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头母牛的愧疚(外一篇)
2018-11-24管鹏
管鹏
前些日子,兄弟新屋落成,我回了一趟老家。老家变化大了,大哥去年建起了一间30多万元的楼房,今年兄弟建成的新屋也花了20多万元。老屋不复存在,只有老屋对面的那所瓦房没变,关牛的那间小屋也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看着那间关牛的小屋,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临近初三毕业时,家里可谓是家道不兴、祸不单行。大嫂一场突如其来的怪病,耗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家里变卖了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而且还和亲戚借了数目不小的债务。有几次周末我回家拿生活费,家里没有一分钱,要等到周二的街天母亲卖了一点农产品,我才能拿着钱回学校。几经周折,我被文山师范学校音乐专业班录取了。拿到通知书那天,全家人又喜又忧。1000多元的学费虽然不是什么大数字,但就当时的家境而言,足以让父母及家人透不过气来。
开学前夕,父母四处凑钱,但都是空手而归,或许是由于亲戚们担心我家欠账太多了,无力偿还的缘故。一天晚上,父亲突然有了主意,他说:“把家里的那头母牛卖了。”妈妈犹豫了,因为母牛刚在2个月前产下一头小牛,这个时候卖母牛,良心上也过不去。小牛才2个多月就没妈妈没奶水了,于心何忍啊?母亲连说不行不行,还是想想其他办法。第二天,父母继续向远方的亲戚借钱,仍然是空手而归。那年头,手上有闲钱的农村人确实也不多。
我在家里能做的农活就是放牛,那头母牛名叫老青,是舅舅家送养的,在我家十多年,先后产了六头小牛,为这个家立下了不小功劳,现在家里唯一一头耕牛就是老青的第一胎。全家人根本不把老青当成一头牛看,而是把它当成了家庭的一员。我每次出去放牛,老青是最听话的,从不嘴馋。
开学前三天,在实在无法凑到钱的情况下,父母下狠心要把老青卖了。卖牛那天,母亲早早地就起来,用玉米面调了一桶饲料喂老青。老青似乎知道了主人的意思,它一个劲地给小牛喂奶,用舌头不停地在小牛的身上专注地舔来舔去,把小牛舔得干干净净的。任凭妈妈怎么呼唤它,它就是不吃一口料。母亲说:“老青,吃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喂你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才打算卖你的。”老青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母亲,似乎很理解母亲的心情。老青瘦了好多,就和母亲一样的瘦,一副皮包骨头的样子。小牛无忧无虑地吮吸着奶,它哪里知道,马上就要和妈妈永远的告别了。
老青是卖给龙树脚村的,他们要杀牛祭山。买牛人嫌我家的那头母牛太瘦了,看了之后不想买,是父亲多次央求并说明家里急等钱用他们才勉强买下的。中午时分,买牛的人来拉牛了。母亲打开牛圈门,流着泪赶老青出来,可怎么赶,老青就是不出来。它依旧一个劲地给小牛喂奶,用舌头不停地在小牛的身上专注地舔来舔去。小牛吃饱了,在牛圈里活蹦乱跳地嬉戏起来。老青眼里噙满泪水,下狠心地跨出了圈门,到了圈门口它还一个劲地往回张望,嘴里发出“哞哞”的叫声。母亲流着泪说:“老青,再给你的儿子喂次奶吧。”老青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又跑进圈里,在一堆稻草上洒下了一些白色的乳液,嘴里“哞哞”的叫个不停,可小牛怎么知道母亲的用意,依旧在一旁开心地玩耍。
买牛人付了钱,我看见父亲长满老茧的双手在接过钱的时候是颤抖的。老青终于走出圈门了,买牛人用牛绳牵起了老青。老青不停地回头叫,突然,小牛噌的一下跨出了圈门,拼命的在后面追赶,嘴里“嗫嗫”的叫个不停。在场的人,都被那场面感动得泪流满面。买牛人说:“大嫂,我看算了吧,小牛才两个多月,太可怜了,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牛就不要卖了。”母亲泣不成声地说:“孩子读书也不是小事,我们卖牛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我哭着说:“妈,不要卖牛了,书我也不读了。”父母执意要卖,我知道,在他们的心里也是舍不得卖的。买牛人牵走了在我家生活了十多年的老青,走了很远很远,老青一直“哞哞”的回头叫个不停,小牛也是“嗫嗫”的跟着跑了很远很远,父亲费了很大的力才把它抱回家的。
那天中午,全家人一个也吃不下饭,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喝闷酒。母亲用米汤拌糖喂小牛,小牛理也不理,一个多月后小牛离奇地死去,或许是因为它太想妈妈了。听买牛人说,杀老青祭山时,它一声也不哼,血特鲜艳,那年他们村风调雨顺,老青给他们村带来了一年的好收成。
许多年过去了,我时常会梦见在家放牛的那段日子,梦中我不止一次地对我家那头母牛道歉,母牛总是摇摇头,一副不介意的样子。它的旁边有一头两个多月的小牛,它在母亲叮咚的铃声中幸福地蹦来蹦去。每次回家,我总会对着牛圈深深地鞠一个躬,这辈子我永远也无法弥补对一头母牛的愧疚。
变迁中的故乡那苴村
我的家乡那苴村,是滇东南一个多民族聚居的村落。500余户汉、壮、苗、彝民族和睦而居。由于工作的原因和其他原因,我每年回家的次数并不多。有人说家乡是一种情结,是一种牵挂,是一种思念,是一种责任。家乡是一碗凉水,家乡是一杯酒。家乡是一弯明月,家乡是一首歌谣。家乡是儿时陪我们满山转的牛羊,家乡是村头妈妈守望的身影。归家是中国人难得可贵的一种传统习惯,就算到了已暮之年口里总唠叨着“落叶归根”。
过年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回家乡过年。我也回到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村庄,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儿时的伙伴一个个变得苍老了,儿时记忆中的老人一个个离世,故乡的新面孔越来越多。我在家乡平坦的大道上走动,梳理着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观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故土,感慨颇多。
那苴村建于何时无明确的史料记载,根据民间口传资料,那苴建村的历史不会早于明清时期。曾经有一块碑文记载了那苴的建村历史,但上世纪60年代建冲子大坝的时候被当时的村干部命令群众将石碑埋于坝体内,现在想起来是那个时代留给后人的一种遗憾。据传,最初来那苴买地盤的是管姓、刘姓、沈姓、王姓四个家族,四个家族或是亲戚或是朋友,至今都还维系着很好的来往关系。
我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那时家乡还没有电,靠松树上的松香或明子照明,屋里四处被熏得黑漆漆的。后来有了煤油灯和马灯,家乡人在灯下或做家务或与亲戚朋友交流感情。我上小学时,晚自习期间还有明亮的汽灯,那是村里当时最为气派的灯具。中学之后,家乡通电了,家乡人的夜晚在电灯的照耀下变得更加明亮。
儿时家乡人拥有的家用电器只有手电筒,全村奢侈的交通工具是爷爷拥有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爷爷是教师,他从微薄的工资中省吃俭用才买的村里的第一辆自行车。年轻人中最令人羡慕的生活用品是上海手表,全村只有1块,1块上海手表对村子里的小伙子追求其他村的小姑娘功不可没。那时,为了谈恋愛借手表借皮鞋的现象比较普遍。小伙子穿上漂白的衣裳,把皮鞋擦得贼亮贼亮的,把头发反梳得滑亮滑亮的,连蚊子飞到他头上都要杵拐棍,不然会滑跌倒。再喷上点廉价香水,擦上点几毛钱的雪花膏,戴上墨镜,把手腕上的上海手表不时不时地故意露出来,那是很容易获得姑娘芳心的。如果能再拎上台破旧的录音机,放着点铿锵有力的迪斯科音乐,那你就是大哥大,可以很自信地想追哪个姑娘就追哪个姑娘。
故乡人不论什么民族都十分喜爱跳弦子舞,弦子舞不仅仅是彝族的专利。弦子声声,弦步飞扬,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电筒光此起彼伏,跳得地上黄灰冒,有时甚至通宵达旦地跳。跳弦子舞是男女青年相识相爱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社交方式。那时我年纪还小,还不知恋爱为何物,只是觉得年轻人的笑声、歌声、弦子声、吆喝声把本来贫穷的山寨淹没在幸福和快乐的海洋里。想想那时的家乡人,你会觉得幸福快乐和钱没多大的关系。
儿时家乡的房子是清一色的土库房,后来是土坯瓦房,承包到户之后出现了砖瓦结构的房子。改革开放之后,尤其是近二十多年来砖混结构的房子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一家比一家还盖得洋气,村里人好像是在搞建房拉力赛。老家人给我的印象是,拼命的苦,放开的吃,放开的喝,高兴的玩。
家乡人过去是以传统种植业、养殖业为主。二十一世初,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家乡的年轻人纷纷走出大山,到省外务工。务工期间年轻人接触了外面精彩的世界,不但思想观念转变,还学会如何在生活中通过自己的劳动创造价值。家乡的种植业、养殖业也发展得有声有色,故乡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这几年回家过年,我都不好意思出门,我认为我落伍了。时代在变迁,家乡也随着时代在变迁。新一代的年轻人创造着财富,积累着财富。房子盖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越来越高。家乡房子的建筑面积,风格设计,装修规格,不比城里差。年轻人们穿着时髦,思想时尚,玩的手机和电脑令我辈垂涎。过年了,家乡人不是像以前一样放鞭炮,而是放绚丽壮观的礼花。春节期间好友相聚,谈着各种各样的话题。我的家乡,摩托车、农用车、工程车、私家车川流不息。村里有了集市,开始有人卖百货,卖衣服,卖汤锅,卖夜宵……
时代在变迁,家乡在变迁,中国在变迁。走在家乡的街道上,我聆听到中国新时代的铿锵音律。普通老百姓的心里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日子为什么越来越好。家乡是中国农村的一个缩影,家乡的变迁是中国社会和经济发展进步的见证。家乡变了,真的变了,唯一没变的是在人与人之间弥漫的那份信任、和谐、乐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