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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未来教育的一面旗帜(上)

2018-11-30成尚荣

中国教师 2018年10期
关键词:朱永新理想素质教育

成尚荣

2000年11月,朱永新教授的《我的教育理想》出版了。千禧之年,这本专著的出版,成为新教育实验诞生的标志。18年来,朱永新和他的团队将问题导向与使命导向结合在一起,以勇气、意志和智慧,以开阔的视野和开放的胸怀,把教育理想扎根在中国大地,扎根在校园,扎根在教师的发展。新教育实验不断开掘、不断完善、不断发展,深入探索立德树人的实现方式,逐步完善了新教育的育人范式。与此同时,朱永新以他的实践哲学与美学方式,影响着学校,影响着中国基础教育改革,彰显着重要的引领作用。

新教育是素质教育的一面旗帜。

一、理想抱负:为中国未来教育探路,坚定素质教育信念

有不少人说,朱永新是个理想主义者,朱永新并不追究这种评述的意图是褒是贬。他不在意,因为他是一个心胸十分坦荡、开阔的人,有自己的价值理想和行动准则。更为重要的是,他胸中有一团火,始终燃烧着,这团火就是他的理想。他说:“一个国家总要有一些人做梦,总要有一些人高举理想主义的旗帜。教育要有理想,做教育的人要有理想,否则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就永远没有理想,没有出息。”他又说:“政治是有理想的,科学是有人性的,财富是有汗水的,享乐是有道德的。如果我们在未来的孩子身上能够看到这些,我相信我们的国家就是有力量的。”这就是朱永新的理想,是他的理想主义。显然,他的理想折射出“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的核心价值追求。这不是他个人的理想,而是国家强大、民族振兴的理想照亮下的教育理想,将个人的、教育的理想编织进国家的理想框架与愿景中。当下,我们需要朱永新和他的团队的理想,希望出现更多的扎根大地的教育理想主义者。

朱永新将教育的理想提升为抱负与使命:为未来的中国教育探路。他说得通透而实在:“中国这么大,区域发展不平衡,需要一些不同的探索,纯粹让教育行政部门去做,那也是不太现实的。”他正是在进行“不同的探索”。“不同的探索”既表现了他的使命感,又是他的改革、创新观,即探索者可以有不同的身份,可以走不同的路线,也可以形成不同的力量。朱永新以学者的身份,激發、调动、组织学校校长、教师队伍走另外一条线路:民间线路,即自下而上的路线,把自上而下的推动转化为自下而上的自主生长,用民间的力量、大众的力量,为中国教育探路。事实证明,新教育实验让中小学的校长、教师激动起来,兴奋起来,沸腾起来。他们是草根,但绝不是“沉默的大多数”,而是改革的生力军。新教育实验告诉我们,只有当大众被唤醒、主动投入、积极参与以后,教育改革才会真正发生,才会深入推进。这也是朱永新他们的理想。

对于这样的理想与抱负,朱永新还有另一种表达:为中国而教。为中国而教,大气、豪迈、自信,但不只是此,而首先是个方向问题、目的问题。新教育之新,就新在为中华民族的振兴培养人才,要培养能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新教育自觉地把学生个人的终身发展与社会进步、国家强盛、民族振兴结合在一起、统一在一起。新教育行走在新时代,有了更深厚的时代内涵、更高远的价值立意、更坚定更鲜明的志向,“择高处立,就平处坐,向宽处行”,正是新教育最美的姿态。这是理想主义的姿态,并非玄,而是实;并非浅,而是深;并非只是技术、途径、方法,而是实实在在的专业。

为未来的中国教育探路,为中国而教,应有个理想的主张和形态,那就是素质教育。朱永新和新教育所信奉和坚守的正是素质教育。他坚定地认为,基础教育就是素质教育,素质教育揭示了教育的本质和功能,也揭示了教育的基本问题和具体规律。新教育为中国教育探路,探的是素质教育之道,走的是素质教育之路,未来的中国教育应是素质教育的形态。在这一前提下,朱永新和新教育对素质教育的内涵与实施有着独到的见解和举措。

第一,他认为,素质教育是人的教育,即“为了一切的人”“为了人的一切”这两条标准。朱永新说,现在有人说素质教育过时了,要提核心素养了,“我觉得,关键并不在于讲素质或者素养,而在于我们究竟要办怎样的教育,培养怎样的人。一个好的教育,首先要解决这个问题。”在他的理念深处,教育的根本任务是育人,是立德树人,这是方向问题;而核心素养是关于人的,是离不开人的,要服从于服务于人的发展,也可以认定,核心素养推动素质教育进入新阶段。

第二,他认为,素质教育的着眼点是生命教育。他说,新教育有不同的角度,但有一个角度不能忽略,那就是生命的角度,“要从生命本身的完整性”来认识与把握,“从人自身最终发展的完整性来说,就是‘让每个生命成为最好的自己”。新教育提出了“拓展生命的长、宽、高”的主张,“自然生命”强调“长度”,“社会生命”强调“宽度”,“精神生命”强调“高度”。从学理上看,素质是人的先天禀赋,原本就属生命的范畴,即使是素养,也是植根于生命之中的生命状态的凝练与表现。素质教育的着眼点置于生命教育是有高视角的。

第三,素质教育应有重要的基础,即由阅读开始的精神成长。朱永新认为,素质教育应当有重要的基础,是站在基石上起飞的。他这么说:“人最基本的素质是人的精神成长,而一个人的精神教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所以,素质教育应当从阅读开始,阅读应该成为素质教育的基础工程。”这是一个相当深刻而精彩的观点,显现了朱永新和他的团队思想的敏锐。

第四,素质教育应当有丰富而又实在、扎实、有效的载体。朱永新认为,素质教育缺的不是理论,而是扎扎实实的行动。新教育所设计与实施的十大行动不仅搭建了素质教育的框架,而且落实了实施的举措。这些都是为了达到新教育所规定的素质教育的标准:“给孩子一生有用的东西”。

理想、抱负、理念、行动不负有心人,长期的实践锻炼并洗练了新教育,让新教育成为中国素质教育的一面旗帜。

二、价值大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让素质教育触及生活的主语与主体

新教育始终有自己的价值追求,并逐步形成自己的价值定位,让其鲜明、坚定。新教育把价值定位于生活,定位于生活意义的追索。为此,他们将已割断了的、省去了的生活与形而上的关系修复起来,联结起来,进而将理想、信念植根在国家、民族文化哲学的土壤之中,成为新教育的价值大原[1],从价值大原中寻求生活的崇高、神圣与大美。从这一认识出发,新教育的价值大原显得十分“简单”、素朴,那就是“让学生过一种幸福完整的生活”。朱永新反复强调,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就是新教育的核心价值”“是教育最重要的使命”“也是未来教育的根本方向”“是新教育永远不应该变的追求”,并且进一步强调,“教育不管怎么变,这两条是不会变的——幸福和完整”。

价值大原,会让我们的生活从小知走向大决,从小能走向大成,于小物而求大论。“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这一价值取向,具有根源性、基石性、方向性、生成性、发展性。这一价值大原,内涵丰富,但不复杂。

其一,过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首先是生活。生活是教育的主语。生活是教育之源,也是教育之目的,教育在生活中展开,教育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离开生活这一主语,教育就是无源之水,也失却了价值意义。

其二,学生是生活的主体。学习是学生共同的使命,生活远离学生,便是空洞的、玄虚的、与人无关的。其实,离开了人就没有生活,离开了学生,教育也就不存在了,就不是教育了。主语与主体的相互呼唤、相互映照、积极互动,带来真正的生活和教育,这显然是价值大原。

其三,幸福是生活的核心。犹如内尔·诺丁斯所说,幸福是教育的核心目的,也是教育的核心价值。缺失幸福的生活,丢失了教育的本义,教育发生了异化。在这种状况下,学生实质上已成了生活的工具以至奴仆。不言而喻,幸福是教育与生活的价值大原。

其四,完整是幸福生活的基础、前提与关键。这也不难理解。不完整的生活肯定是不幸福的,从不完整的生活中走出来的人也肯定是不完整的,而完整的儿童才是幸福的,同样,这样的教育也才是幸福的。新教育将“幸福”置于“完整”之前,这一前提的倒置,恰恰是对前提的强调,以及对目的的凸显。从价值大原的视角来看,“过幸福完整的生活”,是一种大知,如前所述,在大知中大决,在大决中大能,在大能中大成,这是大论。

这样的大论不是空谈,而是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新教育实验有四个方面的目标,第一个便是“改变中国学生的生存状态”。朱永新检视了学生的生活状态:“现在大部分学生感受不到学习的快乐,享受不到成长的幸福。”他举了个例子。有个学生学习很差,常挨教师的批评、父母的打骂,教师找他谈话,他反过来对着教师把桌子一拍:“这学习是誰发明的!”这个例子并非个别,也并非极端。试想,这样的生存状态,能实现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吗?能培养担当民族复兴的时代新人吗?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哈姆雷特说,生存不是问题,生活才是问题;作家刘震云说,生活不是问题,怎样生活才是问题。新教育认为,其实这些都是问题,怎样活得像个人、像自己,更是问题。而新教育正是要改变这样的生存现状,解决这样的问题。“幸福完整的生活”,真的是个重大的现实价值问题。

价值大原还深入问题的本质。新教育实验旨在“过幸福完整的生活”,是在澄清、明晰、端正一个问题:人,即人是一种意义的存在。人既可以创造意义,也可以破坏意义。人的意义存在,体现在生活中。所以,人是意义的创造者,是指教育有价值立意,在价值立意的追求中,创造生活的幸福和完整;而人是意义的破坏者,则是因为教育生活的变形与异化,让人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创造力。新教育实验,将“过幸福完整的生活”直抵教育的核心与本质。其实,这是教育的回归。朱永新早就非常明确地指出,新教育之新,就是在于回归。但是,新教育实验又告诉我们,在回归的路上,总有新的想象,亦即引起新的创造,改革需要回归,回归中的想象与创造是种改革。

“过幸福完整的生活”还有更深远的意义。罗素在1926年出过一本书——《教育与美好生活》,论及了雅典人与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和状态。他说,雅典人和中国人一样,都希望享受人生,“然而,在两种文明之间,也存在极大的差异,泛泛说来,产生差异或归于希腊人精力充沛,而中国人则懒懒散散……中国文明则只能为外力所亡……中国的传统教育已与现代世界极不相称……”[2]不能说罗素的比较没有道理,但是有失公允,其中的误解与荒谬显而易见。不过,我们从中领悟到了,教育与美好生活不只是一个教育问题,而且是中国人的生活状态、精神状态面世的问题,与中国人在世界中的形象密切相关,关涉国家文明、民族精神性格问题。新教育寻找到了价值大原。

三、逻辑基点:提升教师精神生命,让教师成为素质教育的主人和创造者

新教育实验非常重视改革的逻辑起点。关于逻辑起点,朱永新有个比较:教育改革,有的把逻辑起点放在课堂上,让课堂焕发生命的活力,通过课堂来撬动整个教育变革;有的把逻辑起点放在课程上,通过课程的重构,带动教育改革。总之,所有的教育改革都会有一个总的想法和主张,这一总的想法与主张往往就是它的逻辑起点。新教育实验就是要从逻辑起点出发,站在逻辑基点上,向前向上瞭望,向下向内开掘深化,促使改革有新的突破、提拔和跃升,成为真正的素质教育,并促使素质教育进入一个新层面。

新教育实验的逻辑起点和基点在哪里?他们坚定地认为,是教师。为此,朱永新做了非常简洁的解释:“所有的教育问题,里面最重要最关键的就是教师。谁站在讲台前,谁就决定教育的品质;谁站在讲台前,谁就决定孩子的命运。教师是所有问题的出发点,教师是课堂的生发点……教师也是课程的出发点,不仅是课程的执行者,同时也是课程的研发者。”接着,他从相反的角度进一步论证:“没有教师的发展,学生的成长就成为无本之水;没有教师的研发,课程就成为无源之水;没有教师的实验,课堂就成为水中之月。”简洁的解释,正反两个方面的阐释却是十分深刻的。首先,这样的选择与确认,回应了世界教育改革潮流。联合国教科文等四个组织曾联合提出一个口号:复兴始于教师。一个民族是这样,一个国家是这样,教育、学校更是这样。用朱永新的观点来看,教师的讲台决定着教育的未来,也决定着民族和国家的未来。这样的认识,视野开阔,格局很大。其次,当下教师的生存状态堪为担忧。忙,累,苦,疲于应付,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行走方式越来越单一、刻板,精神生命的丰富性、鲜活性、崇高性越来越受到冲击和伤害。以上的描述并不过分,而且这一现实状况越来越普遍。这与应试教育的严重干扰与破坏有着极大的关联。如果不重视、不改变,课堂、课程的改变是没有希望的,学生的发展只能是句空话,用朱永新的话来说,不能“把每一个教师放在心上”,就无所谓“把每一个孩子放在心上”。显然,新教育实验逻辑起点、基点的选择既形而上又形而下,聚焦于素质教育。这样的起点才能走得远,站在这样的基点才能走得深。

以把教师成长作为逻辑起点、基点,新教育有不少的新观点、新举措,显现了不少的创意。

其一,“教师专业发展”应当是“教师发展”,而教师发展的实质是教师成长,因为教师成长指向生命,尤其指向教师的精神生命。这一理念和主张,是对教师专业发展深度的认知与更全面、更准确的把握,而且是对“教师专业发展”的超越。

其二,即使是教师的专业发展,也应是一个多层面的专业结构,包括专业阅读、专业写作、专业交往。专业阅读的旨意在于“站在大师的肩膀上前行”;专业写作的旨意在于“站在自己的肩膀上攀登”;专业交往的旨意在于“站在团队的肩膀上飞翔”。好一个“站”,好一个“肩膀”,好一个“前行”“攀登”“飞翔”,这些都是生命的状态、生命精神的状态、教师行走的状态。鲜活的状态,必定带来鲜活的素质教育。

其三,要提升教师精神生命,开展生命叙事。叙事不仅可以提供一个可以分享的世界,而且让“时间人格化”,让人的身份得以确认,人的意义、教师的精神价值在叙事中得以呈现和彰显,尤为引人关注和深思的是新教育教师生命叙事的语言。朱永新将生命叙事的语言分为三类:人类的语言、民族的语言、地方的语言。人类的语言,透射的是博爱,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民族的语言,透射的是民族的文化性格、家国情怀,血脉、根、魂与脊梁,用中国的语言叙事,“活出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地方的语言,那是地域文化、地方独特风格的雕塑。总之,生命叙事是语言的狂欢,是教师精神生命的欢唱。

其四,重塑中国教育的人文精神。朱永新把提升教师精神生命、重塑中国教师的人文精神,作为教师发展的意义境界。他常说,一所学校如果没有人文精神,肯定是没有品位的,肯定是没有人文与道德的,相反,学校或教师很有可能成为“暴发户”。人文精神让教师在精神上真正站立起来。如果说教师的全部尊严在思想,那么教师的全部价值在于精神境界的提升。

其五,教師发展需要打造共同体。尽管鲍姆在《共同体》中说,真正的共同体是不存在的,因为规则与自由总是发生碰撞,不能调和。但是,事实已非常清楚地告诉大家:新教育是一个真正的共同体,改变教师行走方式,提升教师精神生命,教育改革从逻辑起点与逻辑基点上起飞了。

(未完待续)

参考文献

[1] 司马云素.文化价值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3.

[2] 伯特兰·罗素.教育与美好生活[M].杨汉麟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28-29.

(作者系国家督学、原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工作小组成员)

责任编辑:孙昕

heartedu_sx@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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