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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是家兄酷似父亲时

2018-11-26廖亚萍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8年9期
关键词:爹妈小猫哥哥

廖亚萍

最美的时光,要数有哥哥相伴的日子。

我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妹妹,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生在正中间的人,有两种生存状态:一种是“夹缝中求生”,即左右不是人;另一种是“落在空隙里过日子”,即左右逢源。我是第二种状态。妈妈也说:“长得像爹的女伢崽八字好哩!”

父亲是1951年入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革命干部,从部队转业到临湘农业局工作。

铁骨铮铮、刚正不阿的父亲,在1958年被划为“右派分子”!我们兄弟姊妹所具有的“直言不讳的勇敢与百折不挠的真诚”,就是对父亲家风的传承。父亲被劳动改造五年后,1962年回到白羊田老家种田当农民。但我们老家土地太少又很贫瘠,一年忙到头连肚子都难填饱。穷则思变,父亲1966年带着我三叔与四叔三家人一起迁徙去松杨湖农场定居。由于外婆年迈生病无人照顾,奶奶也特别想念儿孙,两年后的1968年冬天,我家又搬迁到了外婆家附近的长塘镇和洞村塅家组。我的叔外公黎自格(抗战时期岳阳县县长)一家也被发落到了这里,好在大队长与生产队长都是父亲的战友。生产队长方孝阶还腾出了两间粮仓让我家安住,二姐与我都是在这仓库中出生的。

我出生时,七岁的大姐亚辉已上学了,一岁多的二姐亚兰寄在隔壁,请叔外婆李招娣照看,叔外婆因为国民党遗孀的身份被红卫兵打断了腿出不了工。爹妈要出集體工,责令五岁的哥哥在家中看护我。粮仓中的老鼠多,爹妈一次收工回来时,看到我的耳朵被老鼠咬出了血,独自在摇箩中哇哇大哭,而哥哥在我睡着后偷偷出去玩耍还没回家。于是,爹妈再出工时就用绳子把哥哥与我的摇箩拴在一起,以防我睡着后哥哥又出去玩。可是哥哥是村里的“孩子王”,小朋友们寻来我家,把哥哥背后的绳子结砣给解开了,爹妈收工回来,看到我又是一个人在摇箩里哭,老鼠又把我的鼻子咬出血了。于是,爹妈把摇箩搬到楼上去,再把哥哥绑在一起,可是,爹妈收工时崩溃地发现小朋友还是爬上楼把哥哥给解开放走了。最后,爹妈把摇箩搬到二道梁上,把哥哥绑定后再把楼梯抽掉,小朋友们联手也搬不动楼梯,再没有办法“解救”哥哥了。哥哥就在二道梁上将我看护到了一百天,终于陪到我的小脑袋长稳了。然后,妈妈用那种四角有绳子的背小孩子用的方巾布把我绑在哥哥的背上,哥哥背着我终于又做回了“孩子王”。待我会走路后,哥哥就牵着我或背着我出去玩,哥哥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经常是回家时我伏在哥哥背上睡着了。

我五岁那年,上半年,家乡发了大水,于是老鼠特别多,猫就很金贵。妈妈托人买来一只刚断奶的小花猫,花了七元钱,那可是一百斤稻谷的价钱哩!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自小特别怕雨、怕黑,又怕猫。那时候的冬天很冷,小猫半夜间就爬到我床头来睡。我吓得尖叫,哥哥就把小猫抓住丢下床。可是,小猫反反复复一丢下去就又爬上来,哥哥迷迷糊糊中只好把小猫用我们床底下的大南瓜压住。第二天,妈妈到处寻找小猫未果,以为是被过路的人顺手捉走了,因为我家住在村子最前头的大路边上。但是,妈妈没有咒骂一句,只是惋惜,只是心痛。那时,村子里的一些妇女们,只要家中丢失了一点东西或有点邻里纠纷,就搬着砧板刀到大路边,一边剁一边骂人,或者拍着巴掌跺着脚骂人。我妈妈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从来不会骂人,我们兄弟姐妹都得益于妈妈的言传身教,都不说粗痞话。

过了些日子,妈妈将我与哥哥睡的那张床底下的南瓜搬出来削皮煮猪食,看到已风干成了木乃伊的小花猫,直说幸亏自己是从不骂人的,否则诅咒了自家人。妈妈喊住正在旁边玩耍的我问道:“萍伢崽,这猫叽是哥哥压在南瓜底下的吗?”妈妈自小教我不要撒谎,但是,我又不能出卖亲哥哥,否则哥哥的屁股会被打花去。当时,那真叫为难呀!精灵古怪的我回答说:“不知道!”说完就射矢地往屋场里头跑,跑得气喘吁吁,跑得面红耳赤。这一页悄悄地就翻过去了,妈妈其实也从来舍不得打孩子,更舍不得像隔壁大伯父与大伯母一样臭骂儿女。哥哥天生顽皮,每次只要村里人告状,爹不分青红皂白严惩他时,妈妈总是心痛落泪,有时还替哥哥挡住几鞭。我爹说,妈妈越是护着哥哥,他就越要打厉害点。村人觉悟不可能很高,还都知道我爹妈的家教严厉,有时是恶人先告状,甚至是故意污告。妈妈搞清楚是哥哥受冤枉挨打后,就很长一段时间赌气不跟爹说话。

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哥哥不小心真犯了一个错误,他人还没回家,状就告回家来了。爹自小练武功,后来又当兵,力气大得很呢。哥哥怕像前一次那样被打得皮开肉绽,吓得不敢回家,一连两天两晚都躲在外面。爹严令谁都不许去找哥哥,否则找到哥哥就打死哥哥。第二天晚上,天黑了一阵后,我看到住在隔壁的三叔悄悄地来告诉妈妈,说村子里头,屋前屋后寻遍了都没见到哥哥。我知道,是妈妈天黑前含泪托付三叔去寻找哥哥。待全家都入睡了,我才悄悄从床上爬起来,到食柜里抓了一把冷饭捏成团,握在手里,出门去找哥哥。我天生怕猫、怕雨,还怕黑,至今还都怕。那晚没有月亮,星星也被乌云遮住了。我摸着黑,颤抖着、嘤嘤哭泣着去找哥哥。走到队里晒谷场上时,哥哥在生产队仓库屋檐下风车顶上的漏斗中小声喊我:“萍萍,萍萍,我在这里哦!”那一刻,我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哥哥哄住我哭并送我回家后再返回风车上睡觉,我很担心蛇与蚊子会咬死哥哥,第三天早上才悄悄地告诉妈妈。爹妈吵架斗气时,妈妈从来不向奶奶告状。这一次,妈妈是把迈着三寸金莲的奶奶请出来让我爹保证不打哥哥了,哥哥才敢回家来。爹虽然怒气未消,但奶奶的话他必定听,因为他是地方上有名的、十足的孝子。

我爹特别严厉,他说自己的孩子只能自己打、自己教,不能让别人去打、去教。那时妈妈总是细告我们兄弟姐妹:“要听话,要好好读书;莫惹爹生气莫讨打;你爹严格要求你们是为了你们好;爹妈想让你们成为‘与众不同的人……”

1978年,爹当了16年农民后被平反,落实政策又恢复原职当干部了。

1985年,哥哥得到我考上岳阳师范的消息后,高兴得连夜从湖北赵李桥走一通宵,走回了中央屋。那天清晨,哥哥到家在窗外喊妈妈开门时,我也醒了,天刚蒙蒙亮,妈妈既惊讶又心痛极了。我在岳阳读师范时,开始是每周回家。后来到琴房练琴,就每月回家两次。哥哥想我了,就去师范看看我,吃餐饭后就走。读三年级时分到西塘乌江小学实习45天,哥哥牵挂我,两次跑去西塘看我。我1988年毕业后,分配到临湘定湖中学任教,每个周末都回家。那次国庆节前要帮学生排练节目,星期六就没有回家。星期天上午一大早,哥哥就坐第一趟班车来到了定湖中学。

1989年深秋的一个周末,感冒拖了很久的哥哥很累了,离结婚的日期也只有十天了,他自己买了一瓶白酒喝了,还吃了点别的东西,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他睡着了,永远没有醒来……

我在哥哥左侧哭时,他的左边嘴角就吐泡沫,我换到他右侧哭时,他的右边嘴角就吐泡沫。哥哥心跳停止了,但大脑功能还残存,他能听到我的哭泣。入棺前,我悄悄放了一个取子在哥哥的手里,还放了一个撮子在他的口袋里,在耳边告诉哥哥若醒来就自己撬开棺材。入土几天后,我一直不肯相信哥哥真的走了,梦里总是他活过来了。我去乞求住在老家的三叔开棺看一下,哥哥是否真的醒来了。梦里哥哥还告诉我,他换了身份去别的地方工作了,叫我好好的不要想他。可是,这叫我如何不想他?!

哥哥走了两年后,我在临湘路中原检察院门口看到一个侧影与我哥哥相像的人,那一刻我欣喜万分!我追随着他,从路中走到了五里牌的五里医院。然后哭着回家告诉妈妈,惹妈妈又大哭一场。

媽妈的眼睛哭瞎了,人瘦得皮包骨头。五年后的秋天,1994年的农历八月初七,从不生病的爹因胃癌去世了。爹去世前,郑重地跟我交代说:“萍伢崽,我只怕是不行了咯。你哥哥又不在了,两个姐姐又老实巴交,三个弟弟妹妹还小。你妈妈不用我说,你自小孝心就好,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我把三个弟弟妹妹就交给你了,把廖家就托付给你了哦!”

爹真狠心,将如此重任交托给我!再说我一介女流,还不到25岁呢!

曾经,我的生活遇到瓶颈时,不敢把辛酸说给弟弟听。向弟弟诉苦,这话风也不对呢!除了从小不肯与他分享哥哥的腋窝,他也是我一直照看到大的。记得弟弟十岁时,我还在帮他洗澡呢!弟弟长大后成了一条真正的汉子,豪爽又仗义,会为朋友两肋插刀,更会为姐姐妹妹去拼命!但弟弟脾气暴躁,我若说了委屈,他定会直接先去把人揍了再说,最后,还得我去收拾残局。我常常想:若是哥哥还在世,绝对没有敢欺负我的人!

哥哥已长眠地下30年了,可他一直像只蝴蝶栖居在我心口,从未离去!哥哥是1964年出生的,我把身边所有1964年出生的异性都当成哥哥一样去爱。

爹走时还不到58岁,哥哥今年冬月三十就是53岁,应是家兄酷似父亲时!不知道长居故乡的哥哥与父亲“可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

责任编辑:黄艳秋

美术插图:段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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