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止符
2018-11-26周娴
周娴
十六岁那年,鄢然是我的老师。再次遇见鄢然,我已经二十四岁。我是她的客人。
酒吧里,鄢然化着烟熏妆,穿着超短裙,像一条灵动活跃的蛇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她并没有认出我,而且当着客人的面,我也不想认出她。我们这桌的客人该她负责,在豪饮了一杯红酒之后,她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飞吻离开。
浅浅的笑,在空气中散发着撩人的春天气息。
回眸一笑百媚生。熊伟拍着桌子慷慨激昂说,李中泽,再叫一瓶红酒。
熊伟是我的老板,我是他的司机,像这样的酒局,我是没资格喝酒的。可是当着鄢然的面,熊伟对我呼来唤去让我很没面子。一瓶红酒388,向来对员工抠门的熊伟难得如此破费。见我喊人的分贝太低,他亲自站起来打手势,还掩耳盗铃说道,这女孩子酒量好,將来肯定能派上用场。
熊伟开拆迁公司,为了公关,公司招了不少异性。公司现在是百花齐放,百花盛开。
老板,你的酒。鄢然把瓶盖开启后放在桌上,脸上的笑容灿烂明丽,两颗小贝牙在灯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
对,灿烂的笑容是鄢然的一道招牌。八年前,在梅园中学,这笑容曾经迷倒万千少年。
鄢然是住校老师,老家在一个很偏远的小山村。她有农村女孩的温婉,又有都市女孩的靓丽。周末是我们最为期待的事情。下午放假后,回到寝室的鄢然会迎窗而坐,对着空旷无人的操场弹琴。她哪里知道,在操场后面的小树林里,有一群小男生们借着打乒乓球的名义,磨磨蹭蹭地没有回家,逗留只为能听到她悠扬的琴声。
鄢然弹奏的是电子琴,一曲《突然的自我》在校园的上空回荡。突兀的天籁之音空旷深邃,在那一刻,我发现秋天的树叶也停止了嬉闹。正在我们大家入神着迷的时候,音乐突然停止。几个乳臭未干的男孩子互相观望,仿佛由虚幻的意境中回到现实。然后有人打破沉寂说,我猜鄢老师忘记了曲谱。
不可能,我猜测鄢老师房间有人。说完后还做了一个骑马的姿势,暗示马云涛在鄢然房间里。
马云涛是鄢然的男朋友,也是学校的体育老师。我们一直想不明白,貌若天仙的鄢然为什么会看上长相一般的马云涛。琴声就这样被打断,我们背起地上横七竖八的书包无精打采地回家。走到学校门口,琴声突然又续上了。我们互相观望,完全丧失了之前的兴趣。周一上课的时候,有人向鄢然提问,问她会唱《突然的自我》这首歌么?鄢然并不知道同学们所指何意?
老师,周末的时候,你的琴声为什么会突然停顿?
鄢然的眼神中含有狡黠的笑意,两颗贝齿整体袒露,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提问,而是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们知道音乐中有一种符号叫休止符么?
不知道。我在心里回答。
休止符有时是逗号,有时是句号,有时还可以是省略号——
有时还是破折号,让人意犹未尽,对不对?提问的男生默契地接上。
鄢然笑了,大家都笑了。我们喜欢向鄢然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鄢然向我们保证,以后弹琴不会再轻易中断。不不,应该不再随意增加休止符。
下一个周末来临,琴声如约而至。我明明看见马云涛上楼了,楼上的琴声却没有停止。我想鄢然应该是懂我们这群小男生的。我不太明白休止符的意义,被关进大牢的那一刻,我突然间醒悟了。在血气方刚的年龄,我们需要休止符来休整停顿。几秒钟,甚至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老天爷如果能在我脑子里多安装几个休止符,我想我的人生会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惜,一切都回不去。
李中泽,你傻站着干嘛?
在熊伟的催促声中,我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任务。
美女!能留下你的电话么?
我很礼貌地跟鄢然讲话,希望能吸引她的视线。谁知道鄢然大大咧咧说道,好啊!电话留给你可以,但你能跟我喝一杯吗?
我是一名司机,不能喝酒。见我把目光瞟向熊伟,鄢然马上明白了我的身份。她鄙视说道,帅哥,你又不会喝酒,要我电话干嘛?
不等我解释,旁边一桌的客人敲打桌面要鄢然过去,然后她像一片云在眼前消失。见我如此笨拙,熊伟一脚踹过来,踢得我脚腿发麻,他嘴里骂骂咧咧道,真是个废物,找女人要电话号码也不会,公司养你干嘛?
熊伟骂得对,我确实没用,除了会开车,什么都不会。鄢然离开后,我的视线一直追随她,熊伟看出了我心里的小把戏,在一旁鄙视说,哈哈!这样的女人你也就看看,回家意淫吧!
是的,这么多年来,鄢然一直是我意淫的对象。由十六岁到现在二十四岁,她总在我梦中出现。
熊伟与客人喝酒正酣,我除了装作漫不经心追随鄢然的行踪,找不到消磨时间的方法。在隔壁桌安顿好客人,鄢然向洗手间走去。我知道机会来了,当鄢然出现在洗手台边,我正好出现在洗手间门口。
哇——洗手台边传来一阵呕吐声。鄢然满眼是泪地抬起头,她同事在一旁安慰说,何必呢?为赚钱连命都不要。
如果命值钱,还到这地方来上班?哈哈!鄢然自嘲完后抹了一把眼泪,把手指伸向喉咙间,像是在口袋里掏东西。稍后,哇的一声刺响,吐出了很多酒水。她对着镜子说道,真痛快。
原来鄢然就是这样对付那些酒水。她同事出门后,我递给她两张纸巾,鄢然对镜中的我提问,我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那种刻骨铭心的忏悔时刻刺激着我的灵魂。我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一时无法找到头绪,最终我由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低声说道,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电话。
鄢然翻弄着名片,把正面看完后又看反面,李中泽,呵呵,这名字好听。哦——你是公司副总,厉害啊!
名片是男人的脸面,我的最终目的并非想炫耀自己是老总,而是想要鄢然想起我是谁。至于名片上我为什么是副总,这全是熊伟开公司的套路。熊伟有家物业公司,还有一家拆迁公司。物业公司是与人合伙的,他实际能把控的是拆迁公司。拆迁公司为了能狐假虎威吓唬人,除了公司的看门狗没有头衔,熊伟给每个人都封了官,说这样走出去有排场。鄢然没有想起我是谁,这让我很失望。
八年前我上初三,暑假只休息了几天,学校要求每人交五百元的补课费。家里没电脑,我偶尔会省下早点钱去网吧玩游戏。一块五一碗的热干面,两天不吃早点正好可以玩两小时的网游。掏钱交上网费的时候不小心把百元大钞给露了出来,没想到就这样被人盯上了。两小时过后,上早自习的时间已到,我背上书包走出网吧被人给拦住。
借十块钱我吃早餐。刚下楼梯对面走来两个留长发的男生,其中个高的开口找我借钱。
我是学生,哪里有钱?
你书包里有,我知道。
我捂住书包想找机会逃跑,奈何是大清早,上下楼的人很少。僵持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向我扑过来抢走了书包。他们翻出那五百块钱后,快速向楼下奔跑。等我捡起书包追下楼,两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我想报警,但又怕妈妈知道我上网的事情,而且我还害怕学校知道我上网的事情。无精打采地走进教室,同学们正主动向鄢然上缴补课费,只有我坐在座位上一动没动。统计名单的时候鄢然问我怎么回事?
我支支吾吾说忘了,企图找到那两个人把钱要回。
鄢然说,好吧,你明天记得带来。
第二天,我五点来到网吧,并没有看见那两个人。我问网管,网管说那么多人来上网,他哪里记得住谁是谁。为了要回钱,我决定请假去找那两个人,我相信,他们肯定还会在网吧出现。早读时间,我到教师办公楼找鄢然请假。请假的理由是——我妈病了。
学校还在假期中,教师办公楼楼上静悄悄的。经过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是半开的,桌上有一个黑色的钱包,看上去很诱人。我走了进去,并且打开了钱包。里面有一摞钱,事后知道有一千多块。我把钱包揣进口袋里装作若无其事地下楼,在楼梯间我遇上了由洗手间里出来的鄢然。
李中泽,你的补课费带来没有?
带来了,我一会儿到班上就交给你。
怕鄢然发现我偷了钱包,我特意撒谎说教室旁边男厕所的人太多,所以来这边上厕所。鄢然也没多问,径直回了办公室。
第二天是周末,星期一早上,我刚来到学校,鄢然把我叫进办公室。
钱包是你拿的?
我不出声。
要不要我跟你妈打电话?
不,我妈住院了。
我妈真的生病住院了,我怀疑是被我诅咒的。学校老师都知道,我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住在破乱的城中村,家里条件极差。妈妈是超市理货员,身体一直不好。每次妈妈生病住院,都是我请假照顾她。
你把钱包给我。
没有钱,只剩下钱包。
周末的时候,妈妈贫血晕倒。我陪她去医院检查,拿出五百块钱,说是补课费暂时还没交。妈妈也没多问,检查完后就开始输液,她至今还躺在病床上。
我把空钱包放在办公桌上,鄢然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去上课吧!老师会处理好。
我必须申明,我并不是一个坏学生,更没有偷窃的恶习。虽然学习成绩不好,但遵守学校纪律从来没有做出格的事。偷校长的钱包是我有史以来最为龌龊的事情。我想把这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持刀杀人我被关进了牢房。而我再次见到鄢然想给她一个道歉,但是迟了,我们的关系变了,不再是老师与学生那样简单。
再次见到鄢然是在一个月之后的午夜街头。
鄢然醉得不省人事,像一摊泥靠在马路牙子上,嘴边残留着一些呕吐物。在电话里,她含糊不清向我求助,说自己在江汉路步行街。我由街头走到巷尾才发现她躺在大洋百货门前。鄢然手心里抓着一张名片,摊开后,才知道名片上写着我的名字。她衣冠不整,吊带衫斜挂在手臂上,酥胸半露。鄢然像一只受伤的小狗,警惕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嘴里嚷嚷着,走开,你们别碰我。
但其实现场并没有人要碰她,我猜她的思维还停在醉酒之前。
走开——鄢然嘴里叫嚣着,我就站在旁边,她并不知道我就是她求助的对象。我蹲下身体想扶她起来,她挥舞双手抵挡说,你是谁?别碰我。
李中泽,你刚打我电话的。
我抓住鄢然的手,把那张名片摊开。鄢然似乎清醒一些,醉眼蒙眬说道,李总,还是你最关心我,来得可真快。
这样说,鄢然应该不止打我一个人电话,带着疑问我把鄢然送到了酒店。上楼,开门,进房间,等我烧好开水由洗手间出来,鄢然的提包由床上滑落下来,里面掉出一大摞名片。突然间,我明白自己中奖了,鄢然之所以今天能联系我,是因为我在众多的名片中脱颖而出。
鄢然在喝完一瓶冰水后,清醒了一些,掏出一支烟抽了起来。杂乱的烟圈像一道道迷雾让我看不清她的面容,一如监狱的我梦中总抓不住她转身的背影。
今天我喝多了,情绪有些失控。房钱,我会还给你。
鄢然这是在下逐客令么?我怕自己做出不可控的事情,在心里命令自己马上离开房间。这时候,只见鄢然一支烟没抽完,捂住胸口喊疼,然后大汗淋漓,在床上抽搐翻转。她怎么了?看我站在床边不知所措,鄢然捂住胸口说道,你走吧!我这是老毛病,一会儿就好了。
原来鄢然有胃炎的毛病,知道她是旧疾发作,我匆忙下楼,到大街上找药店买了一盒胃药重新回到房间。鄢然服药后,疼痛有所缓解,她幽幽说道,李总,原本只欠你一个人情,现在一下欠两次。除了身体,我没有东西可以回报,要不你今天就留下过夜吧!
我很希望与鄢然有肌肤之亲,躺在监狱的铁板床上我曾千万次幻想跟她在一起做爱的场景,没想到今天可以梦想成真。可是——可是——面对朝思暮想的女人,我胆怯了,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更不敢偷窥她性感的身体。我不希望自己的第一次是一场交易,我希望那是两情相悦的欢愉。
见我坐在沙发上没动,鄢然由床上爬起来主动脱下外衣,并关上了灯光。黑暗中,我身体里有千万只野马在奔腾,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粗暴的喘息声。鄢然老練地帮我褪下衬衫,接着手就伸向裤裆,我扭捏地躲闪着。拉扯中,我只感觉血脉扩张,气体沿脑门向下延伸。来不及控制,一股热流喷涌而出。我遗精了。
我被猥琐与狼狈纠结着,仓皇中我抓起外套逃出门外。鄢然的声音在后面追随,我不喜欢欠人情,是你不领情,可别说我无情。
我很想对鄢然说,这辈子只有我欠她的。
八年前,我也曾狼狈出逃——
那天中午,同学们正在教室里集体吃午餐,鄢然面色凝重地走进来,她把打好的饭菜放在讲台上,并没有动筷子。怕学生们吃饭打闹,每天学校会安排老师监督学生们集体进餐,这是校规。
鄢然把我叫到走廊说话,混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钱包里有多少钱?
事后,我才知道鄢然拿着钱包去找校长,说她捡到了钱包。校长满眼疑惑,看人眼神仿佛警察看小偷。打开钱包后,校长惊叫道,怎么少了五百?零钱呢?
这个——鄢然说不清楚,只好含糊说道,难道是我走路的时候把里面的钱搞掉了?
钱包里面的钱会那么轻易掉出来?我看是有人捡到钱包故意想截留。
那年暑假,电视上播放了一则新闻供人们讨论。有人捡到一万块钱,还钱的时候他只愿意给八千,说两千是他应得的酬劳。校长估计是受了新闻的影响,所以把鄢然与那人联想到一起。当时正好有老师进来汇报工作,校长的冷笑声像扩音器传遍校园,鄢然捡钱包截留钱财的事情搞得学校人尽皆知。
李中泽,你给我说实话,钱包里到底有多少钱?
我本来想告诉鄢然实情,可是走廊上突然多了几个交头接耳的同学,见我欲言又止,鄢然无奈说道,李中泽,待会儿你去下我办公室。
哦。
我灰头土脸地进教室,那天我并没有去找鄢然坦白实情。而是溜出了校门,让同桌帮忙请假,说我去医院照顾我妈。鄢然知道同桌在帮我撒谎,但她没有揭穿。
她在等我给她一个交代。
酒店一楼灯光柔和,有年轻女子在大厅中央弹钢琴,旁边有一位长者安详地观摩。女孩子在一个音节上翻来覆去地弹奏,最后沮丧地站起来说道,爷爷,我不想参加比赛。
为什么?
卡住了。
不對,那不叫卡,叫休止符。在写作文的时候,你随意添加了一个顿号。
女子眼前一亮,欣喜说道,爷爷,你真是这么认为的?
老人点了点头。女子若有所思后,坐下继续弹奏之前的那支曲子。
顿号——原来休止符真的有多重解释。我与鄢然之间也许需要一个连接号,或者一个问号,当然最好是冒号。不,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酒店,我要上楼向鄢然坦白接近她的目的。
酒店房间里,鄢然已经洗漱完躺在床上看电视。看我推门进来,她幽幽说道,你到底还是想要回报。
不,我要你知道我是谁?
我站在窗台边抽烟,为了让自己不再亵渎真诚,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靠近那张床。
你叫李中泽啊!鄢然玩味地拿着那张名片反复观看。
鄢老师——
你为什么叫我老师?
我是梅园中学的学生——
哦——你就是那个害我失去工作的李中泽?
我低下了脑袋。
你——你,怎么好意思来见我。
鄢然愤慨地扔下手中的名片,随后拿起床上的靠枕向我扔来,生气说道,你别叫我老师,你不配做我的学生!
尽管进房间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没有想到会来得如此猛烈。看我进退两难的样子,鄢然冷笑说道,你现在想干嘛?是想上床,还是单单给我一个道歉?
我想——想向你道歉。我畏畏缩缩回答。
道歉有个屁用,至今我都没明白,口口声声说喜欢老师的一群孩子,为什么变脸比翻书还快,陷害老师理直气壮!鄢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让我心里发怵。房间里死一样的沉寂后,鄢然缓缓说道,我不要你道歉,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陷害老师。
当年离开学校后,我去出事的网吧前守了三天三夜,终究没有等到那两个抢钱的家伙。在惴惴不安中我又回到了学校,同桌说,鄢老师托他上我家找过我,但没找到。他们当然找不到我,因为我根本不在家,而我妈妈一直在住院。
在鄢然的办公室里,我耷拉着脑袋不说话。鄢然低声下气说道,李中泽,钱包里有多少钱,现在不重要。你知道老师现在很难堪。难堪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全校师生都在议论我。求你了,你别回避,你去跟校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我能想象出鄢然面对一帮人百口难辩的情景。校长气愤填膺,跟她同等身份的老师一心只想看笑话,不会为她这个没有编制的老师说话。
是的,鄢然没有编制,她还是试用期的民办教师。我想我应该向校长说明情况,哪怕被全校师生唾弃,我也要澄清事实。不能就这样冤枉一个想帮助我的好人,而且她是那样的美丽非凡。
老师,我错了,我现在就去找校长说清楚。
我转身往外走,这时候,进来一个人对着我就是一耳光,嘴里骂道,你个畜生,当小偷居然还敢回避。
嗡——我的耳朵发出一阵触电般的耳鸣,左脸颊红得像炭火在燃烧。
进来的人叫马云涛,是鄢然的男朋友,也是学校的体育老师。马云涛长得矮矮墩墩的,打篮球的时候百投不中,经常遭受男同学们的笑话。也可能我们不太尊重他,所以,他每次上体育课的时候都是别有用心拿男生们出气。有次踢足球,他把球直接踢到我脑袋上,害我耳鸣好几天。为了报复,下次上体育课的时候,我故意把球对准他的裤裆踢,他弯腰蹲在地上半天没起来。据说,他是前任老校长的儿子,体校毕业的,教不了文化课,就靠教体育混饭吃。
畜生,你赶紧去跟校长说清楚,你就是个小偷,小偷就是你。马云涛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见我不说话,马云涛扬起手臂准备再来一耳光,被鄢然阻止住。
李中泽,你去跟校长说清楚,我相信你有难言之处。鄢然安抚说道。
走出鄢然的办公室,我脑子里像进了水样混沌沉闷。是的,我应该跟校长说清楚,不能让鄢然背黑锅。可是,经过洗手间的时候,我感觉耳朵里有小虫子往外爬,生疼生疼的。我用小指头轻轻一抠,掏出一缕血丝。这让我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就这样便宜了马云涛,他凭什么对我又打又骂?
校长室里,校长与教导主任都在里面,稍后,鄢然与马云涛也来了。几双眼睛同时审视着我,我走到校长面前说道,刚才有老师找我,希望我撒谎,说钱包是我拿的。可是,我不想欺骗人,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到你的钱包。
说完后,我狠狠地盯了马云涛一眼。
校长高声冷笑道,看吧!我没有冤枉人吧!有老师就是这样恶毒,自己做错了事情,居然找学生来顶罪。
校长刚说完,鄢然像一摊泥样瘫软下去,我趁机离开了校长室。马云涛送鄢然回宿舍后,拿着一根棒球棒径直冲向三班的走廊。幸好有同学在阳台上发现情况不妙,提前告知我消息。等马云涛像疯子般闯进教室的时候,我已经由后门躲进了别的教室。马云涛扑空,临走前为了泄愤,拿着棒球棒照着讲台桌砸下去,桌子当时就散架。他威胁说道,李中泽,你这个卑鄙的小人,有本事就一辈子别来上课。
自打马云涛放下狠话后,我这辈子就真的没再进过教室。
鄢然现在才明白,我撒谎是针对马云涛的。也许是释怀了,她幽幽说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讲讲你后面的故事。
离开学校后,我再次回到出事的网吧前守候。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等到那两个敲诈勒索者。为了以防万一,我在书包里放了一把菜刀。那两个死不承认抢钱的事情,非要我把刀子拿出来比划他们才害怕。听说我不再读书,他们知道遇上了对手。我现在跟他们身份一样也是无业游民。矮个子做调解,说钱早就花光了,现在想要拿回钱很容易,跟着他们一起多跑两趟就是。
因为涉世未深,一心只想着钱,我真的跟他们一起走出网吧。
他们把我带到另一所学校,学校旁边有一片小树林,他们就蹲守在树林的小路旁边,观察由里面出来的每一个学生。凡是那些不穿校服的学生都可能成为盯梢的对象。这类学生爱慕虚荣,穿衣讲究,走出校门就会脱下校服,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而且口袋里还有钱,喜欢买零食吃,还喜欢与女生约会。不要轻易打女生的主意,她们脾气大,吵吵鬧闹的容易引起旁人的关注。勒索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要多次在同一个地方出现,这样又会被反盯梢。有些学生当面吃了亏,事后会告诉家长报仇。非常不幸,我第一次跟他们在一起,就出现了最后一种情况。
树林里有三三两两的学生,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抽烟。我观察他们会找什么样的人下手。有三个学生聚在一起玩手机,他们认为人太多,会招麻烦。这时候,一个背着羽毛球拍戴着近视眼镜的学生出现。高个子眼前一亮,说道,看见没有,这才是有钱的主。
仅凭那副球拍就能判断对方口袋里有钱,我有些惊诧。
他的鞋子是阿迪达斯的,羽毛球拍是李宁牌的。上学那会儿,为了拥有一双阿迪的鞋子,每个周末我都会帮我妈卖菜。高个子羡慕说道。
高个子原来与我是命运相同的人,他打了一个手势,我们装作路人慢慢接近前面的目标。
站住,都别动。这时候,后面有人大喝一声,吓了我们一跳。
一胖一瘦的两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叔叔,没错,就是他们抢走了我的IPAD。穿着校服的瘦个子跳出来指着我们喊道。
好大一个胖子呀!那两个惊叫一声后,吓得转身就跑。我认清形势后也准备开溜,可惜刚迈开步就被胖子一脚踹倒在地。
叔叔,打他,使劲打。
原本是三个人对付两个人,那两个跑了变成一比二。大胖子把我暴揍一顿后,威胁让我交出IPAD,不然要将我打残。这时候,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大胖子伸手过来想抢我的书包,情急之下,我忽地由书包里拿出了那把菜刀。我真没想到,吓唬那两个家伙的菜刀,会在这里派上用场。看见明晃晃的菜刀在眼前晃悠,大胖子满不在乎,以为我不敢动手。他指着自己的大肚子斗狠道,有种朝这砍——
我愣了一下,明知道砍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但为了尽早摆脱大胖子的纠缠,我手抓菜刀冲过去,对准大胖子的肚子就是一刀。血涌了出来,沿着裤腿流落到草地,地面一摊血迹。知道闯了大祸,我扔下菜刀拔腿就跑。可是,我能跑到哪里去,当天晚上警察就找上门来。
重伤判刑五年,在学校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候,鄢然还等着我去找校长澄清事实。她没机会,我也没机会。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被关了进去。
听我妈说,那天晚上我们家来了两拨人,前者是警察,后者是马云涛。马云涛还想找我去澄清事实,当知道我犯事了,他气得连杀人的心都有。回到学校,马云涛去找校长,坚持说鄢然是被诬陷的。校长说证据呢?谁有那么好的心肠,为学生花钱顶罪。
马云涛没沉住气,一巴掌拍在校长办公桌上,桌子裂开一道口子。校长恼了,问他想干嘛?前几天把讲台劈了,还没找他算账,现在在校长室闹事,想撒野要看地方。以他的教学水平,能让他在学校当老师全看在老校长的面子上,别得了便宜不知足。
马云涛不仅跟校长吵架,私底下也跟鄢然吵得没完没了。他问鄢然为什么要袒护学生,鄢然回答不上来。马云涛阴阳怪气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李中泽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的,看上去还讨人喜欢。
瞎说,我看他家庭条件不好,并且他语文成绩还不错,就是想帮帮他。
你傻啊!语文成绩不错有啥用,他还是一样考不起一类高中。
可是,他能帮我在教学质量上加分。
你的教学质量能不能过关,是校长说了算,不是那帮孩子。现在好了,为了你的事情我得罪了校长,我在学校待不下去,我要辞职。
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也比待在这个破学校有尊严,被学生们瞧不起,校长也没把我当回事。我已经给学校写了辞职信,我准备去南方的城市看看。
那我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
马云涛走了,走得决绝。鄢然不怪他,男人都有自尊,跟校长关系如此恶劣留在学校也没意思。
我的故事讲完了,想听听鄢然的故事。鄢然熄灭手中的烟头说,我的故事不说你也能猜到。在那种氛围里,我哪里还有心思教书。下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
我心存愧疚说道,其实,你还可以成为一名教师。
哼哼!鄢然用鼻子回应说,你看我这样子,还能受到孩子们的尊重?算了吧!还是继续讲讲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讲完了。
没完,讲讲你由大牢出来后是怎样成为公司副总的?
我知道鄢然对我的身份感兴趣,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不妨满足下她的好奇心。
出狱之初,我担心社会不会接纳我这样的人,没想到回家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门,让我到熊伟的拆迁公司上班。原来社会上有一些公司专门网罗有案底的人。上班第一天,熊伟跟我谈条件,有一钉子户因为补偿金额没达到预期效果,如果我能想办法让他们搬走,公司就会留下我任职。
我问熊伟为什么看中我?熊伟回答很直接,因为你有案底,朋友广泛。
在监狱的最后一年,我的朋友逐渐多了起来。有一牢友跟我约定,出狱后能过上正常的日子最好,如果不行,就约着干一票大的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不想过背井离乡的生活,我放不下我妈。我拒绝了他的邀请。
前科是一种身份,虽然受到社会的歧视,但发挥得好,也能成为人中龙凤。这句话是熊伟告诉我的,他希望我在公司好好干,利用好自己的过去。
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没有太多的梦想,只要能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我就很满足。我妈这几年吃了不少苦,以前在超市做理货员,现在身体越来越差,班也没上,一直靠吃低保过日子。我不能再拖累我妈为我担惊受怕,所以熊伟想让我约有案底的人替他卖命,这几乎不可能。但是,在家待了上十天,工作没有着落,这让我妈很着急。看我妈妈病恹恹的样子,我又来到熊伟的公司,问他除了这份工作,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需要人做。譬如,我可以去工地上帮忙。
熊伟回答说,什么样的身份做什么样的事,像你这样的人去工地上干活,几年的牢岂不是白坐了?我让你去拔掉钉子户,就是想让你吓唬吓唬人,并没让你去要人命。
我最后一次应聘是去一家酒店当保安,刚回到家,别人电话就追来,说不用有案底的人。走投无路,我只好再次去找熊伟。熊伟跟我开条件,限定一个星期之内,帮他把钉子户拔掉。前提是不能出现流血事件。
我去了钉子户家里,那是一对六旬老夫妇,儿子媳妇在外地工作,家里老两口带着孙子生活。老太太根本就不搭理我,自顾自地忙。我知道该说的话早已经有人说了,他们的孙子到了上学的时间,老爷子骑上电动车去学校。我犹豫了一下,跟着电动车到了学校。他们家老太太难对付,我想由老爷子手上找到突破口。没想到等老爷子由幼儿园出来,我拉住他谈事情,老爷子一板一眼说,我们家老太太当家,要谈事去找她。
忠厚人有一套保全自己的方法,推——为首选。吃了软钉子后,我郁郁不快到幼儿园旁边的广场消磨时间。
广场不大,有几个小孩子在此玩闹。到了上课时间,小孩却不肯进校门。家长强行拉着孩子走,孩子放声大哭。家长有些无奈,威胁说道,你如果不上幼儿园,当心坏人把你带走。
那家长不知道是有意无意,说这话的时候居然瞟了我一眼,言下之意我就是带走孩子的坏人。那小孩看了我半天,果然不再吵闹,乖乖地跟在家长后面走了。孩子的变化让我感觉突兀,难道我真的长了一张坏人的面孔?
回到公司后,我把今天的事情向熊伟一一回报。熊伟反问我,那你到底是想做好人,还是坏人?
我想做好人,但别人会认可么?熊伟一阵怪笑之后说道,你今天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他们有一个孙子在上幼儿园,我们就拿小孩子打开缺口。
我不太明白熊伟的意思,熊伟由身后的文件柜中拿出一摞资料,然后由资料袋中找到了老夫妇家的档案,说道,这上面有他们家人的电话,下面该怎么做,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怎么做?由熊伟的眼神中我看到了阴险与卑鄙。
不。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回家后,邻居告诉我,我妈妈今天晕倒了,要我赶紧送她去医院。而我妈面对我的询问,她只会流泪,一句话都不说。
无论做什么人,生存第一。熊伟的声音犹在耳边。
对于一个连生存都有问题的人来说,他哪里有资格决定自己是做好人還是做坏人。一切认命吧!我没有选择的时间,为了我妈,为了这个家,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第二天,为了伪装成好人我焕然一新出现在幼儿园里。老师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我佯装说孩子的爷爷被车子撞了,这会儿在医院,我受孩子奶奶委托来接小孩回家。年轻的幼师还算谨慎,她问我是谁?我撒谎说是邻居。她又问我有老夫妇的电话没有,我一口气报出了他们家的电话号码,还有孩子爸爸妈妈的名字。年轻的幼师拿手机比对后相信了。孩子懵懵懂懂的,眼睛只关心我手上的棒棒糖。
下午四点钟,老夫妇看见孙子提前回家,两人都吓坏了。我也没多说,就是告诉他们如果非要当钉子户,这样的事情会经常发生。老太太知道遇上了狠人,气愤说道,我要报警,说你诱拐小孩。
我淡定回答,你去报警吧!反正我刚由里面出来,再进去多待几日也挺好。只是你孙子,要是一不留神失踪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说完后,我还亮出手中的出狱证书。
你是劳改犯?老太太高呼说,老头子,赶紧打电话报警。
老头冷静说道,我就不明白,在这个家里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要不我们搬吧!老邻居们都走了,别为了几十万的补偿把性命给搭进去。
穿鞋的怕打赤脚的,这话一点也不假。事情到这一步,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有些害怕。没多久,居委会再次上门做工作,老太太全家人都答应了。
哈哈——鄢然仰面大笑,用如此卑鄙的手段赢得了工作,你不感觉自责吗?
我知道鄢然会瞧不起像我这样的人,但其实,在熊伟这里领了一个月的工资后,我就向他提出辞职。我在超市找了一份卖菜的工作,没有技术含量,只要人勤快就成。熊伟挽留,说我点子多,做事情用心,如果我能留下,他可以让我做公司副总。我不同意,总认为用下三滥的手段赚钱是一种耻辱。熊伟又说,你就当我的司机,公司给时间你去学驾照。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特长的人来说,面对如此诱惑不可能不动心。我母亲很赞成我去学开车,她说如果不想在公司干了,还可以当出租车司机。就这样,我实际身份是司机,但名片上写的是副总,是公司众多副总中的一员。
该说的我都说了,离开与留下,现在只等鄢然发落。
你真的想报答我?鄢然问道。
嗯。
鄢然思考后摇头说,算了吧!我现在还没想好我需要什么。
鄢然终究是瞧不起我,跟过去无关。我在她脑海里现在就是一名司机。见我沉默,鄢然笑了,她缓缓说道,李中泽,你要明白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很难回头。
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我向鄢然提出告辞,鄢然并没有挽留,这让我很失望。当我出房门的时候她又跟了上来,说想去大厅听琴。
现在是凌晨三点,酒店大厅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前台告诉我们,酒店的钢琴是老板女儿的,她在国外留学,最近回来参加比赛,所以会来大厅练琴。在服务生的默许下,鄢然坐下来开始弹奏。一旁观摩的我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半开的窗户,空旷的校园,鄢然依窗而坐,琴声在校园的上空回荡,与树叶的沙沙声琴瑟和鸣。哦!那个鄢然还在,她只是需要时间来调节修正。还是之前的那首曲子——《突然的自我》,应该是好久没练的原因,鄢然被其中一个音节卡住,翻来覆去的过不去。
看来我是真的当不了老师。鄢然说完这句话后惭愧地低下了头。
不。我在内心对自己说,一定要让鄢然当老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因为,我由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渴求。
第二天上班,我跟熊伟提要求,花园街小学即将建成,我想让他找关系推荐鄢然去这所学校当老师。熊伟感觉好笑,问我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我回答说,有。
熊伟的拆迁公司出了问题,在另一个工地上,他弟弟用强制手段拆房压死了人。为了逃避调查,他弟弟跑路去了外省。如果熊伟能把鄢然弄进学校教书,我愿意顶替他弟弟去坐牢。熊伟感觉很意外,我这样一个无赖竟然还有侠骨柔情。当听说了我与鄢然的故事,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说,好,成交。
我强调,鄢然当老师的那天,就是我去顶罪的时间。
熊伟好奇问道,你就这么有把握,鄢然会等你?
我沉默。说实在的,我爱鄢然,但鄢然会不会跟我在一起,我一点把握都没有。
熊伟说,你可要考虑清楚,被关进去,就算公司主动赔偿,你也会坐牢的。现在你们的身份不对等,进去之后可是更加的不对等。我用一句简单点的话来描述,你们有云泥之别。
这句话似曾相识,当年我们那群小伙伴也认为马云涛与鄢然有云泥之别,结果他们现在天各一方。
马云涛去了深圳后混得很糟糕,先是在一家健身中心当教练,后来损伤了腰差点半身不遂。鄢然知道这些之前,马云涛已经向她提出分手。为了挽救爱情,鄢然辞职后来到深圳。马云涛躲着不见,他心里对鄢然充满了怨恨,认为现在的不幸与她有关。鄢然在深圳独自待了三天三夜后失望离开。
由深圳回来,鄢然又去别的学校应聘,但结果都不太好。她只好到一家培训机构当一对一輔导老师。
鄢然第一次辅导的学生是汉正街做服装批发生意的老板的儿子。这孩子成绩很差,对上网极为痴迷。一天,鄢然上门补课,这孩子正在玩电脑,怎么叫都不理。鄢然推开房门,发现他在看黄色视频,床上还丢着一盒开封的避孕套。鄢然被羞得满脸通红,只得退到客厅等候。怕耽误时间,鄢然提醒他补课的时间到了。这孩子捉弄鄢然,说要请教她一个问题,等鄢然走到房门口,他像模像样地问道,老师,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鄢然吓得夺门而出,给孩子母亲打电话,说不再给他们家孩子上课。
家长不明就里,鄢然也不便解释得太清楚。第二天,家长来培训机构闹事,说老师没耐心,看他家孩子成绩差,违约停课。而培训机构为了息事宁人,由鄢然的工资里扣回了之前的预付金。鄢然的教师生涯也就此结束。然后又找了一份做保险业务的工作。
原以为与小孩子斗智斗勇很累,大人好沟通。真正开始做保险之后,鄢然才明白小孩子的那些心机相对于成年人来说,只能算九牛一毛。
上门下单填单,鄢然跟客户沟通好一切事物,等到交钱的时候客户变卦,说钱在老婆身上,要等她下班回家。没办法,鄢然只好再等一个小时。就是这一个小时让男人起了不轨之心,他对鄢然动手动脚的时候恰好男人的老婆回来了。女人打了鄢然一耳光,说她勾引男人,还把电话打到公司。
鄢然被迫再次失业。看见网络上招聘酒店推销员,月薪一万。鄢然怦然心动,去了才知道是招坐台小姐。这个鄢然当然不会干。游离了一段时间后,鄢然到一家酒吧工作,她太孤独了,她需要在人群中寻找存在的痕迹。因为长期承受酒精的刺激,鄢然的身体令人担忧。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但我想帮助她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熊伟被我的真诚所感动,他在沉思良久后说道,李中泽,你必须向我保证,就算你跟鄢然没结果,顶罪的事情绝不反悔。
我慎重回答,就算鄢然不会接受我,我会对我现在的行为负责。
八月底,是我去“自首”的日子,也是鄢然去花园街小学报到的时间。看见鄢然一身正装出现在校园,我感觉所有付出都值得。到了放学的时间,我在校门外徘徊,有件事情我想向鄢然交代——我坐牢后,我妈没人照顾,我希望她有时间能多陪陪她。也许我们没有结果,但如果她能照顾我妈,我走得也安心。
学校门口,鄢然跟一群孩子告别后,进了旁边的一家咖啡厅。
哦!鄢然跟人有约,看来我只能等她把事情办完了,再找她说话。
我在鄢然背后的沙发上坐下,她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她,但她说话的声音我能听得清清楚楚。稍后,我看见熊伟进了大厅,他朝鄢然这边走来,我用茶几上的杂志遮挡了一下,再抬头,熊伟已经在背后的沙发上落座。很显然,鄢然跟熊伟并非第一次见面,他们没有客气的寒暄,很随意就聊了起来。熊伟请鄢然抽烟,鄢然拒绝,说已经戒烟。
职业不仅决定人的命运,还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鄢然戒烟,我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鄢然,有件事情我必须对你说清楚,你能成为一名老师,最应该感谢的人不是我,而是李中泽。熊伟的声音在沙发背后传来。
我的工作跟李中泽有什么关系,熊总,你把我搞糊涂了。鄢然问道。
熊伟还算坦率,除了隐瞒他弟弟搞死人的事情没说,其余基本都跟鄢然交代清楚。鄢然很不解,问道,这话为什么不是李中泽来告诉我?
李中泽最近很忙,他出差去了外地,应该快回家了吧!熊伟回答说。
熊伟为什么要编造这样一个理由,我没弄明白。鄢然沮丧说道,我知道李中泽对过去的事情很自责,他一直想弥补我。但我不太清楚,熊总帮我的理由是什么?
同为男人,我对熊伟的印象向来不好,除了金钱至上,对女人的追求也永无止境。我敢断言,他的公司长此发展下去,终有一天会完蛋。如果他真的打鄢然的主意,一定有一番歪曲的说词。偷听到这里,我的心怦怦直跳。
鄢然,你想听真话么?熊伟问道。
鄢然点头。
好吧!我实话实说。一直以来,我把李中泽当成一个下三滥的人看待,没想到他还挺有担当。我应该是被你们的故事感动了。一个人做错了事情知道去改正,还勇于承担,这让我看到自身的不足。
哦!鄢然感叹道。
在外人眼里,我看上去很了不起,有钱有社会地位。但是,谁能了解我内心的不安。现在,我想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熊伟想干嘛?我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酝酿。但接下来,他们的对话却出乎意料。
李中泽什么时候回家,熊总能给我一个具体的时间么?
明天吧!他明天把那些麻烦的事情解决掉,你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明天是我与熊伟约定“自首”的日子,我怎么可能会去见鄢然。熊伟想搞什么鬼?
嗯。鄢然长叹一声说,我想告诉他,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学生。
李中泽对你的想法,不仅仅是师生关系那样简单。这点难道你没看出來?
看出来了,但那不可能。
我最害怕的答案就这样被熊伟给揭晓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熊伟发来的短信——你明天继续去公司上班,我弟弟的事情与你无关。
责任编辑:段玉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