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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圈儿

2018-11-26金少凡

当代小说 2018年7期
关键词:小姚小鬼子兰州

金少凡

众所周知,漂亮的女人,总是要闹出点动静来的。而且,她闹出来的动静总会比其他人的要大。就拿小姚的事情举个例子说吧,要是其他女人的眼圈儿某一天黑了,人们会以为是没休息好,充其量也就是晚上折腾得有些过了火儿,仅此而已,而小姚的眼圈儿那天忽然黑了,就立即有了故事。事情就是这样奇特。

小柴说,她的右眼被封了!并且立即就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曾经去过一趟兰州!

小柴那厮上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正在看稿子。发稿日。忙得要死。早上沏的那杯张一元的小叶儿冰片,碰都没碰过,怕是这会儿已经凉透了,香味儿也散尽了。我没理他。心想这厮定是数了校对的字数,觉得一上午,按照页码算下来,已经挣够了当天的房贷钱,便要歇了,讲个黄段子什么的犒劳一下自己,顺便意淫一下。这厮黄盘黄书看过不少,纵览亚欧美,肚子里灌满了男盗女娼的东西。顺便说一句,这厮灵通得很,黄社有个小情儿的事,他竟然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说那小女子玉盘承露,肚子里不声不响地就住进了黄二世,黄社为此惶恐万分,关键的是巡视组马上就要进驻,就跪求她即刻处理掉,万留不得!可是小情儿就是不肯,非生下来不可。社里有几对同性恋,他也知道,并且对她们的活动地点了如指掌。他说她们一般白天干那事儿。我问他在哪儿?他说厕所里。他说中国所有的同性恋差不多都在厕所里干那事。我说胡说,我怎么没遇上过?他说你去过女厕所?这厮所在的校对科,在一个大开间里面办公,拥挤得如同楼下的菜市场,我估计他们科里的人,每天都是伴着这些八卦故事,在一页一页地翻动着我们发的稿子,这就很好地解释了我们社的书,为什么错别字总是在所难免的原因了。

我发了一个“嘘”的图案。以这厮的聪明才智,足以知道我是在提示他说小心张天敏了。张天敏是我们社信息科的科长,他和手下的五六个科员,就像是克格勃的特务一样,整日里把守在电脑前面,替黄社扫视着全社人的一举一动。而我们每一个社员,都被编了号码,从他们那里伸出去的每一根网线,在终端上,对应着一台同样被编排了号码的电脑。小柴这厮便十分扫兴地发上来了一个饭碗和一双筷子。我能想象得出,他把双手从键盘上移开时沮丧和憋闷的样子。他定是像抱冬瓜一样把双手放在脑后,之后开始搬动着那个冬瓜左晃右晃,待听到嘎巴嘎巴几声脆响过后,再十分无奈地把手移到脸上来,拼命地揉搓几把。之后便是一声长叹,和一个“操”。

我进食堂时,那厮还没到。估计是稿子出了问题,影响了他的米面钱。一般来说,若是一天的米面钱挣出来了,他就会早早地来吃午饭,为午休赢得更多的时间,以便养精蓄锐,这厮下午还要玩儿命一阵子,娃娃课外班的银子,像是土豆一样,还埋在厚厚的一摞稿子里。

我占了座位。其实,我对他说过的一个故事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兴致。不是黄社的故事,我对他不感兴趣,对他的小情儿和黄二世以及即将莅临的巡视组不感兴趣,我关心的是叶总。小柴那厮上次说到过她的裤带。他说很松。我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若隐若现的臆想,觊觎他能告诉我解开她那条很松的裤带的密码,我总是鼓动自己做一个不着边际的梦,在梦里放开手脚,主要是手,尝试一下。或许只一下,我的高级职称便解决了呢。因为我相信我超长耐久的能力,定会让她快活得死去活来。操!什么东西啊!我立即骂了自己一句。这个梦在我脑中盘桓许久了,而每次它出现,我都会抬手在自己的脑袋上猛拍一掌。怎么了?邻近的人都听到了声响,侧面看了过来。我赶紧张开手掌看看,再搓搓,说了声蚊子,这帮厨子也他妈的太不讲究了,卫生是怎么搞的!

“封”是句土语。解释起来有些繁琐。要在一个具体的语言环境中。对照着小姚的事情说,就是她的右眼上挨了一拳,眼睛被打爆了,撕裂,肿胀,充血自不必说,眼睛周围的黑圈儿几周甚至一两个月都不会消褪。

小柴那厮大概早已对叶总腰带的事情不感兴趣了。他经常是这样。跟雷雨天似的,气象变幻多端。自然,我也不便再问。我若是问了,他定会反问我,我说过叶总吗?我一个小校对,哪里会知道总编的裤带。国际玩笑!或许你应该去问问黄社。他关心起了小姚的事情。问我姚姐最近怎么没见到?听说怀孕了,在家养着呢?

我没搭理他。

他就又说了一遍,我姚姐呢?她最近怎么样?

我瞥了他一下,说,能不能改个称呼?

他嬉皮笑脸地说,姚姐,姚姐不对吗?她比我大,是不是我姐?她姓姚,是不是应该叫姚姐?

我说,你就成心吧!

大概是我俩的笑,让边上的人听出了端倪,就参与了进来,跟着一起笑。笑过了,那厮就一本正经了起来,把手放在右眼上比划了一下。我明白他在说小姚。她的眼睛是先被封的,还是她先去的兰州?

我顿了一下用作思索。而思索完全是假意的。摆个样子以示我在听他说话。在配合。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也根本就没有贮存这两件事情的前后时间。而这两件事本身的谁前谁后,跟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我用眼睛盯着他问,两件事的时间怎么了?

时间很重要!小柴那厮贴近了我耳朵说,性质大不一样!

正待细问究竟,这厮竟然跟把脑袋拔下来,直接顺着脖腔子往里灌一样,一盘子饭菜,瞬间已经稀里哗啦地灌入了身体里,并且咖喱雞块里的鸡骨头也没让我见到一根。

他拍了拍鼓胀起来的肚子,拿起手机来看了看页面上他娃娃的照片,之后示意要回去睡会儿。

事实上,我有件事情一直也没对小柴说过。几个月前的某一天,我上班就要走到办公室的时候,远远地见有两个人影在楼道拐角的阴影处不停地活动着。对,两个人是在活动着。距离一会儿接近,一会儿拉开。走近了,看清楚是小姚和一个陌生男人。男人个子不算是很高,大概跟我相差不多,或者略矮一些。这样很好。我不喜欢个子高的男人,特别是我认识的女人身边站着的比我个子高的男人,那样会让我心里遭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所以初始看到小姚和那个男子对立的时候,我还没对他产生什么厌恶,甚至觉得有些可亲可爱。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我看清楚了两个人活动着的原因后,那感觉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在拉扯,推搡,甚至厮打。噼噼啪啪的声音我也听到了。男人在暴怒。在出招。小姚在躲闪。在抵抗。这样的景象让我顿感尴尬。我觉得我出现的时机真的很不合适。心跳加速过后生出来的念头是要不要回避?要不要上前劝阻?可是一时又拿不定主意。初步的感觉是原路退回和上前劝阻似乎都不是什么好办法。都没有理由。女人,特别是漂亮女人的私事是不好干涉的。最好的办法是我能凭空消失。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小姚在被动的抵挡中瞥见了我,就住了手,对依旧不管不顾朝她伸手打过来的男人说,“你别这样,这是单位!”说着,就再往阴影深处退了退。她的用意很明显,是想让那只垃圾桶把他们挡住。可是垃圾桶的高度和宽度显然都不够,而男人此时又过于激愤,蹿蹿跳跳的,像是一只已经疯狂了的狗。于是她只能继续朝后面再退。她的身后就是安全通道的楼梯间了。楼梯间褐色的大门紧闭着。小姚就又在暗处看了我一下,那一刻,她的眼神很慌乱,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惶恐的样子让人心怜。就在我硬着头皮,又犹豫不决地朝前迈出步子的时候,她扯了男人一把,便转身推开了那扇门,随着两扇门相互碰撞后发出的砰砰的响声,两个人就和我隔离开了。再不见了。

我终于解脱般地松了口气,可进了办公室,我却一直没能安定下来,那个男人的相貌和举动总在我心里翻腾,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小姚的丈夫?这两口子怎么新婚燕尔就大打出手?怎么还打到单位来了?

小姚的眼睛在某一日忽然变成了熊猫眼我是知道的。我们在一间办公室里面做事,这样的事情我自然会知道。我记得,初始看到她眼睛上的印记后,还傻了吧唧地问了一句,“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真他妈的二到家了!因为在这之前,外出组稿,我和她空白了好些日子。后来经小柴那厮绘声绘色的描述,我才能勉强地想象到,她眼睛被封之后的样子。烂桃子一样,红肿,且糜烂。想想都让我心里揪得慌。可当时她却没回应我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没说。只微笑了一下。笑得也很轻松自然。我呢,其实也是有一搭无一搭,随便打个招呼而已。

说来,还要感谢这样一个好年代,数不胜数的化妆品,把女人们都锻造成了手艺精湛的抹灰工。或许八级都不止。粉、水、霜、膏,运笔搭色,勾勾画画,即便是再不伦不类的脸,也都会被整得跟镜面儿似的平滑。而脸上再多的异样的颜色,也都会被很好地掩饰掉。只要别过分地笑。粉子就不会自行脱落。

这事,就过去了。

我在楼道里遇见了小柴。他一如既往。手里捧着一大摞纸,跟捧着自己娃娃似的,很小心,很亲密。每次我见到他这样都会说一句“又一大摞”,他立马接上一个字“钱”。那厮跟谁都会这样嬉皮笑脸地臭贫,若对方是女性就会更加夸张。我说,你小子骡子卖了驴价钱。他问,怎么讲?我说,贱就贱在嘴上了!他说,爹妈给的嘴,就是让咱说话的。再说我就是一个小破校对,本身也就是个驴!也没指望能成为骡子——啊,呸,什么骡子,马,马!把我往沟儿里带哈?本身也没指望着成为马,您也甭高看我!

其实,那厮要是一本正经起来,还是说得过去的。单从外貌上看,也有些高大上的潜质。那厮长得基本上还算是周正。脸圆圆的,眉也清爽,目也秀气,寸头总是平平整整的,再配上一副黑丝边儿的眼镜,若不是整天的那副不着调的样子,见了人点头哈腰的,总把自己扮演成伪军或是日本翻译官的模样,他文质彬彬的外貌,会让人觉得坐在校对的位置上是受了八辈子的委屈。

这回碰面,他没臭贫。原因大概是我没说那句话。再上一层的原因是他也没准许我把那话说出来。电梯门开的一瞬间我俩打了照面,他要出来,我准备进去。他就堵住了我。我被拽到了一棵绿植后面,他把手里的那摞纸,从左胳膊倒换到了右胳膊上,问我小鬼子回来了你知道吗?我摇头,等着他说后面的事情。那厮就把眼睛朝前后左右看了几下说,小鬼子来之前联系我,说是要来看我,问我稀罕点什么,他从兰州给我带过来。我点头,示意继续。那厮说,昨天他来了,还真带来了一堆东西,有酒,有烟,还有紫百合。进了我们校对科的门,二话不说,就把东西咕咚一下,放我座位底下了。我继续点头。兰州特产!我说,不错。他心里还真有你!屁!那厮愤恨地说,他根本就不是来看我的。不是怎么会给你那些东西?我问。那厮要抬手表达,可是被那摞纸限制住了,就努力地使用着表情。把眉毛和眼睛纵起来说,他放下东西二话没说,就奔了四楼。四楼是社领导的办公层。我于是就问,他去找——?那厮接过话来说,黄!他找他做什么?已经调走了,回了兰州。你别打岔,先别管他找黄做什么,那厮继续纵着眉毛和眼睛说,小鬼子上去没两分钟就下来了,跟我说黄社不在,电话也联系不上,他要走了。说完话,你猜他怎么着?我问怎么着?他把那一大堆东西,又原封不动地提回去了!

我正要说,小鬼子也真他妈的虚头八脑,可是小柴那厮却转了话题。那厮说,这里头有问题。我很不明白他说的问题是什么,就问。那厮很认真地琢磨了阵子说,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小鬼子以前是我的同事。也跟我在一间屋子里办公。跟我对桌,斜对面是小姚。前年的某一次出差,在上海的某个酒桌上认识了某报刊的总发行人,总发行人一眼就看中了他的酒才和口才,便有意招其于麾下,后来,几经磋商,他就毅然地辞了职,做了总发行人西北五省的代理人。用小柴那厮总挂在嘴边上的钱做衡量,收入一下子就比在我们这里翻了两倍还有余,这还不包括年底的分红和提成。再加之小鬼子兰州的老家,媳妇在兰州,孩子在兰州,人脉什么的都在兰州,这份工作真可谓是几全其美,所以他临别时,在饯行的酒席上,大家都相信了这世界上,真会有天上掉馅儿饼的这等好事情。那绝不再是一个传说。不过,小柴那厮也承认,天上掉下馅儿饼来,也得需要有能接住馅儿饼的能耐。我们都必须承认,小鬼子身上的本事,不是人人都具备的。单就他会说、会做这貌似简单的一点,我们都望尘莫及。让我们记忆犹新,并且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一件事是,一次社里组织外出集体学习。黄社带队,回来的路上,黄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票子难买,就要与民同乐,跟全体社员一同乘坐硬卧火车。拿到火车票,我们谁都没多想过什么,可是小鬼子却在前一天就做好了功课,等到了车上,他便开始张罗给黄社周边的五个铺位调换人员。他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去问,谁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谁睡觉不打呼噜,不磨牙,不说梦话。我不解其意,就举了手。之后,他就把我換到了黄社的邻铺,待第二天早上,他又早早起来,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被子拿起来,从黄社上面铺位挂下来,遮挡在了黄社的铺位上,看看一条不够,遮挡不严实,黄社的脚还暴露着,就把我捅醒了,让我少睡一会儿,把被子腾出来,之后,他便在黄社的铺位上围成了一个完整的帷幔,把黄社遮了起来。他一面做,一面轻声地说,让黄社多睡会儿。

午饭的时候,小柴那厮像是已经忘记了电梯口上跟我说的事情。忘记了对小鬼子的不满。也忘记了曾经说过的有问题。端着盛满饭的盘子朝我走来,依然是平素里的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先是举起拿着筷子的那只左手,敬个礼,然后就哈着腰,臭贫着您吉祥,给您请安了之类不着调的话。我姚姐呢?还在家安胎呢?坐下来后,在准备把脑袋拔下来,把饭菜顺着脖腔子往里灌之前,他又这么来了一句。一脸孙猴子似的不安分的相儿。我说,你能不能改个称呼?咱们大小也是个大学里混了四年的人,也是个有身份证的人,什么姚姐?多难听。他没再说她比我大,又姓姚等四六不靠的话,而是说了一件事情。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几个人曾经交往得很深。他,小鬼子,小姚,还有另外我只见过几面的朱铭和老魏,曾经在一起合租过房子,在一个锅里吃过饭,甚至还一起滚过床板。这事让我惊奇不已。他问,你不知道吧?我说,当然,你不说,绝不会知道!他问,一起工作了那么长时间,一个办公室里混,他俩没跟你说过吧?我说,这样的事情,他们怎么会轻易跟我说!那倒是,他们肯定不会跟你说。那厮说,她是姚姐,这回你应该懂了吧!我似乎懂了,可又似乎没懂。说白了,还是或多或少有些疑惑。我费劲儿地去琢磨,去想象着他们当时是怎么个生活状态。有没有为了一个女人而大打出手。那厮见我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便直说了,小鬼子,朱铭,老魏,还有许多人,都上过!话说出来后,脸上便现出来一副酸涩的表情。那样的表情,让我想到了童话里,守候在树下,口流涎水,等待着树上乌鸦嘴里的那块肥肉,能早点掉下来的那只可怜的狐狸。

我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小柴那厮就振奋了,顿住了举着筷子的手,咧开了嘴,开始等着听。

一次是开一个论坛。我给他说,我们几个都在会务组。小鬼子,小姚,还有我。会议开始之前,领导给我跟小鬼子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里住宿。我当时没打算住酒店里,想回家,就跟小鬼子说,你一个人享受局级待遇吧。可是等到会议一开,一忙活,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天黑了,人也累了,再加之又是冬天,外头风很大,我就懶得回家了。

于是你就到酒店的前台拿了钥匙,去了房间。于是你就……小柴那厮脸上的酸涩立即被兴奋替代了,拿筷子敲着盘子说,于是你就成了绊脚石!

我说,真是。我他妈的怎么就那么二,啥也没看出来呢?我进屋后,见他俩贴在一起,还以为在谈工作呢!

小柴那厮又开始了嬉皮笑脸。他已经有些幸灾乐祸了。敲着盘子说,第二件!快说第二件!

我说第二件我更二逼!

那厮就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我估计,他要擦哈喇子。那厮这时快乐得几乎要疯了。

我说,小鬼子下班后开始收拾东西。那厮问,是不是他要离开的前一天?我说对,前一天。都下班了,其他人都走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我和小姚。我准备起身回家,却莫名其妙地问小姚走不走。那厮赶紧问我,你不是跟她不同路吗?我说对呀,不同路,不仅不同路,之前还从未邀请她跟我一起下班过,一起回家过。那厮就又擦了几下嘴,问,后来呢?姚姐怎么说?我说,她迟疑着不起身。对呀,她恋着小鬼子,又是最后一晚,怎么会起身?我说,见她不起身我就又三番两次地催她。那厮点着我说,不解风情!我说,被催不过,小姚终于收拾了书包,跟我一起下班。那厮赶紧插话,问,真走啦?我说,等我们坐电梯下到一层,她忽然说手机忘在办公室了,要回去拿。那厮立即插上一句,小伎俩,二年级生的小伎俩。后来呢?我说,后来我他妈的还不明就里,竟然说你去拿吧,我在大厅里等你。说完,还就真的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开等。二逼,货真价实的二逼!那厮的兴奋已经到了顶点,问,再后来呢?我说,没什么后来了。那厮说,不能,肯定有!我说,后来,她就来了电话!那厮没容我再往下说,就替我说道,你先走吧,领导忽然又给我安排了点事情!

我开始对小姚的事情有些兴趣了。小柴那厮就又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事情有点意思吧?我说,岂止是有点意思,简直是太有意思了!她眼睛是先被封的,还是她先去的兰州,这里面是不是很有玄机?那厮问我。我说,绝对有玄机!如果,她要是先被封的,那只不过是一次家庭暴力。如果她要是先去的兰州,那——“嘘!”小柴那厮赶紧拦住了我,悄声说,天机,天机!

我开始暗暗地在办公室里做调查。当然,要从女人下手。女人们有事没事,整天把头扎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应该多多少少的知道点什么。并且,女人天生就爱当二传手,肚子里存不住话,知道的事情不说,会憋得难受,遇上她们高兴,即便是夜里在床上的那点儿事,也会当作新闻给广播了。

关键是要让她们高兴起来。要让她们主动去广播。我觉得,夸她们漂亮,衣服好看,应该能让她们立即高兴起来。哪个女人不爱美呢?哪个女人不乐意人家夸自己美呢?于是,我就瞅准了王姐脖子上的那条围巾说,王姐,今天真漂亮,再配上这条围巾,哇塞,回头率老了去了!王姐果然就得意了起来,把自己的围巾打量了一番,问,好看吗?我说,好看,那是相当的好看。她说,其实不是新买的,是上次出差,跟小姚一起买的。我说,小姚围上不一定有你围上好看,唉,对了,她最近怎么样?她说,挺好的,刚做了B超,是男孩!我问,不是现在不让做这样的性别检查吗?她说,有认识人,谁管得着?我说,厉害!她说,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看她聊起了兴致,我便试探着问,她休息了,手头的工作怎么办?前几个月,她不是去兰州了?没从小鬼子那儿接个活儿回来吗?话说到此处,王姐原本很活络的眼睛立即就停滞了下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过了几天,再换个角度问其他女人小姚眼睛的事情,大家也都十分警觉。全都推脱。全都说别没事找事。她们都在我刚把话问出来的瞬间,停止了嘴里嗑着的瓜子,立即站起身来,把身上的瓜子皮屑掸掉,仿佛要掸掉我刚才提出的问题一样。

女人们往往是这样。貌似很聪明。其实,她们已经把小姚的事情暴露了。

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凡事不做则已,只要开了头,兴致起来了,就要接着继续往下走,不走心里憋闷得难受,白天夜里都跟有猫爪子挠心一样安定不得。于是我就跟小柴那厮商议,是不是到张天敏那里弄点情报出来。他管着的全社信息后台,应该封存着我们想要知道的所有秘密。

小柴那厮把嘴里的烟屁股使劲儿嘬了两口,把浓烟吸进肚子,憋了阵子,再把它一丝丝地吐出来。看着它们在眼前萦绕,看着它们不断变幻出来的形态,之后再用嘴把它们吹散。

不用了。那厮哲学家似的思考了阵子说,其实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不管两件事情哪一件在前,总之是姚姐的丈夫知道姚姐劈腿了。自己戴上了绿帽子。

我顺着他的思路捋了一下,还真是这样。小姚的事情明摆着。不管婚前不检点,还是婚后又跑去了兰州,她丈夫都有理由暴怒。可是,他为什么要到单位来找她算账呢?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他为什么不在家里解决两个人的问题呢?

小柴那厮说,我觉得,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我来到了叶总的办公室。我发的稿子,总是要有她的签字。叶总正襟危坐,一副至高无上油盐不进的样子。我递稿子。她低头审阅。一句话也没有。无所事事,我便开始上下打量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就看到了她只穿了毛衣的胸口上。我仿佛是第一次看到了那里。那里很有些鼓胀。我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怦动了一下,忽而就想到了小柴那厮的话,想到了她的裤带。正要放开了继续朝下想,她忽然站了起来,用很冷的目光瞥了我一下,便走到了衣架旁,从上面取下上衣,穿了起来,并且,把扣子一颗一颗地细细系好。系好后,还仔仔细细地抻了抻衣领。我不免有些尴尬,立即把头低了下去。刚低下去,叶总指示我,立即把房门关上,原因有楼道里传来了电钻声,刺得人耳朵发麻,心里发慌。

四楼领导们的办公层开始了装修。目的是要把房间搞得小一些。巡视组就要来了。

叶总在我的稿子上签过字,起身要离开办公室,我赶紧走在了她前面,给她开门,给她按下了电梯的按钮。她依旧不看我,也不理睬我,我觉得,官儿当到了她的那个份儿上,应该是很懂得些礼貌的,不然,怎么面对她的上级呢?可是,她却连声最起码的谢谢,哪怕是点下头都没有。搞得我狼狈不堪,不知如何是好,有心不跟她一起坐电梯,可是又觉得那样可能不大好,于是就只能相跟着。电梯来了,门开了,她径直地走了进去,狭小的空间里,她依旧不看我,不理睬我,我瞥了一下,见她面冲着电梯镜子一样的壁板,左右照了两下,之后用很阴冷的光刺了我一下。一层到了,电梯门刚一敞开,她就很快地闪了出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想,去你妈的皮带吧,小柴那厮简直是胡说八道!

谁都不曾料到,小姚肚子里的孩子竟然是黄社的。这一新闻,是在巡视组到来之后爆炸出来的。

原来,传说中的那个女人,黄社的那个小情儿,就是小姚。用小柴那厮的话,是姚姐。

黄二世在小姚的腹中安家了之后,黄社苦苦哀求小姚立刻处理掉,可是小姚却死活不应。黄社出于无奈,出于保护自己,便想出了让她去趟兰州,把事情转移到小鬼子的身上。因为,那段时间小姚的丈夫不在身边,孩子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安插不到他的头上。

饭堂无疑是全社信息的集散中心。午饭的时候,社员们端着盘子,拿着筷子,各种消息都会随着不停的咀嚼,从一张张嘴里发出来。

人们议论最多的是小姚的事情。女人们在探讨她为什么不按照黄社的要求,把孩子打掉。有人说,小姚真傻,打掉了,她男人也不会知道,巡视组也不会知道。可也有人说小姚真的精明。现在的男人,有几个可靠的?睡她时候的承诺,提上裤子就忘记了,所以,还是留着孩子好。留住了孩子,就是留住了钱,留住了财产!而男人们则在揣测是谁举报的黄社。总会有人。不然,巡视组怎么会那么快就把问题查出来了?

自然,小柴那厮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他在把脑袋拔下来,把一盘子吃食顺着脖腔子往里灌之前问我,你怎么看?我含混着嘴里的饭菜问他,什么怎么看?那厮说,谁?你认为会是谁?我说,任何人都有可能。只要是正义的人。

其实,那厮应该能看出来,我是在敷衍他。因为,那一刻,我的俩眼在朝着左前方踅摸。那个方向有一扇小门,小门里面是专供领导们使用的小餐厅。也正在那一刻,叶总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那副至高无上油盐不进的样子。她趾高气扬地甩甩手。我看见了她手上捏着的那一只红苹果。那是一个信息。

那天,走出电梯后,她回头看了我一下。尽管十分冷淡,但是我还是从中看出了她的意思。这意思仿若一缕游丝,唰地进入到了我的心里。之后,她便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汽车。汽车发动之前,我追了上去。拉开了车门。我们都是大龄单身了,繁文缛节的程序就免了。她依旧使用着冷冰冰的语气,仿若是在跟我交代工作。你若是愿意交往,我先约法三章。一、不搞权钱交易。二、不搞一夜情。三、凡事襟怀坦白。同意,就请上车!

我在車下站着,一时没动。我在想我高级职称的事情。

她忽然就发动了汽车。

车身随即便晃动了起来,我忽然发现,她的右眼上,竟然也有个黑眼圈儿……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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