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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的民族认同

2018-11-24李晨希

北方文学 2018年26期
关键词:野人乡下人湘西

李晨希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以他富含诗意的笔给我们创造了一个不可复制的湘西世界。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沈从文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向我们展示了他所生长和感受到的故乡。笔者认为,在沈从文的湘西世界的创造背后,是沈从文对现代文明的反思及自己民族意识的隐性表达。

在沈从文的小说中,他的民族意识的展现即是通过对苗汉关系的反复表述。这里的苗汉更具体的在沈从文的作品中被沈从文以“城里人”和“乡下人”这一对概念来书写。“我实在是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再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他保守,顽固,爱土地,也不缺少机警,却不甚懂诡诈……”(1)在沈从文这段著名的自白中,我们可以很明显的看到沈从文的自我认同,即我是乡下人,你们是城里人。那么沈从文的这种民族认同是在什么背景下产生的呢?沈从文生于1902年,1923年到北京。从湘西到北京,沈从文跨越的不只是几千里的地理距离,他同时跨越了一个甚至几个时代的历史空间,进入一个陌生的世界。(2)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第一次只身从乡下到城市,内心的不适和恐慌可想而知。这对每一个有过类似经验的青年人来说,都是正常不过的,但对沈从文尤其剧烈。在郁达夫的《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中,沈从文“窄而霉”的生存困境跃然纸上。人在这种困境中是很容易回到故乡的,自己被这个新环境和新环境中的人所不认同,他会自觉不自觉地回到他曾经的圈子里,这时候的湘西世界便自然而然出现了,并且以一种诗意的、美丽的形象出现,而沈从文民族认同感萌生真正的体现是和苗族这一特殊的民族群体分不开的。

当1911年发生辛亥革命,1919年五四运动发生的时候,沈从文本人其实是没有多少感受的。在《从文自传》中《辛亥革命的一课》里,沈从文写道,“但革命印象在我记忆中不能忘记的,却只是关于杀戮那几千无辜农民的几幅颜色鲜艳的图画。”可见,在中国其它地方正感受着中国社会翻天覆地变化的时候,沈从文感受到的只是杀戮。当他只身处在北京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再看他人生的前20年,这种对苗名的屠杀就不仅仅是一种风景了,相反,他会感觉到那些被屠杀的是自己的民族,是和自己留着同样血液的苗民。对苗族的屠杀和歧视是由来已久的,无论是满清政府还是国民党政府都曾直接或间接的对苗民实行过种族灭绝的策略,这就使得苗民的生存环境变得险恶了许多。由于苗民的弱势地位,他们的声音不免会显得微小,这自然会造成他者对这个受到歧视民族的误解,而由于这种误解,苗人来自世外的压力就会更加巨大了。外界人没有看出,湘西土著居民与世无争的态度,原来是出于仇外心理,却把它看作怯弱退让,以为这些远离交通干线生活的乡下人,必然向古代传说桃花源(现在软水下游真有一个桃园县)中的隐士那样,生活的无忧无虑,所以才于世无争。(3)正是由于这种正义和公平的被颠倒,而使得饱受压迫的苗民不被理解,因此沈从文会痛切地感叹道,“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这种巨大的理解上的鸿沟造成了我们对沈从文牧歌式的叙述背后的悲痛和关怀的忽视。我们在沈从文的很多作品中都会读到诸如所谓野蛮,不文明等。但显然沈从文告诉我们的并不是这些,这里的“野蛮”本身就是乡下人的一种生命状态。我们这里总是用“文明”这个概念来观照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但我们所谓的文明所代表的是被认为具有普世的意义,即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类必将沿着“文明”道路达到某种生存状态。但我们不禁要问:世界上存在所谓的普世的人类文明吗?沈从文的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此他才会展现给我们一个貌似野蛮的原生态的湘西世界。因此,我们会从他笔下“野蛮”的背后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契合,感受到生命的健康和美丽,而他的自信则源于人性之善美,传统文明之伟大,这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有体现。

我们读小说《丈夫》,总不免于把心思都放在那一对可怜而又可爱的乡下夫妇上面,为他们的哀乐所牵动。由于妻子特殊的职业,妻子的身体便成了被压迫的对象,而丈夫的心灵却受到了更大的压迫。“她们从乡下来……做了生意,慢慢的变成为城市里人,慢慢的于乡村离远,慢慢的学会了一些只有城市里人才需要的恶德,于是妇人就毁了。”(4)很有意思的是,沈从文把妇人毁了的原因归于她们“慢慢的变成为城市里人”。這里的城乡冲突就很明显的被沈从文提出来了,健全和毁掉被对应为乡下和城市,妻子和丈夫的被压迫皆因为是到了城市的缘故。但制造冲突显然不是沈从文的出发点,“两夫妇一早都回转乡下去了”的小说结尾只短短几个字,沈从文就把这种冲突化解了。人性中的善和美只短短几个字就被沈从文无限放大了,乡下人的善美最终战胜了城市的吸引,没有痕迹,没有造作。让沈从文如此自信的其实就是他所信仰的人性之善美,而在沈从文看来这些特质是天生属于乡下人的,在《丈夫》淡淡感伤的背后其实是对挣扎中人性选择的一首颂歌。《七个野人和最后一个迎春节》是一篇颇有些伤感的小说。北溪村原是在自然状态下生存的,可由于县城官府的涉足,要改变村庄原来的习俗,迎春节的痛饮也被禁止。面对一切都将不同的北溪村,六个年轻人和一个年长者于无效的反抗之后一同搬进山洞中去住,于是他们成为了“野人”。他们的生活依旧是打猎,之所以成为野人仅仅是因为他们的生活状态依然是大都会文明入侵前的北溪村原有的生活状态。由于对新一个迎春节的怀恋,人人皆想起了山洞中的野人,于是纷纷跑到山洞聚会了。在迎春节过后第三天,七个野人的头颅便被挂到税关门前大树上了。这是一篇沈从文笔下的颇有些残忍味的小说,也是一篇反讽意味十分浓厚的作品。小说中七个被城市文明定义成野人的村民由于对传统文明的坚持,最后竟被残忍的杀害,在沈从文“冷漠”叙事的背后,乡下人的自然的生存状态不应被入侵,传统文明不应被践踏,沈从文所认同的是“野人”,而不是“文明人”。

他反复自称为“乡下人”,就表明他对苗族文化传统的认同。他当然不再是一般意义上的“乡下人”,而是从西方文化中获得理性启示,而在苗汉文化比较中“取证”,从而获得现代意识的“乡下人”。沈从文的重要意义即在于他是在中西文化的激烈碰撞中,身处城市中关照西南偏隅的苗民,这就使得他的民族认同脱离了狭隘的热情,因此我们从沈从文的作品里对苗民的赞美背后会读到忧愁,读到感伤,也因而使他的作品能够得到持久的生命力。沈从文对苗民的书写是现代文学史上一道独特的风景,倘我们对沈从文的解读只是观赏这道“风景”,而忽略了他创作意图背后深深的民族认同,那我们的解读毫无疑问是隔靴搔痒,令他失望的。因此,对沈从文笔下“乡下人”的解读离不开沈从文本人的苗民身份,更离不开沈从文深深地苗民认同。

注释:

沈从文.《从文小说习作选》代序,《沈从文别集—边城集》[M].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凌宇.从边城走向世界[M].岳麓书社,2006:26.

金介甫.凤凰之子:沈从文传[M].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00:9.

沈从文.《丈夫》,《沈从文小说选》[M].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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