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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妆(外二题)

2018-11-24韦延丽

含笑花 2018年4期
关键词:桐花警服洗手间

韦延丽

朋友电话祝贺他时,他正在处置婆媳纠纷,婆媳俩扯着大嗓,你来我往,唱念做打功夫丝毫不比京剧演员逊色。接完电话的他没来由的火冒,大吼,“别吵了,再吵就收拾人。”老妈一愣,说,“你跟这贱人一伙呀,你来收拾瞧瞧,我不扒你狗皮才怪。”他声音一下子软了,心里恨恨地说:不用你扒,我回去就扒。

他果真回去就扒了警服,还锁进箱底。说实话,他平时就不太爱穿警服,说穿警服跟套紧箍咒一样,坐不能坐得弓腰驼背、站不敢站成枝丫八叉,连笑,也得考虑火候,笑大了,怕别人说狂妄,笑小了,又说是皮笑肉不笑。可偏偏出警的他要天天着装,就像老孙的紧箍咒,想脱也脱不了。要说人吧,也真奇怪!儿时,他做梦都想穿警服,几经折腾,后来如愿考上了警校,警服一穿就是十年,穿得丢了儿时的自豪,穿得外向的他性格内向。如今,这警服说脱就脱了,他反倒生出意想不到的惆怅。老婆说,这下好了,组织上真是慧眼识金,让你小民警当文联副主席。他瞪了老婆一眼,说,“你懂什么?”老婆便识趣地摇摇头,走开。

他胖,肉乎乎的,便服穿在身上,像捆一个肉粽,这是他以前从没发现的。镜前的他,免不了想到警服,量体做的,只精神气就将肥肉遮了下去。还有许多的口袋,只要将东西往里一丢,便可以昂首在大街上走,面对湍急的人流,目光如炬,一身清爽。到文联后,他不得不揣个鼓鼓囊囊的皮包,扎眼不说,那天,他将钱包忘在了车上,车窗玻璃被砸了,这是他穿警服从没遇到过的耻辱。痛定思痛,他决定不拎皮包,也不顾形象了,而是将钱塞进袜子,但不久他又觉得别扭,弯身掏钱时的尴尬、众人诧异的目光,似乎都在嘲笑他的不伦不类。

正好,文友赠书给他。文友是个环保人士,很客气,将书装在环保袋中,双手捧给他,他当时没在意,握着对方的手,啊呀啊呀表示感谢。

回到家,他还是没怎么在意,取出书后,顺手将袋子扔在车里。直到有一天,他上市场买菜,才悄然发现这个环保袋的作用出人意料。

这不,自从用上了这个袋子,菜市场的菜价降了许多。当然,这和他的穿着也不无关系,他不穿警服了,不扎眼,卖菜人一看他手里提的袋子,也懒得喊天价。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讨价还价,这在以前,他是不会讨价还价的,怕卖菜的说警察斤斤计较。现在的他,再也不从警服里摸出百元大钞让人家找零,环保袋里多的是零钞,人家找他硬币,他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拒绝,而是笑吟吟地扔进袋子,转身递给下一家。

当然,脱下警服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高考那天,他到街上找灵感,走啊走,灵感没找到,却遇上了堵车的长龙,喇叭声到处撞击空气,向龙头龙尾蔓延,不知咋地,他突然想起了附近旅馆里乡下的考生,甚至想到了乡下宁静的夜晚。便上前疏通,在他指挥最后一辆车时,女司机却故意將头转向男伴,说:“他以为他谁呀,来这里充交警,就不听他的。”说完挑衅地 扭头看他,他一下子梗在了原地,后来还是车上的男人说服女人倒了车,路才疏通。

或许尾气吸多了,他隐隐觉得胸闷,回家倒头便睡。不知睡了多久,他被邻居吴大婶叫醒,说李浩你以前不是警察吗?楼下烧烤桌上喝多了马尿的小子疯了,吵得我女儿睡不着啊!你帮管管吧,不然明天的考试泡汤啦!说得他热血上涌,冲到楼下喝叫几个小子不要吵,一个醉醺醺的小黄毛站起来说,你谁呀?敢管闲事。他说我是警察。几个小子就哈哈地笑,说你还警察呢,老子打的就是警察。说罢抄起板凳朝他砸来。事后,拘留在派出所的几个小子不但不出医药费,还反咬他冒充警察。

得知这一切,他越想越气,欲出门找人理论,老婆进来了,说费那劲跟他们论啥呀,论不清的,还不如看看电视,舒心。说完调到他喜欢的戏剧频道,电视里正播放《穆柯寨》,打斗场面十分精彩,翻跟斗、舞刀弄棒……他拿着遥控器的手不知不觉跟着舞起来,老婆见了,说:“呵!入戏了。”声音说得大了些,他一怔,手里的遥控器掉到病床下,他才想起,原来他没在舞台上,他已经卸了妆。

眼 睛

这是一片沼泽地,水面波澜不惊,可孙扬的话却像串串水泡往唐小鱼脚下冒,水泡下是一双眼睛吗?还是十双、百双?

身为二线民警,唐小鱼不识水性,更不清楚这片沼泽下面的水泡代表什么?因此,领导安排她给嫌疑人搜身时,她尽量小心翼翼。

这是一起聚众赌博案,因抓获的女嫌疑人多,局里临时抽了4名女民警,分两组搜身。唐小鱼到时,密不透风的审讯室恰如烂沼泽地,到处漂浮着女人的骂声、哭声,劣质香水味、脚臭味甚至经血味。天生对气味敏感的唐小鱼不得不憋着气,一次次潜入沼泽,搜查嫌疑人藏匿的“宝物”。

结果是意外的,除了赌资,唐小鱼还从嫌疑人身上搜出了高利贷账本、零包白粉。按常规,这样的战果,唐小鱼搜身完毕就该“奉还”网安大队,可意外的是,她被专案组留了下来。

副局长、专案组组长毛勇说,搜身仍不彻底,尚有女嫌疑人的“宝”藏于水下。

怎么可能!这是毛局长通报情况时唐小鱼的第一反应。

看着她瞪得像死鱼的眼睛,毛局长指了指她身后的视频墙,唐小鱼这才惊觉,她们之前搜身的一举一动都在墙上!

继续打捞水下“宝物”,这是让她留下的目的。

孙扬那句话是唐小鱼回审讯室时冒出来的。审讯室建在地下一层,孙扬所站的拐角恰好挡了地面挤入的光,从亮处进来的唐小鱼什么也看不见,她正瞪大眼睛适应,孙扬冷不丁的话声便从黑里跳了出来,唐小鱼一惊,急忙四处寻找,几秒后才在右前方寻到了孙扬那双鲨鱼似的眼睛。

几名女嫌疑人再次被带进审讯室,还真搜到不少“宝物”!唐小鱼暗暗佩服毛局长安插在视频后的那些眼睛。还好,这些“二进宫”的藏宝人,全是另一组女警搜的身。

孙尚香被带进来时吓了唐小鱼一跳,因为这孙尚香不是别人,而是毛局长的姨娘,出钱供毛局长上警校的姨娘。可惜后来她迷上了赌博,常到毛家借钱借物,为此,毛局长的妻子林娜曾在唐小鱼面前抱怨过。要不是今天见到,唐小鱼还不知道林娜口中的“香姨”,原来名字叫孙尚香。

唐小鱼突然想起了专案组民警孙扬说的那句话,那句本该是毛局长说的话!毛局长知道唐小鱼认识香姨,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安排孙扬嘱咐她好好搜查孙尚香呢?还有,“好好搜查”四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放过香姨?还是严惩香姨?再说,之前香姨不是由另一组的林娜搜身吗?要宽要严,为什么没在林娜搜身时决断,难道机会不当,还是毛局长另有目的?

说到目的,唐小鱼突然想起了近期的一宗要事:局里欲提拔一名女干部,据说人选正是唐小鱼和林娜。分管人事的毛局长会不会借此考验唐小鱼呢?还是趁机拉唐小鱼下水,给林娜机会?一时间,毛局长、孙扬、香姨……所有人的眼睛都蹦到了黑漆漆的台下,而唐小鱼站在台上,面对深不见底的水,像第一次下水的表演者,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香姨果真有“宝物”——一万元的赌资。她借脱裤子的机会,告诉了唐小鱼她藏赌资的地点,还拜托唐小鱼把钱转给毛局长。

香姨将赌资藏在了洗手间,巧的是,洗手间正好视频坏了,要不是香姨提醒,唐小鱼差点忘了审讯室这个视频覆盖盲区。

搜查结束后,唐小鱼特意上了趟洗手间,进洗手间时她看了头顶的监控一眼,探头并没什么异常啊!要不是她管理探头,她也不知道这探头在昨天“瞎了眼”,而香姨居然能准确无误地将钱藏在这,莫非,另有高人指点?

将水开得哗哗响,唐小鱼一遍又一遍地洗手。孙扬叫她时又吓了她一跳,她急忙关水龙头,伸手到洗手盆下拿钱。

嘶!什么东西狠狠地咬了她食指一口,她愣了几秒后重新趴到盆下。原来藏钱处的水管锈烂了,咬她的正是那锈烂的缺口。她再次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渗漏的水从上边滴下来,混合血液后再滴到钱上,她看见钱上一张次猩红而狰狞的嘴,正对着她笑。

唐小鱼将洗手间缴获的赌资交给了专案组,狡猾的香姨始终没承认那钱是她藏的。这一度让唐小鱼很不甘心,更糟的是,她那只被钱咬到的手,后来莫名其妙地感染发炎,以至她不得不到医院输液。

躺在病床上,看着药水一点一点地滴进血管,唐小鱼的身体慢慢热起来,那些从伤口侵入的寒气开始步步后退。她仿佛又来到了审讯室的洗手间,毛局长走进来,抬头瞟一下后,出去了。孙扬押着嫌疑人进来,他走到洗手盆旁,好像在思索什么,她正要问他,那张猩红而狰狞的嘴突然蹿了出来,她一惊,醒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一束光透过窗户,正好敷在伤口上,唐小鱼惊奇地发现:她的伤口结痂了。

春 雨

到桐花村时,白色的桐花窜满山冈,要不细看,还以为山上铺了一层雪呢。车刚停下,满树的桐花吹响喇叭,仿佛迎接她的到来,同时迎接她的,还有孩子砸来的石头。

幸好孩子力小,石头也不大,被砸到的大腿只是破了点儿皮。她穿着警服,以为孩子在砸中警察后,会慌忙逃跑,即便不跑,也应该吓得不知所措才对,可孩子不但不跑,还面带愠色,是她砸了孩子吗?

老马呵斥时,孩子又砸下另一块石头,这可把老马惹毛了,拔腿便追,却哪里追得上。

再见到他,我不好好收拾他才怪。返回的老马愤愤地说。“算了,不过是个孩子嘛,别跟他计较。”她怕影响老马到村里工作的心情,急忙安慰。

老马毕竟是老村支书,工作后很快忘了这事,要办的事顺利办完,她可以好好欣赏漫山遍野的桐花了。

又是那孩子,蹲在车旁,怕她看不见,还特意冲她晃了晃手中的石头。

她下意识地提高了戒备。

看她这样,孩子便笑。她正奇怪,眼尖的老马却叫开了。

原来警车被孩子划了!

老马这次反应可不慢。她看清楚时,老马已将孩子拎离地面,孩子又踢又骂。

“这就是现在的孩子!做了坏事还能这么嚣张,骂人踢人不说,还嚷嚷着叫警察关他。”

看样子,孩子知道警察不敢关他!

有着十年警龄的老警察,她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先找孩子家长。

可孩子牛着呢,说找他爸妈也不怕,他们外出打工。

说到爷爷奶奶,孩子更无所畏惧了,说“奶奶才不会赏你们脸呢,不信跟我走。”

一幢趴着的泥坯房便是孩子的家,屋里就一张床一口锅和一堆破烂。理破烂的奶奶一直低着头,没搭理他们,她只好凑过去,想和奶奶说说孩子的教育問题,可她不凑过去还好,一凑过去,奶奶却起身将她推出了房门,孩子只差没鼓掌了!

“算了,别吃力不讨好。”老马拽她出村,孩子却紧紧跟着。

见她上车,孩子突然跪下去,央求将他关起来,说坐牢后,妈妈一定会回来看他。孩子说这些时,一直抬头看着桐花。几瓣桐花从孩子头上飘下来,和孩子眼里的泪一同掉到地上。她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答应帮孩子找回妈妈。

是的,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欲劝回孩子的妈妈,真的不难。可老马提醒后,她才惊觉自己的承诺太过草率。老马说:“孩子妈早在你负伤的那天,难产撒手人寰。”

她负伤的那天!那对夫妇!!对,他们就在她去桐花村的路上,女的大着肚子,很痛苦。要在往常,她一定调头将他们送医院,可报警电话却像紧箍咒!报警人说,桐花村与木宝村一百多人快打起来了,警察再不到,就出人命了。

怎么办?她第一次出警,要不是所里没人,所长是断断不敢让她独自去的。

那时候她没生过孩子,见孕妇能起身,便觉得问题不严重,于是拔了“120”后直奔两村。她一直以为当时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她到时两村已经打起来了,她慌忙冲到械斗中去阻止,却不幸在打斗中头负重伤,后来朝天开枪才阻止那场械斗。各级领导都肯定了她处理得当,因为之前两村的械斗都有多人受伤,甚至死亡。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孕妇竟然没能等到救护车。而孩子的父亲几年前也不幸去世。如今,孩子这样,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想到这儿,她突然有了决定。

孩子妈妈的信是她亲手写的,同信一起的,还有孩子每月的生活费,她这信一写便是十年。

十年后,英气逼人的孩子来到那桐花树下迎她,她觉得该是告诉孩子真相的时候了。

“阿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她没张口,孩子就将嘴凑到了她耳旁。

“我知道那些信全是你写的,小时候,我曾经恨警察害了我妈妈,可自从收到‘妈妈的信后,我的恨便在饱含深情的文字中一点点消逝了,我甚至在心里将你当成了妈妈。明天,我就要去读大学了,可我仍希望你永远做我的妈妈,好吗?”

她用力点了点头。远处,新年的第一场春雨正从山边追撵过来,她看到,孩子眼里的桐花开得更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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