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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费疲软之谜与扩大消费之策

2018-11-28刘哲希陈彦斌

财经问题研究 2018年11期
关键词:居民消费城镇居民杠杆

刘哲希,陈彦斌

(1.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国际经济贸易学院,北京 100029;2.中国人民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 100872)

一、引 言

中国经济步入新常态以来,以往所依靠的“高投资—高出口”双轮驱动的发展模式愈发难以为继,扩大居民消费成为了经济工作的重中之重。党的十八大报告明确提出,“要牢牢把握扩大内需这一战略基点,加快建立扩大消费需求长效机制,释放居民消费潜力”。十九大报告不仅进一步强调要“完善促进消费的体制机制”,更指出要“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由此可见,中国对于消费的重视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消费的快速增长也确实成为了新常态下中国经济的一大亮点,在经济运行中发挥了重要的“稳定器”和“压舱石”作用。2013—2016年最终消费支出对GDP增长的贡献率持续攀升,从47%大幅提高至66.5%的本世纪以来最高点,超越投资成为了推动经济增长的第一动力。[注]如果无特殊说明,本文数据均来自于国家统计局与世界银行数据库。

然而,2017年以来中国消费的增长动力明显减弱,突出表现为消费对GDP增长贡献率的下降。2017年最终消费支出对GDP增长的贡献率回落至58.8%,相较于2016年下降了7.7个百分点之多。不仅如此,中国消费还出现了其他一系列疲软迹象。比如,居民消费率(居民消费支出/GDP)未能延续2012年以来持续上升的走势,2017年下滑了1.1个百分点至38.3%,这也是近十年来居民消费率的最大年度降幅。又如,2017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仅有10.2%,年度增速触及近十四年来的最低点,而在2018年上半年该增速进一步下滑至9.4%的低位。

之所以将本轮消费疲软称为一个谜题,主要是因为其出乎许多专家学者的预料。通常来讲,判断消费增速的走势主要是综合居民收入、消费者信心与制度环境等几方面因素,但这些因素均难以较好地解释本轮消费的疲软。从居民收入增速来看,2017年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实际增速是有所上升的,从2016年的6.3%提高至7.3%。从消费者信心指数来看,2017年下半年以来,该指数更已经攀升至120左右的历史最高点。从政策制度环境来看,以往研究所关注的不利于消费增长的社会保障制度不完善与要素市场扭曲等问题[1]-[3]也没有出现恶化。因此,为什么近两年消费会出乎意料地疲软就成为了亟待回答的重要问题。有鉴于此,有必要对造成消费疲软的原因进行系统地梳理与分析,以找到扩大消费的有效对策,从而增强消费对经济发展的基础性作用,推动中国经济实现高质量发展。

二、消费疲软的主要表现:四个维度

当前,虽然社会各界对消费疲软现象已经开始给予重视,但是对该问题的分析还不够系统。从总体支出来看,居民消费支出增速放缓迹象究竟是否明显?从各分项支出来看,是不是只有商品消费增速在放缓,而过去几年增长较快的服务消费依然在保持快速增长?从消费结构来看,居民消费升级步伐是否仍在延续,近来被广泛关注的消费降级问题又是否存在?这些问题对于理解消费疲软问题的严重性至关重要。因此,本文将从居民总体消费支出情况、商品消费增长情况、服务消费增长情况以及居民消费升级情况等四个维度,对中国居民消费进行全方位的分析。总体来看,当前居民消费疲软不是只表现在某些局部领域,而是全面的下滑,值得高度警惕。

(一)从总体消费支出来看,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显著下滑,更值得注意的是居民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的下滑幅度更大

需要注意的是,2018年上半年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出现了一定的回升,名义增速达到6.8%,比2017年同期略微提高了0.1个百分点。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居民消费疲软问题已经开始得到一定的改善?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通过分析居民的消费支出结构可以发现,城镇居民消费支出增速的回升源于居住消费和日常生活用品与服务等被动型消费支出增速的加快。这部分刚性消费难以由消费者自身主动掌握,较快的增速其实意味着居民的生活成本上升,并非意味着居民消费意愿的增强。剔除被动型消费支出之后可以发现,[注]按照国家统计局对城镇居民消费支出各分项的划分,本文将居民的居住消费与日常生活用品及服务消费列为居民的被动型消费支出,从整体消费支出中剔除被动型消费支出后的其他支出列为居民的主动型消费支出。2018年上半年城镇居民人均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仅为5.4%,实际上仍然比2017年同期下降了0.9个百分点。进一步测算发现,2017年之前,城镇居民人均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一直高于整体消费支出增速,表明居民具有较为旺盛的消费意愿。但在2017年之后,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不仅低于整体消费支出增速,而且负向缺口在持续扩大。由于居民削减消费支出时肯定首先削减可以控制的主动型消费支出,因而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的过快下滑更能够反映居民消费的疲软状态。

(二)从商品消费增速来看,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快速下行,而且必需品与非必需品零售增速走势出现了明显分化

商品消费主要是指穿衣吃饭等基础物质类消费。由于长期以来商品消费在居民消费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因而中国对于商品消费规模的统计较为完善,每个月国家统计局会公布社会消费品的零售总额与增速。需要说明的是,目前对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统计中不仅包括企业(单位)通过交易出售给个人与社会集团的实物商品金额,还包括提供餐饮服务所取得的收入。由于后一部分属于服务消费,因而剔除餐饮收入的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更能准确地反映商品消费的增速变化。自2015年中国GDP增速步入6.7%—7%的新中高速增长平台之后,直到2017年上半年之前,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剔除餐饮收入,下文同)其实一直处于较为平稳的运行状态,月度增速基本在10%—13%的区间内保持相对平稳的运行。然而,2017年下半年起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的下行态势十分明显,从2017年6月的11%快速下行至2018年7月的3.7%。剔除价格因素的影响之后,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实际增速的下滑幅度更为明显,2018年7月的实际增速已经降至1.4%,触及该指标公布以来的最低点。

更进一步地,本文对各项消费品进行分类,[注]社会消费品还包括家用电器和音响器材类、建筑及装潢材料类与家具类组成的住房类消费。由于此类消费与房地产销售增速的联系更为密切,因而未划入必需品与非必需品的分类。此外,金银珠宝类消费与居民投资黄金的行为更为密切,因而不宜划入消费领域。将食品烟酒饮料类、服装衣帽类与日用品类划为必需品类消费品,将体育娱乐用品类、化妆品类与汽车类划为非必需品类消费品。2016—2018年必需品与非必需品零售总额增速出现了较为明显的分化走势。必需品零售总额增速基本保持平稳,甚至2018年上半年的增速还较2017年同期提高了0.4个百分点,达到了9.8%的较高水平。相比之下,非必需品零售总额增速则持续下行,2018年上半年的增速仅为3.0%,比2017年同期下降了2.6个百分点,更是比2016年同期下滑了4.1个百分点。非必需品零售增速快速下滑的逻辑与之前论述的居民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快速下滑的逻辑基本一致,即居民消费意愿下滑过程中首先会削减可买可不买的非必需品方面的消费支出,而必需品方面的支出增速则具有一定的刚性。因此,当前非必需品与必需品零售总额增速的分化走势进一步印证了居民消费意愿下降的事实。

(三)从服务消费增速来看,虽然服务消费占居民消费支出比重仍在上升,但主要是由居民消费支出增速过快下滑导致的,服务消费增速本身也明显下降

服务消费是与商品消费相互对立的概念,主要是指教育医疗文化娱乐等体验式消费,是居民消费支出的另一大重要组成部分。不过,相较于对商品消费规模较为完善的统计,目前,中国对于服务消费规模的统计还较为缺乏,这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公众对居民服务消费情况较为模糊的认识。公众往往只是通过观察旅游、电影等一些较为火爆的市场就对居民服务消费的整体情况做出判断。

事实上,要更严谨地估算服务消费增速以及其占居民消费支出比重的变化情况,还是要基于国家统计局每季度公布的居民消费支出的各分项数据[4]。按照国家统计局的统计口径,中国居民消费支出主要划分为八个大项,分别是食品、衣着、居住、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文教娱乐、医疗保健、交通通信以及其他商品和服务。其中,文教娱乐、医疗保健与交通通信这三个大项属于服务消费。此外,食品、衣着、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和其他商品和服务这四个大项中也包含服务消费的小项,如表1所示。比如,餐饮中包含在外用餐和食品加工服务费、衣着中包含衣着加工服务费、家庭设备用品及服务中包含家庭服务消费、其他商品和服务中包含其他服务消费。遗憾的是,自2013年起,国家统计局实施居民消费支出的新统计口径之后,就不再公布八类消费支出下面各小项的具体数据。但从已经公布的2005—2012年城镇居民消费支出数据来看,文教娱乐、医疗保健与交通通信这三项支出能够稳定地占到城镇居民人均服务消费支出的76%—79%,增速大致与城镇居民人均服务消费支出的增速相一致。因此,可以用2013年以来城镇居民文教娱乐、医疗保健与交通通信这三项的人均消费支出增速来替代同期城镇居民人均服务消费支出的增速。[注]事实上,本文这一做法会高估2013年以来服务消费的增速。究其原因,在剩下的20%服务消费中有3/4为在外用餐消费。而从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中统计的餐饮收入增速可以看到,2012—2017年餐饮收入增速从15.1%下滑至10.1%,这实际上也会导致服务消费增速的下降。

表1 城镇居民消费支出各分项具体情况

注:表中字体加粗的属于服务消费。表中为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名目,个别项目与文中表述略不同。

通过测算可以发现,新常态以来服务消费占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比重确实出现了明显上升,从2012年的43%上升至2017年的48.7%,平均每年提高1.1个百分点,如图1所示。这与国家统计局对居民服务消费占比情况的描述基本一致。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在2018年上半年国民经济运行情况答记者问的发言中指出,“最近这些年在居民消费支出里,服务消费的比重每年大概提高1个百分点。目前居民消费里面,服务消费的比重约为50%”。但需要注意的是,服务消费占比的攀升并不能作为支撑居民服务消费依旧保持旺盛的主要依据。这是因为,近两年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在快速下滑,即使城镇居民人均服务消费支出增速下滑,但只要下滑幅度不超过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的下滑幅度,就可以使得服务消费占比保持上升。现实情况也是如此,自步入新常态以来,中国城镇居民服务消费确实在一段时期内保持了较快的增长速度,2012—2016年的平均增速达到了11.1%,高于同期总体消费支出增速2.9个百分点。然而,2017年以来城镇居民人均服务消费支出增速却出现了明显的下滑,2017年全年增速仅为6.8%,处于2005年统计居民消费支出各项数据以来的最低点。2018年城镇居民服务消费增速依然延续了低迷态势,上半年增速仅为7.4%,与2017年同期相比下滑了1.9个百分点。由此可见,2017年以来中国服务消费增长实际上也出现了较为明显的放缓。

图1 服务消费占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比重变化情况

(四)从居民消费升级情况看,升级步伐虽延续但有所趋缓,部分群体消费降级现象开始凸显

近年来,伴随着人均收入水平的不断提高,社会各界愈加关注居民的消费升级情况。由于居民消费升级的核心是从以往物质消费为主的消费模式向服务消费为主的消费模式切换,因而一般是采用服务消费占居民消费比重来衡量居民消费升级步伐的快慢[5-6]。如前文所述,新常态下服务消费占比在持续攀升,已从2012年的43%上升至2017年的48.7%,这印证了近年来中国居民消费升级的大趋势。不过要注意的是,2017年服务消费占比仅提高了0.4个百分点,增幅比2016年减少了0.9个百分点,这也是新常态以来的最小年度增幅。由此可以推知,居民消费升级步伐虽然在延续,但出现了一定的趋缓迹象。

多糖的提取方式有很多种,其中超声波辅助提取技术,具有穿透力强、选择性高、加热效率高等特点,可以大大加快反应速度,比常规方法用时短。本实验以多糖提取率为指标,采用正交试验的方法对超声波辅助提取枸杞多糖的工艺条件进行研究,拟为枸杞多糖的工业化生产提供参考。

当前有观点基于榨菜与白酒中低价位的二锅头销量大幅增长等一些微观数据得到了部分群体出现了消费降级趋向的结论,这一观点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但应注意的是,微观数据容易存在样本选择偏差等问题。要想更严谨地判断究竟是否有消费降级现象的出现还是需要通过宏观数据进行观察。事实上,本文之前论述的居民主动型消费支出增速与非必需品消费增速下滑的现象,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部分群体的消费降级趋向。

更进一步地,由于消费降级的一个核心特点是居民从高品质消费向低品质消费转变,因而笔者认为,可以通过观察限额以上单位消费品零售总额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比重的变化情况予以判断。这是因为,限额以上单位是指年主营业务收入2 000万元及以上的批发业单位或企业、500万元及以上的零售业单位或企业、200万元及以上的住宿和餐饮业单位或企业。相比于限额以下单位,这部分单位或企业提供的零售商品或餐饮住宿服务的品质一般较高。因此,如果限额以上单位消费品零售总额占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出现了明显下降,就很可能意味着消费者开始更多地选择较低品质的商品进行消费。计算结果表明,2012年以来限额以上单位消费品零售总额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除了在2014年和2015年略有下滑之外(主要受“八项规定”与反腐的影响),其他时间内一直处于相对较为稳定的状态,处于45%以上。但自2017年年底以来,在没有受到较大政策影响的情况下,该比重却出现了十分明显的下滑,截至2018年7月已经罕见地跌至40%以下。由此可见,部分群体消费降级问题已经不容忽视,这也是当前居民消费疲软的重要表现之一。

三、消费疲软的主要原因分析

既然中国对扩大消费的重视程度在不断提高,并且在过去几年取得了较好的成效,那么为什么2017年以来居民消费却出现了明显的疲软迹象?尤其是在2017年GDP增速与居民人均收入增速均有所回升的背景下,居民消费潜力本应得到更大程度的释放,而现实情况却并非如此。笔者认为,消费出乎意料地疲软既源于一些抑制消费增长的新问题出现,也源于一些过去导致居民消费不足的老问题发生了新变化。具体而言,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原因:

(一)居民部门债务问题开始凸显,对居民消费需求产生了明显的抑制作用

尽管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以来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居民部门债务/GDP)一直呈现上升走势,但在2015年之前的上升速度还较为“温和”。2009—2012年居民部门杠杆率一共上升了6.2个百分点,2012—2015年上升了9.1个百分点。但自2016年开始,居民部门杠杆率的上升速度明显加快,2016—2017年的两年间,居民部门杠杆率就上升了9.6个百分点之多。事实上,这一上升速度在全球范围内也是罕见的,即使美国在2007年次贷危机全面爆发之前次级抵押贷款增长最旺盛的时期,居民部门杠杆率两年间的增幅(2003—2004年)也不过9.8个百分点。

但有观点认为,尽管近两年居民部门杠杆率的上升速度较快,但截至2017年底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也只有48.4%,与发达国家(76.1%)和全球(62.1%)的平均水平相比并不高,不需要过多担忧居民债务问题。笔者认为,这一观点值得商榷。事实上,中国居民部门债务问题已经较为严重,主要有以下三方面原因:一是考虑到中国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以及金融体系完善程度等因素,将居民部门杠杆率与新兴经济体进行比较更为妥当。[注]发达经济体的杠杆率水平普遍较高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国家的金融服务体系较为完善,借贷主体面临的融资约束较为宽松,因而借贷活动更为频繁。正因如此,以往研究中多以私人债务/GDP作为衡量金融深化程度的重要变量[7]。截至2017年末,剔除中国的新兴经济体居民部门杠杆率的平均水平仅为32.6%,由此可见,当前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已经明显高于大多数新兴经济体。二是由于中国居民收入占GDP比重偏低,因而采用居民部门债务/GDP的计算方法会低估居民部门债务问题的严重性[8]。以居民债务/居民可支配收入测度居民部门杠杆率更为准确,以此方法进行计算,截至2017年底,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高达110.9%。三是中国家庭还是以向亲戚朋友借钱的民间借贷为主,2015年的《中国居民金融能力报告》的调查数据显示,超过63.9%的家庭借钱首选是亲戚朋友,其次才是银行等其他融资渠道。因此,居民部门存在大量不纳入杠杆率统计口径的隐性债务,因而实际的债务问题会比杠杆率所显示的更加严重。

快速攀升的债务负担会加大居民部门的偿债压力,从而使得居民削减其他部分的消费支出,这就会对居民消费产生较为显著的抑制作用。从数据上来看,这种影响已开始有所显现,2016年和2017年居民部门杠杆率增长最快的时期恰是居民消费支出增速快速回落的时期,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实际增速从6.9%下降至5.4%的历史低位。从实证检验结果来看,潘敏和刘知琪[9]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数据检验了居民部门杠杆率上升对消费支出的直接和间接影响,也同样得到了近年来居民部门杠杆率攀升显著地抑制了城镇居民消费支出增加的结论。[注]刘哲希和李子昂[10]基于含有高杠杆特征的动态一般均衡模型研究发现,中国居民部门杠杆率的攀升会抑制消费支出的增长,只不过由于产出水平下滑幅度更大的缘故,消费率会在消费支出下滑的同时“被动”上升,从而掩盖居民消费需求萎缩的事实。不仅如此,Baker[11]的研究表明,在面对相同的收入冲击时,具有杠杆率较高的家庭对支出的调整幅度会显著大于杠杆率较低的家庭。这就意味着如果中国经济增速难以维持2017年所呈现的回升势头,那么未来债务对居民消费的抑制作用将会进一步增强。

(二)房价上涨呈现信贷驱动新特征,对居民消费的挤出作用明显增强

2015年以来,中国房地产市场在经历了短暂低迷之后开始回暖,并且迅速升温。首先是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和南京、厦门等部分二线城市迎来了一轮房价的大幅上涨,2015—2016年北上广深四个城市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的平均涨幅高达53.4%,其中,深圳的涨幅更是高达80.5%。合肥、厦门和南京等部分二线城市的新建商品住宅销售价格也分别上涨了48.3%、51.1%和52.8%。随后,伴随着2017年政府对房地产市场调控力度的加强,一线城市与热点二线城市的房价涨幅有所回落,不过房价上涨势头迅速向其他二线城市与三、四线城市转移。据统计,截至2016年底中国平均房价超过1万元/平方米的城市只有19个,以一线和二线城市为主;但是截至2017年底,由于一些三、四线城市房价出现了大幅上涨,平均房价超过1万元/平方米的城市数量已经高达53个。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以往房价上涨主要是由适龄购房人群的强劲刚性需求释放所驱动,2015年以来的这一轮房价上涨呈现明显的信贷驱动特征。究其原因,推动房价上涨的需求主要源自两个方面:一是部分群体的投资性与投机性需求,他们一般通过加杠杆的方式以相对较少的自有资金来撬动大规模的信贷资金,试图获取更大的收益。二是一些年轻家庭在“再不买就买不起”担忧下,不得不通过加大借贷规模提前集中入市。从数据上看,房价上涨的信贷驱动特征突出表现在房地产贷款规模的迅猛扩张之上。新增房地产贷款占每年新增人民币贷款的比重从2014年的28.1%大幅攀升至2016年的44.8%,达到了该项指标有记录以来的最高点。2017年在房地产调控加码的情况下这一比重有所回落,但依然处于40%以上的高位。[注]每年新增个人购房贷款占商品房销售额比重的大幅上升,也表明越来越多的购房资金来源于信贷资金。2014—2016年该比重从22.5%提高至42.2%。

由信贷驱动的房价上涨对于居民消费会产生更为明显的挤出作用。一方面,是因为随着房贷规模的增加,购房群体的还贷压力也相应增加,这对于居民消费会产生一定的负向影响;另一方面,由于信贷扩张与房价上涨存在正向反馈机制,因而很容易导致房价上涨速度过快,大幅偏离合理水平[12],[注]易居研究院[13]发布的报告结果表明,截至2018年上半年,80个大中城市中有54个城市偏离度为正,29个城市偏离度为负。其中,厦门(41.6%)、南京(35.7%)和广州(29.6%)等偏离度较大的城市也是过去几年房价上涨较快的城市。这会给没有住房的居民带来更大的购房压力与租房成本,从而使得他们压缩消费支出。事实上,高房价对于居民消费的挤出作用已经有所显现。2018年上半年全国人均居住消费占总体消费支出比重高达22.8%,比2017年同期大幅上升了约0.9个百分点,这也是该项数据近五年以来的同期最高点。此外,由于房价上涨主要是对城镇居民产生影响,对农村居民影响不大,因而还可以对比城镇与农村居民消费支出增速(剔除居住消费支出)来判断房价上涨是否对居民消费产生了挤出作用。自2017年三、四线城市房价呈现普涨态势以来,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显著下滑,而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支出增速反而有所上升。2018年上半年城镇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同比实际增速仅有4.7%,而农村居民人均消费支出的同比实际增速达到了10.1%,两者之差相较于2017年同期扩大了3.5个百分点之多。[注]要强调的是,从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收入增速来看,2018年上半年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速为7.1%,农村居民人均收入同比增速为9.8%,两者之差比2017年同期只扩大了1.8个百分点。因此,仅从收入端难以较好地解释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消费支出增速的差距。由此可知,当前房价上涨对居民消费的挤出作用已不容忽视。

(三)收入差距扩大的原因由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长过快转为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下滑过快

长期以来,收入差距对中国居民消费的抑制一直是社会各界与学术研究关注的重点问题[14-15]。事实上,收入差距扩大对居民消费的负向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改革开放的四十年中,中国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持续扩大,从改革开放之初的不足0.200上升至2008年0.490的历史高位。与此同时,居民消费率则是从50%左右大幅下降至35%左右的低点。不过,自2008年起中国居民收入的基尼系数成功地实现“七连降”,2015年时基尼系数已下降到0.462,而在2016—2017年,居民收入基尼系数虽然有所回升,但是幅度十分微小,仅上升至0.465。因此,表面上来看,从收入差距的视角难以继续较好地解释当前中国居民消费的疲软。

但通过仔细分析可以发现,近两年中国收入差距问题其实呈现出一点重要的新变化。以往尤其是21世纪以来收入差距扩大主要是由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速过快所致。在此期间,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长也较快,只不过增速低于高收入群体,从而导致收入差距逐步拉大。比如,2001—2015年城镇低收入群体(排名在后20%)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平均增速能够达到10.7%,而高收入群体(排名在前20%)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平均增速则更高,达到了12.3%。但2016年以来,中国居民收入情况发生了明显变化,大多数居民的收入增速出现了明显下滑,其中,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的下滑速度更快。2016年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速仅有6.3%,高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速依然能达到8.1%。这一点变化也突出地反映在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速(平均数增速)与中位数增速的分化走势之上,尤其是2017年出现了中位数增速下降而平均数增速上升的情况。[注]一般而言,人均收入的中位数增速快速下滑意味着中低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速在快速下滑。如果平均数增速显著快于中位数增速,那么就表明高收入群体的收入增速整体快于中低收入群体,意味着收入分配格局有所恶化。这意味着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速有所加快,而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依然在下滑。由此可见,近两年收入差距扩大的主要原因不再是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速过快,而是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下滑过快。

经济学理论表明,中低收入群体的消费倾向(消费支出/可支配收入)显著大于高收入群体。中国各收入阶层家庭的消费情况也符合这一经济规律,以2012年数据为例,[注]由于2013年之后《中国统计年鉴》不再公布按收入等级分组的各群体消费支出数据,因而本文以2012年数据为例。城镇最低10%收入家庭的消费支出占可支配收入比重达93.5%,所有家庭的消费支出占可支配收入比重为69.5%,城镇最高10%收入家庭该比重仅为59.8%。消费倾向的这一特征意味着在面临相同的负向收入冲击时,中低收入群体缩减的消费规模会明显大于高收入群体。换言之,由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过快下滑所引致的收入差距对居民消费的影响会大于由高收入群体收入增速过快所引致的收入差距。因此,即使近两年收入差距的上升幅度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对居民消费的抑制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而当前消费降级现象的出现也主要是因为中低收入群体收入增速过快下滑所致。

(四)供给侧难以提供部分群体所需的高品质产品与服务,从而导致这部分群体的消费潜力难以得到有效释放

尽管当前中国中低收入群体出现了一定的消费降级现象,但是中高收入与高收入群体的消费结构升级步伐仍在延续。[注]瑞士信贷银行统计数据显示,中国中产群体规模(财富介于1万—10万美元)在全球中所占比重从2000年的12.6%上升至2017年的35%。这一点可以从旅游、电影等一些市场的持续较快增长得以体现。2017年国内旅游收入总额已达到4.6万亿元,较2012年的2.3万亿元翻了一倍之多;电影市场总票房高达559.1亿元,是2012年总票房的3.3倍。[注]旅游收入数据来源于国家旅游局,电影市场票房数据来源于中国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不过随之而来的问题是,虽然居民对高质量产品与服务的需求在增加,但是国内的市场供给却没有相应地升级,从而限制了居民消费潜力的释放,导致了居民消费升级对消费增长的推动力还不够强劲。

具体而言,当前中国居民消费需求结构与供给结构的不匹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居民对教育、文化、养老、医疗等方面更高品质服务的需求在增多,但受行业准入限制等因素的影响,这些领域的有效供给严重不足。由此,近年来“上学难、上学贵”“看病难、看病贵”等问题愈演愈烈。二是虽然居民对消费品品质的要求在提升,但由于产品质量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较为严重,导致大量低质量产品充斥市场,以次充好现象普遍存在,从而使得消费者对国内产品失去信心。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越来越多的人群开始通过代购、海淘等方式大量购买国外产品。据统计,2017年中国跨境进口零售电商交易规模高达1.5万亿元,已经接近于同期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40%。更进一步地,如果考虑居民的境外购物消费规模(商务部数据显示2017年约为两千亿美元),那么中国居民购买国外商品的规模已经接近于国内商品销售规模的85%。正因如此,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可见,供给结构与需求结构的不匹配已经成为制约消费增长的重要因素。

四、扩大居民消费的有效对策

从以上造成消费疲软的原因来看,如果不能积极妥善地应对,那么消费疲软问题不仅将会长期存在甚至会更加严重。而且需要注意的是,当前消费疲软问题是在经济增速回升的背景下出现的,这意味着一旦未来经济增速再次下滑,那么消费疲软问题将会进一步加重。基于此,笔者认为,要扩大居民消费,既要对以上造成消费疲软的原因对症下药,又要着力做好“稳增长”工作,具体而言,主要聚焦于以下五个方面:

(一)遏制居民部门杠杆率过快上升的势头,谨防通过居民部门加杠杆来刺激消费

虽然中国对于高债务问题早已有所重视,2015年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亦将去杠杆列为“三去一降一补”五大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点任务之一,但是以往去杠杆的重点是企业与地方政府部门,对于居民部门的重视程度不够。不仅如此,还有观点认为,可以通过适度让居民部门加杠杆以拉动消费,从而缓冲企业和地方政府去杠杆带来的经济下行压力[16]。但事实上,伴随着近年来居民部门杠杆率的快速上升,中国居民部门的债务压力不断加重,已成为制约居民消费增长的重要因素。历史经验还表明,居民部门杠杆率的快速上升相比于企业部门杠杆率的快速上升更易于引发债务危机。[注]张斌等[17]研究发现,在过去一百多年所发生的138次危机中,由家庭部门杠杆率上升过快所引发的危机占到100次,由企业部门杠杆率上升过快所引发的危机只有38次。具体来讲,经济危机包括通胀、货币、股市、内债、外债以及银行危机六种。如果危机前八年,家庭债务增长率高于企业部门则定义此次危机为家庭债务主导型,反之则为企业债务主导型。由此可见,如果继续让居民部门加杠杆,不仅难以促进消费,甚至还会加大债务危机爆发的可能性。

若要有效遏制居民部门杠杆率上升过快的势头,需要从削弱居民部门主动负债激励与加强对居民部门负债渠道监管这两方面入手。削弱居民部门主动负债激励方面,近年来,居民负债激励增加的主要原因在于,受房价上涨预期增强的影响,居民投机性心理或者“晚买不如早买”心理增强,从而增加了借贷规模。因此,削弱居民部门主动负债激励的关键在于通过完善房地产市场调控,改变居民对于房价只涨不跌的预期。加强对居民部门负债渠道监管方面,既要加强对个人住房贷款的管控,提高二套房及多套房的贷款利息与首付比例,又要打击挪用消费贷款、违规透支信用卡等行为,严控个人贷款违规流入房市和股市从事投机性行为。

(二)加快建立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长效机制,让居民不再背负较重的购房与住房压力

伴随着房价的持续快速上涨,高房价以及与之密切相关的高房租已经给居民带来较重的购房与住房压力,使得居民既不敢也没有充裕的资金进行消费。因此,抑制高房价对于释放居民消费活力至关重要。过去政府对于高房价的调控往往以限购、限贷等需求侧政策为主。这些政策虽然在短期内会取得成效,但一旦管控放开或者调控力度有所减弱就会迎来房价的报复性反弹,从而使得房价陷入“越调越涨”的怪圈。由此,自2016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以来,中央已经开始多次强调要“加快建立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的长效机制”。

针对以往房地产调控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笔者认为,在建立房地产市场平稳健康发展的长效机制的大方向下,需要重点做好以下三方面工作:一是改变以往房地产调控从属于宏观调控的局面,大幅弱化房地产在“稳增长”方面所扮演的角色,确保房地产调控政策的独立性和长期稳定性[18]。二是由于高房价带来的高额土地出让金是地方政府弥补财权与事权资金缺口的主要资金来源,因而地方政府调控房价的激励较弱。因此,深化财税体制改革并且加快政府职能从发展型向服务型转变,从而打破地方政府对土地财政的依赖,是建立房地产市场长效机制的重要一环。三是加快构建土地供给与常住人口之间的联动机制,完善多主体供给、多渠道保障、租售并举的住房制度,从根本上化解一线与部分热点城市的住房供需失衡问题。

(三)扭转中低收入群体可支配收入增速过快下滑局面,减轻贫富差距对居民消费的抑制作用

要扭转中低收入群体可支配收入增速过快下滑的局面,既要从初次分配环节入手,也要从再分配环节入手:一是要通过深化劳动、资金等要素市场改革,扭转劳动报酬偏低与资金利息报酬偏低的局面,从而改变要素价格管制下“穷人补贴富人”的格局。二是调整个人所得税征收模式和机制,特别是要解决在当前“分类征收、代扣代缴”模式下中低收入群体承担主要税收负担的问题。[注]这是因为,在“分类征收、代扣代缴”模式下,中低收入居民的工薪所得由所在单位代扣代缴,被严格控制在监管范围之内。而高收入居民的财产收入和经营收入没有固定的代扣代缴单位,避税和逃税的概率较大,由此导致个人所得税成为“工薪阶层税”,加重了中低收入居民的税负[19]。三是解决再分配环节存在的逆向调节问题,从体制机制上解决转移支付和社会保障长期存在的嫌贫爱富特点,切实让中低收入群体的生活得到改善与保障。

此外,近年来逐步扩大的财产差距也是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根据瑞士信贷银行的测算,中国居民的财产基尼系数已经从2010年的0.690上升至2015年0.733。要缩小居民财产差距,一是要缩小家庭之间的房产持有不平等程度。这是因为,房产持有不平等是目前中国家庭财产不平等的主要来源。因此,应按照“立法先行、充分授权、分步推进”的原则,加快推进房地产税的立法与推广实施。二是完善金融体制,避免少数人利用制度缺陷牟取暴利。同时,构建多元化金融市场,让金融市场更好地为中低收入群体提供服务,以实现财产的保值增值。三是适时征收遗产税,遏制财产差距的代际固化问题。

(四)加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提高供给结构对需求结构的适应性,更好地释放居民消费潜力

针对于当前存在的市场供给结构与居民消费结构不匹配的问题,消费领域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应集中于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减少教育、医疗等领域的准入管制,“全面实施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清理废除妨碍统一市场和公平竞争的各项规定和做法”,让民间资本更顺利地进入市场并享受公平的市场环境。民间资本的进入不仅能够为公众提供更多的消费选择,而且可以有效激发各类市场主体活力,与本身已处于这些领域的企业形成良性竞争,推动整个商品与服务供给质量的改善。二是放管结合,在强化市场主体地位的同时,政府需要切实履行自身的监管职能。以更高的标准和更严格的监管着力提升整个供给体系质量,严格查处各种假冒伪劣行为,避免“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竞争。让消费者买得放心、用得放心,进而更好地激发居民的消费需求。

(五)既要实施以降低宏观税负为主要抓手的积极宏观政策,又要加快市场化改革以推动增长动力的转换,谨防经济增速下滑导致消费疲软问题进一步恶化

尽管2017年中国经济增速实现近七年来的首次回升,但在中美贸易摩擦不断升级与高债务等问题尚未得到妥善解决的背景下,中国经济仍然面临较大的下行压力。而一旦经济增速下滑,将会导致居民收入水平下降与债务压力加重等一系列问题出现,由此不可避免地会使当前消费疲软问题进一步加剧。因此,现阶段保证经济平稳增长是扩大居民消费所必不可少的一环。

要实现“稳增长”目标,需要将积极的宏观调控与增长动力转换紧密结合。具体而言,宏观政策要实施积极的财政政策与稳健偏宽松的货币政策,[注]货币政策之所以定位于稳健偏宽松,是因为偏紧的货币政策会导致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融资成本的上升,加剧经济下行。当然,稳健偏宽松货币政策的实施需要宏观审慎政策的配合,从而谨防资金过多地流向僵尸企业与房地产市场。以保证经济稳定。需要注意的是,财政政策要改变以往以扩大投资来“稳增长”的模式,转而通过加大减税降费力度等方式来降低宏观税负。特别是在当前中国居民和企业税负感较重的情况下,税负的降低对居民消费与经济增长的提升会更为明显。增长动力转换是要从资本与劳动等“老动力”向全要素生产率和人力资本等“新动力”转换,这就需要加快市场化改革的步伐。市场化改革不仅能通过改善资源配置效率这一条机制促进经济增长,还能通过促进技术进步、提升人力资本质量以及改善资本积累与劳动供给的结构等其他机制促进经济增长[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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