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与读书
2018-11-28韩子满
文/韩子满
翻译界常常有人说,翻译是手上功夫或“嘴上功夫”,需要勤学勤练。这当然没有错。翻译是一种实践技能,没有实践,很难达到高水平。但很多学生往往误解这句话,误以为学习翻译只需要练习即可,只要有足够的翻译实践,比如说笔译达到多少万字,口译达到多少盘磁带时,翻译能力自然就会提高。有了这种误解,加之翻译实践非常耗费时间,学生们花在读书上的时间就少了。有的学生甚至一年都难得读完几本课外书。就硕士生而言,翻译专业学生,无论是专业硕士还是学术硕士,不如其他专业学生读书多,似乎是一种普遍现象。这种怪象反过来又会制约翻译能力的提高,导致翻译学习的效率差强人意。具体表现就是很多翻译专业的学生,尽管翻译实践量可观,还选修了许多翻译课程,实际翻译能力却提高缓慢,甚至不如其他专业的学生。
所以说,要想学好翻译,切实提高翻译技能,需要在实践和读书之间找到平衡,要两头兼顾,不能顾此失彼。对于已经具备一定翻译能力的学习者来说,读书甚至比实践更为重要,是突破翻译能力瓶颈的不二法门。不过,翻译学习者的读书,在为什么读、读什么、怎么读这三个方面,与其他专业人士或一般社会大众的读书可能有所不同。
就为什么读来看,翻译者的读书目的往往更加多元、更加独特。其他专业人士或社会大众读书无非有两个目的:一是了解书中的信息,汲取其中的思想资源,前者比如阅读科技类书籍,后者比如阅读学术著作;二是消遣娱乐,获得情感上的冲击,比如阅读文学作品。翻译者读书,除了这两个目的外,还有学习语言的目的,即通过阅读培养自己的语感,或是模仿书中的语言,从而提高自己理解语言并使用语言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这一点翻译者和学生及作家的读书有共通之处,但后两者往往只关注某一种语言,其语言学习更多的是模仿,着眼点是提高表达能力,使自己的语言表达更严密或更优美。翻译者则不仅要提高表达能力,还要提高理解能力,需要通过大量的阅读,提高自己理解某一种语言的能力,既包括外语,也包括母语。即使是模仿语言,翻译者与学生及作家也有所不同。后两者只需模仿一种语言中的表达方式即可,翻译者却往往需要模仿一些表达方式在语言之间的旅行,也就是要模仿他人的翻译,了解甚至熟记一种语言中的某些表达方式在另一种语言中通常是如何翻译的。而且翻译者对语言的关注,贯穿于所读的各类书。比如同样是阅读娱乐性读物,一般读者可能只是为了放松心情,翻译者则有可能在此之外还要关注其中的语言表达,有的时候为了完成翻译任务,甚至专门找娱乐读物来读。比如本人不是追星族,对娱乐新闻也不关注,但在翻译《舌尖上的智慧》(第四辑)时,就不得不找一些影视明星的书来看,还恶补了一些影视杂志和各大网站上的娱乐新闻,因为这本书里有好几篇好莱坞明星的演讲词。要想把这些演讲词翻译好,像是出自明星之口,我就必须了解中国的明星是怎么说话的,了解演讲词中提到的一些影视界的人物,汉语一般是如何翻译的。实际上,有经验的翻译者读书时往往会情不自禁地关注语言表达,因此降低阅读速度,甚至会因为过度专注细节而影响了对全书的把握。可以说,对语言的关注,是翻译者的一种职业病。一般读者通过读书来了解信息,往往很快就会用上,因为读书之初就有明确的目的。翻译者则需要不断拓展自己的知识面、随时随地补充知识,这样才能应对尽可能多的翻译任务。也就是说,翻译者虽然也会通过读书来了解信息,但在读书之前,却并没有明确的目的。翻译者从阅读中汲取思想资源的目的与一般读者也有所不同。一般人从书中感悟优秀的思想,主要是为了提高自己的修养,翻译者在此之外,往往还有提高翻译能力甚至是转换职业的目的。只有自己的思想境界升华了,才有可能真正译好学术性、思想性的作品。另一方面,从事翻译工作久了,改行从事其他职业,也很常见。比如许多外交外事翻译人员,后来都转行当外交官了。要进行这样的转行,必然要大量读书学习,储备必要的知识。著名外交家、翻译家冀朝柱在自传中就提到,周总理一直主张外交部的翻译人员40岁以后要改行当外交官,但前提是他们需要参加学习,要读书。
至于读什么,上面的分析已经表明,翻译者需要广泛涉猎,各类书籍都需要读一些,这样才能形成宽广的知识面。吕叔湘先生曾经说过,翻译是杂学,几乎无所不包。这就要求翻译者不仅要有一定的阅读量,阅读面也需要尽可能地宽,这样才能应对翻译工作中可能出现的各类问题。翻译早已进入了职业化时代,有许多译者平时只从事某个领域的翻译,无论是翻译公司还是翻译者个人,都形成自己的专长,比如有的擅长做科技翻译,有的经贸翻译比较强,但职业生涯中只从事一个领域翻译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从事某一领域的翻译,经常也需要翻译其他领域的内容。比如,外交翻译属于政治或外交领域,但领导人引用的诗词却是典型的文学,相关翻译人员如果不读文学书,就很难翻译好。说到底,职业翻译也不过是Jack of all trades and master of some,必须是一个多面手。要修炼到这一步,广泛阅读是必不可少的。具体来说,翻译需要经常阅读这几类书籍。一是文学名著,包括母语和外语的文学名著,如有可能,不妨原文和译文一起阅读,这不仅仅是提高自身文学修养的需要,也是提高母语和外语能力的最好途径。文学语言虽然与日常语言可能有一定距离,与各专门行业所使用的语言也不一样,但毕竟是语言的精华,引领着一种语言的演变与发展,表达形式也最丰富。阅读文学名著,可以使翻译者尽快跳出高级语言学习者的瓶颈,实现语言能力的飞跃,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我们常说文笔好才能翻译好,这里的“文”很大程度上就是文学性,就需要通过阅读文学作品来培养。同时,通过阅读译文,也可以检验自己对名著原文的理解是否到位,并学习名家的翻译方法。二是时政类书籍,包括领导人的讲话、中外名人的传记等,可以只阅读原文,如果有译文,原文和译文对照着阅读,会更有收获。阅读这些书可以开阔我们的眼界,增加我们对世界的了解,提升自己的认识水平。比如阅读《习近平谈治国理政》《朱镕基答记者问》等著作,我们就可以对国家的大政方针有更好的理解,可以增强政策意识,在翻译过程中不犯政策性的错误。与此同时,阅读这些书,翻译者也可以了解时政方面最新的表达法是什么,如果能配合译文来读,还可以知道这些说法的官方译文是什么。三是一些专门领域的入门书,比如《科学技术概论》之类,掌握各领域的基础知识,即便只是一些皮毛知识,以后从事这些领域的翻译时,就可以做到心中不慌,也知道去哪里查找资料,至少不是一无所知。四是看一些翻译理论书籍,翻译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是一个争论不休但又一直难以形成共识的话题,但懂一点理论对实践没有坏处。当然,这里说的理论是广义的,包括一些谈论翻译经验的翻译随笔类书籍,比如思果先生的《翻译研究》,也包括一些语言对比的著作,比如连淑能的《英汉对比研究》。读这些书,有助于增强翻译者对语言的理解,同时还可以学到宝贵的翻译经验。总之,翻译者一定要铭记“开卷有益”这句话,阅读的范围尽量宽一些。
在怎么读方面,翻译者与其他人的区别主要在于特别注重细节、注重语言。为了了解信息或娱乐的读者,通常来说无须太关注细节,掌握大体情况即可,有的时候过于关注细节,甚至会造成“见木不见林”的现象,阅读效果反而不好。翻译者为了提高语言能力和扩大知识面,需要点滴积累,阅读时就不能不关注细节。比如阅读古典小说时,多数读者对于人物出场时的打扮就不会十分关注,甚至跳过去不读,翻译者在阅读时却往往会逐句琢磨,甚至是对照外语译文来看,确保自己以后遇到类似语言时,能够理解、能够翻译。阅读外语文学名著时,文学专业的学生及专家一般来说只要了解整体思想及风格即可,有时也需要关注个别细节,但这样的细节并不多,也只有在进行特定的研究时才关注,翻译者阅读时却会尽量琢磨每一句话,以便检验自己是否真的读懂原文;语言学习者在阅读时也注重语言,但他们往往只关注一种语言,翻译者却往往会关注至少两种语言,阅读原著时想着译著,阅读译著时又琢磨怎么能把原著找来也读一读,有时还会下意识地带着翻译实践中遇到的问题来阅读。本人2004年参加了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自传My Life的汉译。书名的翻译让我们译者团队当时很伤脑筋。英语中经常有all my life之类的说法,通常翻译为“我这辈子”“我长这么大”之类。克林顿的自传从其父亲讲起,对自己从出生到写自传时的人生经历做了比较详细的记录,把书名翻译为“我这辈子”,意思上完全正确。但当时克林顿才四十多岁,“我这辈子”却一般出自老人之口,这么翻译语用上不合适。单看life这个词,也有“生活”和“人生”两种译法。最后出版社选择的是“生活”。这显然不是理想的译法,甚至是不准确的译法,因为在书里,克林顿对生活的细节着墨并不多。后来读到网球明星李娜的英文自传,书名竟然也是My Life,于是立刻找来其汉语原文,原来李娜自传的汉语书名是《我的故事》。当时兴奋得差点跳起来,克林顿书名不就应该翻译为《我的故事》吗!两本自传的书名其实是一样的,只是翻译的方向不一样,一个是英译汉,一个是汉译英。
当然,这里所说的不同只是相对而言的,有的时候也未必很明显。但无论如何,翻译者,特别是翻译学习者,都应该重视读书、勤于读书、学会读书。“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写作如此,翻译其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