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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炉火

2018-11-30张映勤

阳光 2018年12期
关键词:煤球炉火炉子

现在城市里天然气、煤制气、暖气基本上普及到了千家万户,煤球炉子已经很少有人再用了,火炉子如同远逝的都市风景,逐渐退出人们的视线。

三十多年前,城市中广泛使用的都是煤球炉子,不管是住平房的院子,还是住楼房的楼道,家家户户口门口都放着一个炉子,平时烧水做饭,冬天取暖,一天都离不开它。清早起来,那真是“家家点火,户户冒烟”,炊烟袅袅,缭绕不绝,直到太阳老高了,笼罩在胡同里、楼群中的烟味还没有散去。整座城市烟囱林立,一片烟雾迷茫。奇怪的是,烟尘不断,当年的空气质量却胜过今天,从没听说过雾霾、PM2.5什么的。

点炉子生火当年是一项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它关系到每个家庭成员的饮食、用水、取暖等一系列问题。可别小看了点炉子,那里面的学问可大了。炉膛底下垫多少乏煤,引火的刨花儿废报纸等物潮不潮,劈柴要用多大块,每次放多少,火烧到什么程度才往里蓄煤……等等环节都得注意,都得掌握规律,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

煤球炉子除了必备的煤球和劈柴,还得有好多的配套工具,火钩子、火筷子、拔火罐、煤铲、簸箕、煤叉子,炉挡、烟囱、窝头盖等等……缺一不可。少了哪样你都伺候不好炉子,而炉子一旦和你较劲撂挑子,那麻烦可就大了。

那时候的煤球炉子,无论是冬天用的铸铁的,还是平时用的铁皮的,从商店里买回来都是空膛的,得自己套好了才能用。

套炉子也有些窍门儿,在一种耐火土里掺上麻刀,用水和成软硬适中的泥坨,一层一层地抹在炉膛的内壁,然后用手拍打结实,一点儿点儿挖成薄厚均匀的内弧形,肚膛大,炉口小。这样套出来的炉子才能拢火耐烧,省煤节能。如果把炉膛套得直上直下,不仅拢不住火,点着了以后总也旺不起来。

那年月,家家户户房子门口都有盛放煤球、劈柴的煤池子、煤筐、煤箱子。煤球凭购煤本限量供应,人们烧煤都相当节俭。煤球没烧透,捻掉外面的乏煤,剩下的煤核儿舍不得扔掉。煤筐、煤池子底下的煤末子,攒到一定数量,人们就自己动手团煤球、贴煤饼、切煤块,绝不会浪费。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和煤玩。将煤末子倒在地上,中间刨个坑,倒上水,用煤铲、铁锨像和泥一样和好,有时还要掺上一定比例的黄土,团成球,拍成饼子或平摊在地上,切成一块块火柴盒大小的小煤块,晾干了和煤球一样好烧。

煤末子的另一个用途是和成湿煤摊在炉膛口封火,中间扎一个小眼,炉火能一夜不灭。

当年,人们烧火,除了煤球,还有一种煤核儿,这东西,现在的年轻人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什么是煤核儿?就是没烧透的煤块,将外面烧过的乏煤去掉,里面的煤还能再烧。改革开放之前,人们生活普遍贫困,能省的就省,克勤克俭、吃苦耐劳成了习惯,全国各地到处都有捡煤核儿的,尤其是一些穷人家的孩子,捡煤核儿成了减少家庭开支的一项劳动。李玉和在《红灯记》里有个唱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中有一句夸奖女儿李铁梅:“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煤渣就是煤核儿。

煤核儿不是到处都有,只有廠矿企事业单位的锅炉房门口才有,单位用煤量大,工业煤价格比民用煤要贱,他们不烧煤球,只烧煤块,倒出的煤灰中有一些表面看着烧乏了、发灰发白了,其实里面没烧透,煤芯还是黑的,捡回去还能接着烧。我小时候住在天津过去的日租界,附近有一家工厂,在锅炉房的门口一边堆着煤堆,一边是倾倒炉灰渣子的小土山。每天,烧锅炉的师傅用小推车将掏出的炉灰运出来,或自然晾凉,或用水浇灭。届时,灰堆周围立刻会围上一些孩子拾煤核儿。

拾煤核儿要用专门的工具,一种带齿儿的小耙子,一只手用耙子从炉灰里往外扒,一只手捡拾煤核儿。工厂的煤渣大多是刚从炉膛里扒出来的热煤渣,即使喷了水,冒着热气,也是灰尘飞扬。拾煤核儿不能怕脏,不能怕烫,还得眼尖手快,手要像鸡啄米一样将煤核儿拣到袋子里或篮子里,动作慢了,很可能就让别人捡走了。这种煤,类似焦炭,好烧,还不用花钱,穷人家的孩子,每天捡点煤核儿,为家里节省了不少开支。

改革开放之前的六七十年代,从某种意义上说,火就代表着饭。“我们家几天没起火了。”那意思是说没做饭了,炉子和吃饭紧密相关,你说重要不重要。

当年,街坊邻居们虽然生活拮据,日子紧巴,但重情重义,关系融洽,相互间都有个照应,炉火也成了人们加深联系、维护感情的一种纽带。

“二他爸爸,把暖壶拿来,我给你灌壶开水!”晚上回来晚了,你就是不点炉子也不用愁没有开水用,街坊邻居们早就给你准备好了。那时候左邻右舍互送开水是常有的事,反正炉子闲着也是闲着,一壶壶开水冒着滚烫的热气,将平民百姓的小日子烘托得红红火火。邻里之间通过一壶壶开水,传递着一片温暖的人情与关爱。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上小学的那会儿,一到冬天,街道上送煤球儿的,便忙碌开了。送煤的排子车上码的是一排一排的竹编筐,长方形的那种,一筐五十斤。居民买多少煤,送煤工写好购煤本,收好钱,将一筐筐煤球倒在住户指定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有专门储存冬煤的地方。北方人冬天做饭取暖,用煤量大,提前把冬煤预备充足是一项必不可少的任务。

那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学校的教室也装着一个大火炉,早晨上课之前,校工就将炉子烧好,有时候课上到一半,就有教工进到教室照看炉火。熊熊的炉火烧得教室暖暖乎乎,我们享受着春天般的温暖,却不用交一分钱的取暖费。

冬天屋里点着个炉子,确是暖意融融,气氛浓浓。如果把馒头、窝头切成片放到炉台上烘烤。烤得的食物香喷喷、嘎嘣脆,是备受大人孩子喜欢的美味。

当然,煤炉子的缺点也太多了,不仅麻烦、不卫生、污染环境,更重要的是不安全。炉子照看不好,除了会造成火灾的隐患,燃煤中的一氧化碳气还常常会熏死人。十几二十年前,城市集中供热还没有普及之前,每年冬天都能看到因炉子煤气致人死亡的报道。

改革开放、经济形势好转以后,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明显提高,后来有了蜂窝煤,既卫生又省事,灰尘少,煤末子也少,虽然价格比煤球略贵,大多数家庭都弃煤球而改烧蜂窝煤了。再后来,人们土法上马,用上了“土暖气”。

如今,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住房条件得到了改善,厨房里的电器设施齐全,除了管道天然气、液化气,还有各种电器,电磁炉、微波炉、电饼铛、电水壶等等。回到家,燃气灶一扭即旺,两个火眼可以同时烧菜做饭,还可以调节火力的大小,而电器设施也是无所不能,烧水蒸饭炒菜煮粥,再加上城市集中供热的暖气的普及,人们逐渐告别了传统的炉火,随之而去的,还有那些与炉子配套的工具,煤球炉子几乎成了文物,说不定哪天会在拍卖会上见到它的身影。

当年人们烧水做饭,除了火炉子,还有一种煤油炉,五十岁以上的中年人肯定对它印象深刻。有一天周日,我偶然到旧货市场逛逛,发现了一个煤油炉,圆形深绿色,朴素大方实用,一下子引起我的回忆。

煤油炉体积小,操作方便,使用卫生。当年不少双职工家庭和单身男女都喜欢用煤油炉烧水做饭,既省时又省事。当然,煤油炉比煤炉子火力小而且成本大,人口多的家庭一般很少使用。

我小的时候,父母下班回家晚了,现点炉子做饭时间来不及,父母便用煤油炉简单做一点儿饭菜将就。我清楚地记得,那个煤油炉是铁制烤漆的,深绿色。下面是用来盛煤油的圆形油箱,上面是炉架。中间有双层活动的铁罩,夹着十二个绒线头,称作十二支,有旋钮开关调节火苗的大小。煤油炉燃烧不充分就会冒出黑烟,散发出一股呛人的煤油味,一般要在室外背风处使用。蓝蓝的火舌头舔着锅底,我饥肠辘辘地蹲在那儿耐心地等待。

煤油炉在人们简陋的生活用具中显得复杂而神奇,幼年的我最爱看的是父亲收拾煤油炉,往炉膛里灌煤油,剪炉芯,换绒线。神奇的火苗是怎样燃烧的?它让我充满了好奇。

家里煤油炉的使用频率并不高,属于应急接短的“候补队员”。一是煤油供应紧张,要凭购煤本到专门的商店定量购买。二是煤油易燃,不安全,得妥善保管。而最根本的,我以为还是常用煤油炉会增加家庭开支,用煤油炉烧水做饭比用煤球炉子花费要大得多,所以一般情况下人们舍不得用它。

多少年以后,我娶妻成家,开始了独立生活,首先遇到的难题便是吃饭问题。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每天下班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炉子,这时,我才切身感受到生火做饭的麻烦。

有时候,为点好炉子,弄得烟熏火燎,污头垢面,炉火却是死眉瞪眼气息奄奄。炉子不着,别说吃不上饭,甚至连口热水都喝不上,每天摆弄炉子让我伤透了脑筋。父亲知道后,不言不语买了一个煤油炉,骑着自行车跑了十多公里送到我的新家,而且还用塑料桶装了满满的一桶煤油。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父亲没说什么,那份关愛却让我铭记至今。这个很普通的煤油炉一度成了我们的做饭工具,有了它,这个小家才显得温暖,它陪伴着我度过了那段短暂而难忘的时光。

如今,人们告别了传统意义上的炉火,告别了清苦而艰难的生活,煤油炉也成了过时的古董惨遭淘汰,从这种细微的变化中,同样能感受改革开放为百姓生活带来的实惠!

张映勤:中国作家协会员,一级作家,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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