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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翻译语用适应的双指向性*

2018-11-29杨仕章

外语学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译语源语指向性

杨仕章

(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

提 要:语用适应是翻译语用学的基本课题之一。就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而言,俄罗斯翻译学界所研究的语用适应仅指向源语,目标在于传达源文语用意义,实现语用等值,因而只反映出语用适应的单指向性。本文通过实证研究,分析《红楼梦》亲属称谓系统中社会地位称谓的俄译情形,指出语用适应还存在另一指向性——指向译语,即放弃源文的语用意义而遵从译语的语用规约,从而揭示翻译语用适应具有双指向性的特点。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理据性可通过语用学综观下的语言适应论得以阐明。

1 引言

在俄罗斯的普通翻译理论中,语用与翻译问题一直备受关注。 巴尔胡达罗夫(Л.С. Бархударов)、科米萨罗夫(В.Н. Комиссаров)、什维策尔(А.Д. Швейцер)、加尔博夫斯基(Н.К. Гарбовский)等知名学者都专门讨论过翻译中的语用问题。“研究翻译的语用学方面是翻译理论的中心任务之一”(Комиссаров 1999:139),有关俄罗斯翻译语用学的研究成果,杨仕章(2006)曾做过分析。 翻译语用适应(прагматическая адаптация)问题是翻译语用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俄罗斯已经得到较为深入的研究。本文拟通过理论梳理与总结,揭示俄罗斯翻译学界有关翻译语用适应问题的研究现状,然后借助实证研究方法,分析《红楼梦》亲属称谓系统中社会地位称谓的俄语翻译,探究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特点,并进一步探讨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理论依据,以期完善翻译语用适应理论。

2 俄罗斯的翻译语用适应研究

2.1 代表性观点

早在1973年,在俄罗斯翻译学界,什维策尔就开始探讨翻译的语用学方面,并论及语用适应问题。什维策尔把“语用适应”定义为“考虑到传达源语语句的语用意义而对该语句进行的转换”(Швейцер 1973:273)。 这个定义后来被涅柳宾(Л.Л. Нелюбин)收入《翻译学详解词典》(Нелюбин 2006:163),用以解释“语用适应”这个翻译学术语。语用适应是“针对源文接受者与译文接受者之间社会文化差异、心理差异以及其他差异而做出的某些调整”(Швейцер 1973:242)。

研究翻译语用适应问题的另一位代表性人物是科米萨罗夫,他强调语用适应的必要性。“由于译文面向的接受者不同于原作,所以有必要进行翻译语用适应,以使译文对接受者的影响与原作相同。”(Комиссаров 1980:112)1990 年,科米萨罗夫将语用适应的使用范围限定为针对具体接受者,目的是达到指定的交际效果,并且所指定的交际效果不同于原作的交际效果。“通常译者不会给自己下达实现指定交际效果的任务。确实遇到这样的任务,则经常需要对译文进行语用适应。这超出翻译——创造与原作交际等值的文本的过程的范围。”(Комиссаров 1990:221)

1999年,科米萨罗夫进一步扩大语用适应的使用范围,认为原作语用潜力(прагматический потенциал)的保留与改变都需要通过语用适应来实现。“译文接受者属于另一个语言集体、另一个文化,这经常造成等值的翻译在语用上并不对等。在这种情况下,译者不得不进行翻译语用适应,对译文做出必要的改动。”(Комиссаров 1999:141)须说明的是,在科米萨罗夫的术语体系中,等值(эквивалентность)与对等(адекватность)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等翻译应当是(某一等值层面上的)等值翻译,但是并非任何一个等值翻译都会是对等翻译。”(同上:152)

科米萨罗夫最终提出4类翻译语用适应,分别达到不同的目的:(1)保障译文接受者对讯息(сообщение)有对等的理解;(2)达成对原作内容的正确理解,将源文的情感效果传递给译文接受者;(3)针对具体接受者和具体交际情境,努力取得所期望的效果;(4)完成“翻译外最高任务”(экстрапереводческая сверхзадача)(同上:141-151)。

翻译学家加尔博夫斯基在研究翻译语用适应时使用另一个术语,即“语用决定的转换”(прагматически обусловленные преобразования),以区别于“语用转换”(прагматические преобразования)。语用转换指“译者有意识地改变源语言语产品作者所追求的交际效果” (Гарбовский 2004:394)。与“翻译语用适应”同义的“语用决定的转换”“旨在让译文达到的交际效果与原作文本可被揭示的交际效果等值,这类转换的结果是保留源语单位的语用意义,其语义意义和句法意义则可能部分地或完全地发生改变。”(同上:395)

2.2 基本特点

通过回顾俄罗斯翻译语用适应问题的研究状况,可以看出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研究时间较早。俄罗斯翻译学界研究语用适应乃至一般语用问题的时间比较早。语用学的学科地位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得到确认。在此之前,俄罗斯的翻译学家们已经意识到,仅仅追求句法意义和语义意义的等值并不能实现翻译对等,只有传达源语单位的语用意义,实现源文交际效果才是对等的翻译。为此,在有些情况下必须进行语用适应。

第二,解释力较强。语用适应理论对认识翻译过程、指导翻译实践都有很高的价值,具有较强的解释力,至今仍然是翻译理论研究中经常出现的一个关键词(如 Чепель 2008,Гусаров 2008,Мещерякова 2011)。

第三,主要针对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而言。大多数学者在通常意义上的翻译概念下分析语用适应,不涉及科米萨罗夫所说的第三类和第四类语用适应。因为这两类语用适应(特别是第四类语用适应)的结果基本上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翻译。

第四,指向性单一。在通常意义上的翻译概念下,俄罗斯语用适应研究的指向性是单一的。虽然学者们使用的术语不尽相同,如语用潜力的保留、语用意义的传达、交际意图的实现、交际效果的达成等,但其本质都是一致的,都指向源语,以原作为根本,通过调整译文读者的认知结构,使其理解原作的语用意义或接受原作的交际效果。可见,此类语用适应只具有单一指向性。

总之,俄罗斯翻译语用适应研究起步较早,解释力较强,主要针对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而言,具有单指向性(指向源语)的特点,对实现语用等值或翻译对等具有重要意义。不过,即便就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而言,语用适应也可能指向译语语用规约,从而使语用适应具有双指向性的特点。

3 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实证分析

关于指向源文交际意图的语用适应已经有较多的论述,无须重复。这里重点分析指向译语语用规约的语用适应,以揭示语用适应的另一指向性。为此,我们将分析《红楼梦》亲属称谓系统中社会地位称谓的俄译情形。

根据孙炜(1990,1991)的研究,《红楼梦》亲属称谓系统由亲属词和非亲属词构成,非亲属词包含社会地位称谓、人称代词、姓名、爱称、蔑称、综合称谓等,并且亲属称谓的使用有4条原则:宗法原则、等级原则、礼仪原则和情感原则。其中的等级原则制约社会地位称谓的使用。“在《红楼梦》中,只要被称谓人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就必须使用社会地位称谓,即使是自己的亲属也不例外。”(孙炜 1991:202)《红楼梦》中社会地位称谓“归纳起来有下面几个词:‘老太太;老爷、太太;爷、奶奶(已婚)、姑娘(未婚);哥儿、姐儿’这八个词”(同上:191)。

我们发现,在亲属之间,特别是在近亲属(如祖母、父亲、母亲、丈夫、妻子等)之间使用的表示社会地位的称呼语或称谓语翻译成俄语后,往往需要进行语用适应,并且语用适应的指向并不是再现汉语源文的交际意图,即反映等级地位,而是指向俄语的语用规约。

3.1 “老太太”的俄译

《红楼梦》中“老太太”这个称谓基本上都是指贾母,她是一品诰命夫人,社会地位极高。不仅丫鬟、奴仆称她为“老太太”,而且贾政、宝玉等人也称她为“老太太”。在俄译本中,丫鬟、奴仆口中的“老太太”通常译作 старая госпожа,而贾母儿孙口中的“老太太”则经常译成亲属词。例如:

① (贾政对贾母)老太太也不必伤感……(三十三,401)

Не расстраивайтесь,матушка! (I, 457)①

②(贾政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一百零七,1377)

Матушка поистине хозяйственный человек... (II, 663)

上面两个例子中的“老太太”分别用作对称和他称的称谓语,是贾政口中之言或内心所想。平时,贾政都是按等级原则称呼贾母,所以一般用社会地位称谓“老太太”,极少用亲属词“母亲”。俄译者把两例中的“老太太”都译为亲属词матушка,只有尊敬之情,并无等级之感。

③(宝玉对贾母)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二十九,350)

Конечно,бабушка,отказываться нельзя, если отец Чжан так просит... (I, 408)

④(凤姐对贾母)请老太太放心。(一百零七,1379)

Не беспокойтесь, пожалуйста,бабушка!(II,665)

⑤(宝玉对凤姐)老太太叫我呢……(二十八,332)

Меня ждетбабушка... (I, 387)

⑥(黛玉对王夫人)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二十八,328)

Поэтомубабушкавелела мне пить лекарство доктора Вана. (I, 384)

以上4例中的“老太太”都出自贾母孙子辈之口。其中,例③和例④都是对称,分别是称呼语和称谓语,出自宝玉和凤姐之口;例⑤和例⑥都是他称,分别是平辈(宝玉对凤姐)以及晚辈与长辈(黛玉对王夫人)之间提及贾母,但交际双方都是亲属关系,并且没有外人在场。可以看出,俄语译文都抹去“老太太”一词的等级色彩,并按俄语类似情境下的交际习惯译作亲属词бабушка.

3.2 “老爷”的俄译

在《红楼梦》中,“老爷”既是称呼语,也是称谓语,主要用来指称贾赦、贾政,他们都是朝廷命官,社会地位很高。用“老爷”称呼他们,正是他们社会地位的体现。不过,当家庭内部成员称呼他们“老爷”时,俄译本并没有完全复制汉语所体现的等级大于宗法的观念,而是经常按照俄家庭成员间的交往规则进行语用适应。例如:

⑦(宝玉对贾政)老爷教训的固是……(十七,193)

Отец,вы, конечно, справедливо меня поучаете... (I, 232)

⑧(宝玉对探春)一回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二十七,322)

Надев в первый раз сшитые тобой туфли,я повстречался сотцом. (I, 376)

⑨ (探春对宝玉)这几天,老爷没叫你吗?(二十七,321)

Отецне вызывал тебя к себе? (I, 376)

以上各例中的“老爷”都指贾政,并且都是出自他的子女之口。例⑦是对称,其他两例都是他称。有学者指出,宝玉称贾政只用“老爷”“家父”“我老子”这3种形式,而“家父”和“我老子”各只用过一次(孙炜1990:133)。3例中等级色彩浓厚的“老爷”被调整译为亲属词отец.

⑩(贾赦对贾政)明儿二老爷去不去?(九十三,1207)

Тыпоедешь? (II, 473)

⑪(王夫人对贾政)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保重。(三十三,400)

Бао-юйя наказать, конечно, следует, новыдолжны подумать и о себе! (I, 456)

⑫ (贾政对贾琏)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一百二十,1541)

Еслитвоиродителитак решили, то и ладно! (II, 843)

上面例中的“老爷”出自平辈之口。例⑩是哥哥贾赦对弟弟贾政所说,俄语把表示对称的称谓语“二老爷”译为ты,反映的是俄罗斯人兄弟之间的称呼习惯。例⑪是妻子口中的“老爷”,俄语译为вы.例⑫是贾政对侄子贾琏所说的话,当中的“大老爷大太太”是他称,指的是贾琏的父母贾赦和邢夫人,也就是贾政的哥嫂,俄语把“大老爷大太太”综合处理成为 твои родители,同样抹去等级色彩。

⑬(贾母对贾政)只是现在家人太多,只有二老爷当差……(一百零七,1377)

Слишком много развелось у нас людей, но служишь по-настоящемутыодин. (II, 663)

上例中的“老爷”出自长辈之口。“二老爷”指贾政。不过,这里的“老爷”在用法上有些特别,因为说话人贾母的地位显然高于贾政,按理说不必使用“老爷”这个称谓。实际上,贾母使用的是仆人称呼贾政的方式,是从仆称。“长辈用从仆称称呼幼辈,一般是幼辈已成年当家,出自维护其体面的需要。”(徐静茜 1993:224)对于从仆称的这种用意,俄语译文并没有去复制,而是按照俄罗斯家庭中母亲对儿子的说话方式,处理成表示关系亲近的单数第二人称代词ты.

3.3 “太太”的俄译

《红楼梦》中“太太”这个称谓主要用在邢夫人、王夫人这两位诰命夫人身上。同样身为母亲,薛姨妈不是诰命夫人,在薛家的地位不高,所以薛家兄妹(薛蟠和薛宝钗)都称呼她“妈妈”;而王夫人则不同,她的地位很高,所以连她儿子宝玉都管她叫“太太”。然而,亲属之间使用“太太”所暗含的意蕴在俄译本中并没有得到充分体现,在多数情况下都被转换成亲属词。例如:

⑭ (宝玉对王夫人)太太不知道……(二十八,328)

Вы,матушка, не знаете... (I, 384)

⑮ (宝玉对黛玉)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二十八,340)

Ведь после бабушки, отца иматери,ты мне дороже всего. (I, 399)

⑯ (贾琏对贾政)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一百二十,1541)

Отец иматьразрешили отдать Цяо-цзе в семью Чжоу. (II, 842)

⑰ (贾母对贾政)我和你太太、宝玉儿立刻回南京去!(三十三,401)

Я сневесткойи Бао-юйем еду в Нанкин.(I, 458)

⑱ (贾母对宝玉)你挨着你太太。(五十四,685)

Ты сядешь возле своейматери. (I, 766)

以上各例中的“太太”都是称谓语,其中例⑭是对称,其他的都是他称。由于交际双方是亲属关系,所以上例中的“太太”在俄译本中都按具体的亲属关系被翻译成亲属词。在例⑭和例⑮中,宝玉口中的“太太”指他的母亲王夫人,俄语分别译为 матушка 和 мать. 例⑯中贾琏所说的“太太”是他的母亲邢夫人,俄语同样译为мать.例⑰和例⑱都是贾母所言,虽然受话人不同,一个是她儿子贾政,另一个是她孙子宝玉,但是“你太太”指的都是王夫人。这是从儿称谓(teknonymy),即说话人从受话人(一般是小孩或地位相对低一点的人)的角度称呼第三者,是故意屈尊的表现。例⑰把“你太太”(王夫人)翻译转换成与说话人“我”(贾母)之间关系的亲属词,即 невестка(儿媳妇)。 例⑱中“你太太”的译文保留宝玉的视角,但所用的称谓仍然是亲属词мать.

3.4 “爷”“奶奶”“姑娘”“哥儿”的俄译

《红楼梦》中亲属之间使用的社会地位称谓还有“爷”“奶奶”“姑娘”“哥儿”等,其俄语翻译也经常按照俄语的语用规约进行语用适应。例如:

⑲ (凤姐对贾母)琏二爷要杀我呢!(四十四,543)

Моймужсобирается меня убить. (I, 612)

⑳ (贾琏对凤姐)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别生气了。(四十四,548)

Я передтобойвиноват, не сердись на меня!(I, 616)

贾琏(琏二爷)与凤姐(二奶奶)是夫妻关系。上面两例中,凤姐口中的“琏二爷”和贾琏口中的“二奶奶”被分别翻译为表示亲属关系的 мой муж和表示亲密关系的单数第二人称代词ты,无法体现汉语“爷”“奶奶”所具有的社会等级色彩。

㉑ (王夫人对黛玉)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二十八,328)

Девочкамоя, стало тебе легче от лекарства, которое прописал доктор Бао? (I, 384)

在《红楼梦》中,“姑娘”大多用于丫鬟、奴仆称呼主子小姐,是一种尊称。亲属之间称呼“姑娘”,一般限于平辈之间以及长辈对晚辈,上例就是长辈称呼晚辈的情形。俄译本把尊称“姑娘”处理为具有亲切意味的девочка.更为重要的是,译文中的人称代词完全按照俄罗斯人长辈称呼晚辈的习惯使用ты,这一点也体现在平辈之间称呼“姑娘”的俄语译文中。虽然此种情形中“姑娘”一词本身经常被译为 барышня,实际上,亲属之间使用“姑娘”这种尊称形式有时也暗含情感上的疏远。例㉑就属于这种情况。“王夫人称黛玉为‘姑娘’,按理说不必,王称宝钗就不用‘姑娘’,这表现出她对黛玉表面礼节周到而内心疏远的情形。”(孙炜1991:206)此类情况,俄译者基本上都按俄语的语用规约进行语用适应,未能传达汉语源文的语用意义。

㉒(赵姨娘对贾母)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悲痛:哥儿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儿的衣服穿好……(二十五,297)

Не нужно так убиваться, почтенная госпожа!Мальчиквсе равно не выживет, поэтому было бы самым благоразумным обрядитьегокак следует... (I, 350)

《红楼梦》中的“哥儿、姐儿”并非亲属词,而是社会地位称谓,原本是丫鬟、奴仆对晚辈年幼主子的尊称,亲属之间也会使用。(孙炜1991)上例中,赵姨娘口中的“哥儿”是他称,指的是宝玉。俄语译文没有再现“哥儿”的尊称意味,只是把它翻译成 мальчик,遵循俄语的表达习惯。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翻译亲属称谓系统中的社会地位称谓时,译者经常遵从俄语的语用规约,因此存在很多指向译语(俄语)的语用适应情形。这与俄罗斯翻译学界所说的指向源语的语用适应完全不同。由此可得出以下结论:在实际翻译中,语用适应不仅有可能指向源语,复制源文的语用意义,还有可能指向译语,遵从译语的语用规约,语用适应具有双指向性。

4 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理据性

如前所述,俄罗斯翻译学界对语用适应的研究集中在源语指向上,表现出单指向性的特点。究其原因,是指向源语的语用适应在翻译实践中更加普遍,是实现译文对等的重要途径。在探索等值与对等的过程中,俄罗斯学者发现,仅仅实现译文的语义等值并非总能达到对等翻译,为达成译文对等,经常须要考虑译文读者与源文读者在认知结构上的差异,并通过语用适应,增加或略去有关信息,以调整译语读者的认知结构,使其准确理解源文的语用意义或交际意图。

语用等值或翻译对等理论能充分解释语用适应的源语指向性,但该理论有很强的规范性,它先验地要求译者必须以传达源文的语用意义为根本目标,所以难以解释语用适应的另一指向性,即译语指向性。因此,如要从理论上阐释语用适应的双指向性,全面揭示语用适应的理据性,还须要另寻他说。

维索尔伦(J.Verschueren)提出的语用学综观下的语言适应论对语用适应的双指向性具有很强的解释力。

该理论认为,使用语言就是不断地做出“语言选择”。“使用语言必然包括连续不断的做选择,这种选择是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是由语言内部(即结构)的同时也/或者是语言外部的原因所驱动的。”(维索尔伦 2003:65-66)要理解“做选择”,须要把握语言的3个特性,即变异性(variability)、协商性(negotiability)和适应性(adaptability)。变异性指“限定选择的可能范围”,协商性指选择“是根据具有高度灵活性的原则和策略做出的”,而适应性是“人们得以从一系列范围不定的可能性中进行可协商的语言选择,以便逼近交际需要达到的满意位点”(同上:69,70,72)。 从根本上讲,语言的使用就是语言的选择适应过程。

翻译同样是为满足某种交际需要而进行的跨语言与跨文化活动,译者在使用译语的过程中同样是在不断地做选择,以便适应具体的交际语境。“交际事件中的任何一个要素都有可能成为适应性的语境相关成分。”(同上:131)而语境相关成分(contextual correlates)涉及的范畴涵盖“从物理语境中的方方面面(如距离影响到说话声音的大小)到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以及交际双方的种种心态”(同上:77)。然而翻译的跨文化性可能会造成同一语境成分在不同的文化中对语言选择产生不同的影响。以“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这一语境成分为例,同样是亲属关系,《红楼梦》中宁国府和荣国府的家庭成员因处在中国封建社会文化中,等级关系高于宗法关系,所以彼此称呼时经常要使用社会地位称谓,这样的语用规约在俄语文化中没有。如果把所有社会地位称谓都照直翻译成俄语,并且配套使用复数第二人称вы的形式,不仅会让俄语读者感到不解,甚至还会造成接受冲突。也许正是这一点促使俄译者有意识地将语用适应指向俄语,完全按照俄语的语用规约进行语言选择。

当然,如果语境相关成分在不同文化中对语言选择的影响大体一致,不存在语用规约上的冲突,那就具备复制源文语用意义的前提,翻译时的语用适应自然就会指向源语。

由此可见,语言适应论对翻译语用适应的两个指向性都具有解释力,因而为语用适应的双指向性提供理论依据。

5 结束语

“现代语用学关注语言在被使用者使用以后传达给语言接收者的过程,其中涵盖3大核心要点:说话人所使用的语言、听话人所接收到的语言以及语言在这两者之间传递的情况。”(孙晗2016:116)翻译是一种双向的实践活动,即重视源语和译语同样重要。

通过梳理俄罗斯翻译学界有关语用适应的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就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而言,俄罗斯语用适应研究只反映出单指向性的特点,即指向源语,目标是实现语用等值或对等翻译,对指导翻译实践具有积极意义。但是,即便是通常意义上的翻译,语用适应还存在另一指向性,即指向译语。我们借助实证研究的方法,以《红楼梦》亲属称谓系统中社会地位称谓的俄语翻译为例,揭示翻译实践中指向译语的语用适应同样是客观存在,由此得出翻译语用适应具有双指向性的特点,并进一步分析语用适应双指向性的理据性,指出传统的等值与对等理论只能解释指向源语的语用适应,却无法解释指向译语的语用适应,而语用学综观下的语言适应论则能同时解释语用适应的双指向性。

制约语用适应指向性的根本因素是深层文化。对于不包含冲突性文化信息的源文语句,翻译时如须进行语用适应,其指向性自然会指向源语,以便传达原文语句的语用意义。而当源文语句包含冲突性文化信息时,比如违背译语的语用规约,语用适应则会指向译语,以便消除冲突。

注释

①汉语例子圆括号里的“三十三,401”指《红楼梦》(曹雪芹高鹗1979)第33回,第401页;俄语译文圆括号里的“I,457” 指 «Сон в красном тереме»( Цао Сюэ-цинь 1958)第1卷,第457页。下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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