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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遇的《管家》

2018-11-26张芸

小说界 2018年6期
关键词:罗宾逊普利策玛丽莲

张芸

对一个作家或一部作品的喜爱往往是翻译的起点。身为译者,有时是先有了自己心仪的对象,然后向出版社推荐并争取到翻译的机会,有时是从收到的翻译委托中发现与自己投契的作品从而接下任务,而翻译玛丽莲·罗宾逊的《管家》,可说是一次不期而遇。

2005年,玛丽莲·罗宾逊凭《基列家书》获得美国普利策小说奖,相关的新闻报道无一不提到,这是罗宾逊的第二部小说作品,与她的上一部,即她的小说处女作《管家》相隔超过二十年,换言之,从1981年到2004年,在长长的二十余载中,罗宾逊这位作家只创作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更重要的是,这两部小说均非同凡响,《基列家书》连获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书评人奖,而初试啼声的《管家》也曾入围普利策奖,并荣获笔会/海明威奖的肯定,被誉为英语文学的经典之作。年轻一代的作家,如大卫·范恩,在谈到他小说中的自然风景写作时,将《管家》列为影响他的作品之一。

这种惜墨如金、追求完美的写作态度极大地勾起了我的兴趣,在因普利策奖而首次听说玛丽莲·罗宾逊的大名后,我便开始阅读她的作品,不过读的第一本书不是当时热门的获奖作《基列家书》,而是《管家》,因为《管家》的故事更吸引我。

《管家》讲述一对孤儿姐妹露丝和露西尔,父亲不知所踪,母亲自杀身亡,起先她们与外祖母住在一起,老人去世后,两位姨婆接下了抚养的责任,但负担不起,只好将这对姐妹托付给她们的阿姨西尔维。西尔维是一个行为古怪、性格乖僻的流浪女子,她对如何管家一无所知,把家当作一个收集无用之物的场所,厨房和起居室里堆满了废弃的罐头、过期的报纸和杂志。她若即若离的生活态度影响了两姐妹,果断、坚决的露西尔选择离家,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轨道;而优柔、善感的露丝,最后跟随西尔维,烧毁了自家的房子,开始漂泊浪迹的生活。

罗宾逊毕业于华盛顿大学英语文学系,《管家》的创作始于她写博士论文期间,由于专业原因,当时的她阅读了大量十九世纪的美国文学作品,其中小说人物清一色为男性的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触动了罗宾逊,让她想写一部与此相对、只有女性角色的小说。书里描写的大量自然风景乃是源自罗宾逊的故乡爱达荷州,她在多年后的采访中说,创作《管家》时,她把那当作是写给自己的母亲和哥哥看的,“它太私人化,不可能会被出版”,后来是她的朋友John Clayton把《管家》的书稿转给自己的经纪人,这位经纪人在读过以后决定代理,并很快将之卖给了美国知名的文学出版社FSG(Farrar, Straus and Giroux)。

玛丽莲·罗宾逊的文笔具有一种令人屏息的美,正如美国作家芭芭拉·金索沃所形容的:“我由衷地认为,阅读罗宾逊的文字使我的呼吸和心跳减慢,把我带入深沉专注的冥想中。”在《管家》里,水是一个重要的意象,虚构的指骨镇边上的湖,是很多故事情节发生的核心场所,而罗宾逊的叙述也似水一般涓涓流淌,尤其在描写现实与幻想的交织时,飘忽的思绪,如蒸腾的水汽、缭绕的氤氲,弥漫扩散。露丝和露西尔两姐妹的生活像水一样不定型,一切悬而未决,未决她们的母亲是怎么死的,是自杀,抑或意外?未决她们的父亲是谁,未决照顾她们的姨妈西尔维是个怎样的人,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离去?未决她们的人生将往哪里走,甚至连她们的过去也充满了未知和悬念。这种不确定赋予故事一种不真实感,令人觉得恍惚,直到冰冷的现实介入。当西尔维因照料失责而面临法庭聆讯,由她和露丝、露西尔姐妹组成的这个特别的家将被拆散时,那仿佛一个气泡的破碎,显示出某种残酷的幻灭。这种看似隽永清逸如梦、实则隐含浓重的悲冷与悯惜的手法,让我联想起中文小说里沈从文先生的《边城》。

初初阅读《管家》时,我还没走入翻译这一行。后来我一边翻译别的小说,一边继续阅读玛丽莲·罗宾逊的新作。继《基列家书》后,罗宾逊在小说方面的创作,虽不算高产,但变得丰硕起来,分别在2008年和2014年出版了《家园》(Home)和《萊拉》(Lila),这两部小说与《基列家书》一样,都以虚构的小镇基列为背景,连人物之间也互有联系,因而常被统称为“基列系列”。早在2007年,《基列家书》获得普利策奖后不久,人民文学出版社便翻译出版了这本书,三年后,《家园》的中文版也问世了。自从事翻译以来,我间或向熟识的编辑推荐过一些作家作品,但似乎从未想到《管家》,也许因为我潜意识里太清楚,在获奖作品和畅销书占主导的翻译文学市场,一本三十多年前的处女作,缺乏足够的被引进的说服力。所以可以想象,几年前当收到一封编辑来信,询问是否有兴趣翻译一本名叫《管家》的书时,我那一刻的惊与喜。

无论写作还是访谈,罗宾逊都以精粹缜密的措辞著称,即使在接受采访时,她慢悠悠讲出的每一句话也字字珠玑,凝聚了深厚的思考力量和无限令人回味的余地,比如一句简单的“美是人类与现实之间的对话”。小说《管家》的语言风格大致也是如此,没有生僻的用词,句式结构也不复杂,但如何在译文中再现那种徐缓悠远的节奏和意蕴,是对翻译的一个挑战。周克希先生在谈翻译时讲过,翻译要做到准确传神,基于的是对原文透彻的理解,这格外于人心有戚戚。让自己走进小说的故事,走进小说人物的世界,虽然做不到像傅雷先生那样必须把原作精读四五遍后才动手,但至少在将每一句话从英语转写成汉语的过程中,确保自己明了那句原文讲的是什么,译成中文后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很多时候,所谓的文采在这个投入和追求精准的过程中自然生成。

翻译《管家》斟酌最多的大概是书名,“housekeeping”是英语里一个非常普遍常用的组合词,基本释义为“料理家务”,可以对应中文里的“持家”“当家”“管家”等。但显然,小说讲的绝非一个寻常的有关持家的故事,甚至恰恰相反,露丝和露西尔两姐妹的家不断处于瓦解中,母亲走了,外祖母走了,两位姨婆走了,最后来的姨妈西尔维给人的感觉,是随时会不告而别、不知去向。“keep”的本义是“保有”“保留”,可在小说里,这个家没有保住,反而散了。记得第一次看完这本小说、和一个朋友分享,朋友一听书名,问我是不是一本家政类的书,让我哭笑不得。因此在确定这本小说的中文书名时,我曾经考虑能否找一个更巧妙、优雅的词或短语,涵盖上述复杂的多义性,但最后仍选择了朴素的“管家”,理由是,既然“housekeeping”在英语里本是一个平凡普通的词,那么没必要在转换成中文时加以润饰,或作过度的诠释,把对小说的一切解读留给读者,即便可能会闹出把它归于实用类图书的笑话,亦不妨视为一则令人莞尔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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