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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井

2018-11-29杨跃平

闽南风 2018年10期
关键词:老井井盖井水

杨跃平

人到老了,时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怀旧感,总喜欢回忆往事。一旦打开怀旧的密码,往事就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的涌现。昨夜无眠,坐于窗前,思绪潮涌,伴随着皎洁的月光飞向魂牵梦萦的故乡。

想起故乡,蹦入我的脑海,撞击我的心怀,唤起我的遐想,是那口历尽风霜雨雪,记录沧海桑田的老井。

老井,位于家乡下路沟村落,人们管叫它下路沟井。老井何年何月开掘,无人知晓,与母亲聊起它时,母亲亦满脸谜团。她说,她祖母曾经说过,小时候就有那口老井,这样估摸着老井至少有一二百年的历史。老井三面临树,面向村庄。香蕉、龙眼、柳树、枣树、桃树……掩映老井,一年四季,绿意盎然。也许是绿树保持水分,供养源泉,才使井里那汩汩的泉水,有如取之不尽的甘甜乳汁,以博大的母爱,滋养着周边一二百号勤劳纯朴的故乡人。

井口围墙高不足1米,井盖呈方形,边长约有2米,厚度足有12厘米,是由棕红色的花岗岩打制,中间开凿四个圆形打水孔,直径约为15厘米,十分匀称。仿佛老井的眼睛,灵眸深邃,时刻注视过眼烟云;又像老井的耳朵,倾听人间世态炎凉。阳光透过井孔,宛若金光闪闪的金箍棒扎进水里,在荡漾微澜的水井里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打水的小掉桶是木制的,一头绑着绳子。村民打水时,生怕把水弄脏,脱掉拖鞋、木屐,赤脚站立于井盖上。腰弯如弓,两眼俯视,双手握绳,有节奏的往上拔,绳子一匝一匝挂在左手上。盈满溢出的水珠连成线条,像晶莹剔透的翡翠项链。水珠滴落,井水四溅,如花绽放。或许是井深回音感应,那嘀嘀嗒嗒的落水声,好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发出天籁般的音响,悦耳动听。井盖长年脚磨手抚,光滑锃亮。即使是炎炎夏日,轻轻抚摸光滑如镜的井盖也觉周身凉意。那井孔边缘上深浅不一的凹槽,是绳子上下滑动时留下的痕迹,那是一段岁月的写照。犹如老井的年轮,刻录了人间的沧桑岁月,记载了它远逝的繁华与今朝的孤寂,写满了历史长河里的时空变迁。小时候最喜欢用手指摁在凹槽,拉锯般滑动,润滑冰凉,倍感舒心惬意。

井深15米左右,形如上宽下窄的酒壶,盛满琼浆玉液,历久弥香,如饮醇醪。井壁为泥土,呈咖啡色,长出许多青苔。泉眼活力强劲,泉水流量充沛,雨水多的季节,水深超过10米,就是干旱年份也有1米深的蓄水量。真是难以想象,在100多年前,挖掘工具落后,保护设施简陋的条件下,挖井人凭着坚韧的毅力与惊人的胆量,在一块小小的平地上,于有限的空间里,摆弄“刀枪剑戟”,施展百般武艺,让涌动的甘泉,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故乡人的生命,实属令人敬佩。

我与老井的情愫,就像亲密的老朋友一样,一见如故。走到哪里,每遇水井,倍感亲切,总要多看几眼。因为我与它为伴,度过了童年乃至少年美好而艰辛的日子。从我懂事起,就常跟着母亲到井边玩井水、听故事、看热闹。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排行老二,上小学时,就跟着大我两岁的哥哥到井边打水回家饮用。家里距老井仅有百米之遥,可那乡间小路实在难行,路面逼仄且不说,要上台阶、跨水沟、穿小径,还要踅行几个弯。抬水的工具是扁担、铁钩和水桶。水桶是木制的,冬天时,北风一吹水桶裂缝,必须先浸泡,要是裂口太大,要用撕碎的破布堵塞。打水时,由于力气小,常常把绳子靠在井孔边缘歇息,或把光滑的边缘当滑轮,这样可以节省一半的力气。每当我筋疲力尽,水桶悬于空中拔不动的骨眼节,阿姨、婶婶总是帮我拉一把。那时,我与大哥一前一后,摇摇晃晃,来回折腾七八趟时,水缸渐渐满了,可我那两只稚嫩的小手如“血染的风采”,火辣辣肩膀针扎一般。后来大哥参加工作,我独自担起挑水的任务,成为我每天下午放学回家的例行“功课”。由于年纪小、腰板嫩,一路弯腰前行,如蹒跚学步,常常气喘吁吁,口干舌燥,此时,每每大人见状,便上前助我一臂之力。

每年的农历五月初五,人们要赛龙舟、包粽子、佩香囊、悬艾叶……以纪念我国古老的传统节日端午节。而在我的家乡,除此之外,依然保留着汲取“午时水”的习俗。当天11点到中午1点,从井里打上来的水称之为午时水,又称圣水,12点为“正”。大家唯恐过时不“正”,家家户户提着桶、挑着担涌向井边,排成长龙阵,成为乡村一道景致。奶奶为求“正”水,早早打发我们到井边排队,这时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因为这天我不再是单打独斗,几个兄弟齐上阵。午时水填满水缸后,奶奶先让我们每人喝一碗,当幽幽圣水倒入口中,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肚里时,一股冰凉彻骨、滋心润肺的感觉,令人心清气爽,心旷神怡。接着,奶奶端来一大碗水,投入五谷,制成“五谷水”,命令式的叫我们排成队,挨个儿洗身洗脸,口里念念有词,意为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好像西方宗教的洗礼一样庄严。传说,用午时水泡茶、煮饭或酿酒,特别醇香。喝了午时水入夏不生痱子,有益身健体,辟邪祛病之奇效。有谚语道:“午时洗目睭,明到若乌鹙”。

井台边上,有石板砌成的洗衣台,有圆形的洗衣池,有放置地上的石头洗衣板。这里是妇女们的天堂,也是她们发布新闻、传播消息的场所。每天早晨这里欢声笑语,她们在这里洗衣聊天,谈笑风生,无拘无束。谈生活琐事,道家长里短,话风尘世故,其热闹场面不亚于赶集。谁家的媳妇生男孩,谁家的婆媳吵架了,谁家的老人过世了,谁家的男人偷腥了,谁家的母猪下仔了……在这里一“发布”,如一夜春风,吹遍村村落落。老井仿佛一座戏剧大舞台,沐浴在柔和的晨光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演绎着人间冷暖。那女人的欢笑声,翠鸟的啼鸣声,“万户捣衣声”,汇成的曼妙,在故乡老井这一舞臺上飘向远方,久久回荡。然而,它只能永久地记忆在我的脑海里。

为保持井水纯净清澈,淘井是一年中必不可少的工序。每到秋冬时节,受益于老井的人,按人头收费,雇请三四个有经验的青壮年下井清淤。淘井前,每户人家出一劳力打水。清水打完后,淘井人便下井除杂清淤、为泉明目、为井洗礼。沙塘鳢(俗称孤呆鱼)是井里的宝贝,专吃井水中的微生物和污垢。淘井人小心翼翼把它装进桶里,待淘井完毕,再轻轻放入井中。沙塘鳢吃进去的是污泥,吐出来的是清水,像奶牛一样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乡亲们对它爱护有加,每遇到它总是给予放生。

如今,老井里的泉眼不再喷涌,孤呆不再畅游。它结束了历史使命,退出了时代舞台。静静地躺在树木扶疏下,孤独地岑寂在风轻云淡里。

我感谢故乡的老井,是它赐给我人生的第一桶“财富”。让我勇于吃苦,学会奉献,懂得感恩。它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是一种永不磨灭的记忆,是一种无私奉献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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