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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连尔居》的寻根情结

2018-11-29刘亚岚

文学教育 2018年32期
关键词:寻根情结小说

刘亚岚 刘 洋

熊育群的作品自然和谐,结构灵活多样,语言浪漫而具有诗意,极具独创性,曾荣获冰心散文奖、郭沫若散文随笔奖、鲁迅文学奖等诸多奖项,深受读者们的喜爱和追捧。他对生命的感悟和思考,常给人以精神的力量,2013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连尔居》更是以深刻的乡土书写,赓续了文学的寻根情怀。呈现了独特的文学魅力。

一.寻根情结的书写

关于《连尔居》的写作,熊育群曾经说得十分明确:“写的是一个人类与大地的寓言……它是有关人类生存的言说。”这样的写作,一开始就自觉与当下那种向市场献媚、朝低俗裸奔、与潜规则媾合、靠胡编乱造取巧的写作拉开了距离。在小说中,熊育群继续着他的散文化结构式的写作手法,力求描述真实状态下的连尔居,同时,运用多样化的视角,展现出一个自由、真实、多元的连尔居形象,这种一意孤行,声影多重的求索自我,找寻最本真生活状态的书写方式,正是熊育群寻根情结所在。这一次,他在重返家园的寻根之旅上走得更深远、辽阔,完成了一次无法抵达的抵达。

1.结构错综彰显出自由的“连尔居”

《连尔居》虽有大致的时间起止,但小说结构却是全面铺开的网状,主要以现实—历史、物象—梦幻描点放线、设计构图、布局造型,描写乡民们的日常生活,展现其本真生活的情形;同时,也增加了小说的纵深,将历史、传说、歌谣、想象、梦境、人心以及自然深处的律动和发声融入了“连尔居”,体现出“连尔居”自由率性的特性。

《连尔居》的结构打破了小说的边界,不受时空的局限,小说中的许多人物虽然只被略微带过,却在无形之中增添了《连尔居》的韵味。吴小潞,只是与连尔居擦肩而过的外乡人,因为偷听美国之音被安排到连尔居一队劳动改造,但是吴小潞还太年轻,进到连尔居后整个人都是压抑的,最后用一根不带字在颈上打了一个死结,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却被连尔居人救了过来。经过一次起死回生,吴小璐哭了,伤心欲绝地哭,号啕地哭,泪水横流,把床单都湿透了。着笔少但震撼,人物多却不繁杂,用这样简略、留白的笔法,把人物的时代悲剧点缀在小说的每个角落,更添加了小说的厚重感。

其次是《连尔居》中连尔居人对自然和生命的独特理解,以及对于文化的主动选择:道家文化的率性认真,傲视王法,也是连尔居人的个性特征。连尔居最吸引人的自是一切都可以率性而为,不接受任何方面的压迫。连尔居不遵教化,推崇率性而为以及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这样的品质与庄子哲学、道家的修为不约而合。“连尔居”既是乡民社会生活的居所,又是人类精神疆域拓展的可能,也是接纳作者本人诗意栖居、切问存在、安放灵魂的家园。

2.情节真实刻画出日常的“连尔居”

《连尔居》体现的是“连尔居”的日常生活,当中的故事情节简单平凡,记录凡人小事从而展现连尔居的人性美、道德美以及人情美,小说用和平舒缓的笔调彰显美好,正因为《连尔居》具有散文化结构的韵味,所以小说更注重的是情感氛围。

连尔居的村民们都是平凡的人。“我”作为小说的主要叙述人,在连尔居长大,与一般青少年一样,喜欢和村里的小伙伴一起“冒险”,学着《地道战》一起挖地洞、去场部小卖部买小人书;青春期时期也会有单相思的姑娘;得益于对学习的爱好,可以在生产队写大字、打农药;最终努力学习考上了大学,走出了连尔居。惜天二爹是将连尔居带入现代化的第一人,从他带回第一台收音机开始,在收音机出问题后,他又第一个拥有手表,甚至带回了一个算命先生,也带来了照相机,为连尔居留下来第一次影像记录。惜天二爹在不断地追随着现代发展的脚步,最后他痴迷于发明,做出来天灯。他们具备的是人性本真的善良、朴实、自私、虚伪,这是平凡的象征,也是彰显人性美的符号。

发生在连尔居的也都是日常的小事。“我”看到小黑狗离开狗妈妈没有奶喝,竟然自己给狗狗喂奶,而后被顺嘭当着大家的面骂作傻瓜;祝姓和孙姓的小孩子用弹弓当作武器打架;刘三洲教“我”怎么追求春芳——小说记录的就是日常平淡的小事,但这就是连尔居的生活。简单而又不乏枯燥,这样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连尔居才是最底层的、最自然的世外桃源。

3.视角多样呈现出多元的“连尔居”

《连尔居》的叙事视角将第一人称跨界到全知,从单一走向多元,显现了和而不同的日常生活景观。作为有意味的形式,熊育群提供了一个多元化的连尔居。

多样化视角使得小说讲述的不止是“我”能看到的事物,更是讲述了发生在连尔居的所有事情。因为小说视角开阔,我们才能知道炳篁带回来的“算命王”王开来的算命真相,解开传说中“算命王”的算命之谜。或许是王开来的算命“演技”太逼真,或许是连尔居人自愿相信算命先生的话,求得理想的心理安慰。在王开来半夜不辞而别之后,江湖“神算王”便流传开来。也是多样的视角,才能将炳篁一行人到广州以后的所见所闻描述得如此真实连尔居人率真、纯朴的个性在小说中展露无遗。

多样化的视角丰富了小说人物的个性特点,也将“我”置身于历史,连尔居在历史中不断发展,从而增强了读者参与历史、感悟生命的现场感、演出感,这是一种跨越时空的别样的呈现方式。因此,在连尔居大修水利,挖渠开沟,尚健师却挖出了尸体的时候,全村人都被同一个梦所困扰,经由缘山老倌解梦,引出了南宋时期岳家军在连尔居发生的历史,秘密在历史发生是就已经形成了。熊育群用想象虚构的手法,重塑历史,体现的是一个多元化的连尔居。

二.寻根情结的成因

熊育群延续了八十年代曾轰轰烈烈的寻根写作,但是,时间不可逆转,寻根的重构只能作为一种个人的精神事件孕育和发生。某种意义上,这种寻根与重构便构成了《连尔居》的写作。

1.深沉的童年记忆

《连尔居》是熊育群对家乡的回眸而生成,是熊育群寻根情结的记忆来源。小说的序词展开了深情的告白:我在一场虚构中寻找消失的你——我们进入连尔居。小说开始,读者就被忘魂草带进了汨罗江,熊育群的故乡——连尔居,正处于这美景与气息相融合的湖湘大河两岸。作者是梦回故乡的,或许正是这样的方式,显得连尔居更加的自然。连尔居独特的魅力跃然纸上,透过小说,我们甚至可以嗅到生命的原乡。

对于在记忆深处的连尔居,熊育群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故乡的喜爱,因为这是他生命的积淀与写作资源的阶段性总结和独我再造,是一种血脉相传的赋予。在《连尔居》中,许多通灵的瞬间被想象成了“前世的记忆”,唤醒了藏在世界深处的秘密,创作了连尔居独有的历史。对故乡的回忆是《连尔居》写作的缘起,也是寻根情结产生的第一推动力。

熊育群的寻根情结自然而然地寄托在《连尔居》中,连尔居是一个巨大的磁场,熊育群关于遗传的密码在此,精神的光源在此,触手可及的人物和故事在此,人类情感的维系及其复杂的内化也在此。记忆与想象总是如影随形,在记忆与想象的合力作用下,寻找中的故乡开始不断延伸拓展,故乡的物质与精神都被不断的深度挖掘,熊育群的寻根情结被连尔居强大的磁力吸引着,小说《连尔居》结合记忆与想象完成了熊育群对故乡的寻根情结的寄托。

2.浓郁的乡土情怀

作为生长于汨罗江畔的小说家,熊育群天然地受到屈原精神的滋养,《连尔居》是楚地文化的一种延伸和投射,也是熊育群对故乡寻根情结的内在体现。《连尔居》始终应用着方言写作,熊育群如珍似宝地讲述了汨罗江的祭祀、丧葬、命相、宗教、神化以及自然崇拜等文化,这些带有浓郁巫楚气息的文化活动无不彰显着连尔居中寻根情结的内在。

除了对楚地典型活动的直接描写外,小说中的人物也颇有楚人魅力。吴玉清鹤发童颜,身板硬朗,有女人少见的长眉,眼泛青瓷之光。没读过书,不识字,全部知识来自口传,是靠感觉和生命的气息来感知和认识世界的,可以预知未来,可以通灵并懂巫术——几乎是一个乡村通天地知鬼神的奇人。虽然小说中对吴玉清的描述不是很多,但是这样的现象也展示了连尔居不尊教化,率性而为的行事风格。

透过《连尔居》,可以发现熊育群一直在让漂泊的灵魂借助记忆与流淌在血液里的巫楚气息寻找将要被遗忘的精神家园,作为小说中的连尔居代表性人物——吴玉清、湛木青、腊梅以及缘山老倌,他们没有现代生活中的知识认证,但是他们朴实、自然、宽厚善良的精神却与久远的文化之根接通了,他们所具备的精神力量,足以抵抗大地所经历的周期性严寒,这正是熊育群深深眷顾的内在精神。

3.沉重的生命气息

《连尔居》讲述的是20世纪70年代文革时期发生在熊育群故乡连尔居的一系列事情,为读者提供了一份特殊的文革印记。在权力的监控下,人性被机械地重新塑造、人的本能无法自由伸展。在暴力与权力的文化压迫下,连尔居人用乡村的正义与温情抗诉着意识形态中的政治与人生。

小说运用朴实直接的方言描述了连尔居人们借助巫楚文化与道家文化的生命力量,与国家权力的压迫进行顽强抵抗的激烈场景。这正是熊育群在黑暗历史文化中寻找的精神资源,这种不畏强压,自然坚定的生活方式对反思放下追逐名利的焦灼生存也是极具意义的。在熊育群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的“文革”是不仅是时代的、社会的以及历史的,更是属于无数像连尔居村民一样的自我救赎的心灵。

随着时代的发展,“现代”不断深入渗透到“乡土”的世界中,在《连尔居》中,收音机、广播、手表、电话、照相术等典型的现代技术符号陆续在村里出现,熊育群写出了村民们对时代发展表现出的惊骇,以及关于时代的诱惑。时代发展是客观现实,无法人为控制,从而,时代发展与乡土世界的矛盾问题不约而至。

显然,本书不仅是熊育群的少年记忆,不仅是抒发对故乡表示眷念的回忆录,更多的是一份现代性背景下的失乡体验。小说正文部分主要应用的是散文化结构的写作手法,后记却用的是一种模拟写实记录的不同的表达方式,后记中对于连尔居人们经历改革后的命运剧变的描写,值得我们耐人寻味。在时代发展的背景下,“连尔居”慢慢发展成为了一个精神象征,我们能感受到小说中充满了一种缅怀与感伤,也能从“连尔居”的天地中领悟到各种对于自然和生命的赞叹与敬畏。

三.寻根情结的意义

1.寻根情结的文化意义

在这个世界上,连尔居是独一无二的。这里的氛围平等、宽容,人成为有尊严的存在,善意和爱像空气一样包裹着大地,温暖着人心。人们每天出工劳动.日子过得平淡而清净。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那些具有真本性的人逐渐远离世俗之人,显得既平凡又极具传奇色彩。

连尔居中所表达的寻根并非仅指对地理位置上的故园的依恋,而是精神流浪所带来的不足感,这种乡愁体现的是作家对整个人类原始精神家园的相思,是对人类精神源头的追踪,是一种灵魂寻找皈依的情绪,是一种精神的升华。

随着时代的发展,都市的快节奏生活方式不断的占据着人们的内心,在都市中,生存是最基本的要求,是最现实直接的利益,人们几乎遗忘了灵魂的存在与追求。作为典型的“异乡人”,经受过南下遭遇的歧视与挤兑,感受过心灵的伤痛,熊育群显得格外关注和怜惜乡野的人民,那种对生命的追求与渴望,对于灵魂世界的张扬和昭示,是与他感同身受的一种生命体验。在《连尔居》中,熊育群体现的寻根情结是追求一种自然、健康而优美的人性,正如曾经的连尔居乡民的鲜活、本真、纯朴、泼辣。正如那时的生活:连尔居的情怀,是汨罗源远流长的江水,让人灵魂皈依,连尔居对人信任、热情的天性,他们坚持至今的观念、准则,一种鲜活又古老的文化传统,与流淌在他血液中的精神深深契合,连尔居人的品质在现代社会仍然适用,这是人类生命赖以支撑和发展的基础。

2.寻根情结的现实意义

《连尔居》是一部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长篇小说,以简单生动的散文化结构的写作手法展现了连尔居人丰富而朴实的生活。连尔居可以是一个村庄、一群人、一个时代,也是一个村庄的历史、一个国家的历史、每个连尔居人的历史。时代在进步,连尔居逐渐演变为美好、淳朴的故乡象征,正在慢慢地淡化。世界已然成为了现代与浮华的天下,充满灵性的故乡却在记忆中消失了,为唤回人们记忆中尘封已久的神奇与美丽,熊育群选择坚守。

生命是丰富多彩的,但生命又是短暂的。熊育群赞叹连尔居老樟树的坚韧与顽强,以及其体现的自然生命的活力。老樟树被春雷劈开留下一根枝杈,仍然花冠如盖,绿荫匝地,天冷了,樟树还是绿的,只是变成了老绿色。但是,生命的脆弱与渺小同样让他产生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之情。小说《连尔居》中,在发现了历史时期的尸骨的时候,不由得让人感到了命运的无常,正是连尔居人对自我命运的关注,才有了算命王传奇的可能。熊育群也曾多次表达出人类生命易逝的虚幻感。如“人生本为寂寞,过往的喧嚣只是虚幻的表象。”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人类可以赋予艺术永久的生命气息,延展生命的长度和深度。熊育群从自我的生命体验出发,创作了小说《连尔居》,为的是找回潜意识中隐藏的生命气息,认为艺术可以为个人感受保留一份特殊的影像,实现恍惚与坚定、短暂与永恒的统一。

在小说中,熊育群应用独特的写作手法,寻找着本真的自我,在赞叹生命顽强的同时,也展现了艺术可以延展生命的纵深的事实。个人感受可以在艺术作品中保留,从而呈现生命出的本相。这样的价值体系也让读者更加体会到生命的美丽、庄严与珍贵,更加热爱和珍惜生命。

熊育群出生于湖南汨罗,骨子里天生继承了湖湘文化的浪漫精神,熊育群曾经在采访中提到:“我的身体里流淌的事楚地文化的血。”因此,其文学作品汇总透露了极其强烈的乡土气息,有着深层的内涵和意义。《连尔居》以有根的方言写在不断发展的时代中寻找着最本真的自然状态,这是熊育群发自内心的召唤,也是现代社会所必需的一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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