎很忙，准备着即将到来的中考，想用努力与高分考上一所理想的高中。

八年時间，不同的环境，可以让人改变很多——容貌甚至性情。究竟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我们到底哪里变了？我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拘泥于这样的问题，彼此之间还有些美好可以回忆足矣。我们还有更长远的未来，还会遇上更多的朋友，继续我们精彩的人生。

愿你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