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当哭

@江苏省南京金陵中学高三（3）班 卢牧远

以前，我总对那位击鼓骂曹的祢衡不以为然，在我看来，他不过一介恃才傲物之士，在鼓台上赤身裸体长歌一曲，何等放浪形骸，何等桀骜！可比之曹操，他并未做出多少实事，立下多少伟绩，空做一个远离污浊世俗、恃才放旷的名士又有何用呢？直至一日，我猛然见了“长歌当哭”一词，当下细细琢磨个中滋味，便又想起这个一生狂放不羁终致杀身之祸的所谓“狂士”，这才明白，长歌，原来也可以当哭。祢衡惊世骇俗之举，实是泄尽了他对黑暗现实的不满、愤懑与无奈。身处那个乱世，他又怎能做到像陶渊明那样，自由自在、身无羁绊地弹着无弦琴长歌一曲？看似不羁，实则心中的羁绊已是太深。长歌当哭，这不是出世，而是更深的入世。

这样“以歌当哭”的人毕竟少见。史铁生曾在《我与地坛》中写道，面对这个世界的黑暗与不公时，“唯有无言和回家去是对的”。我也曾读过余华的《第七天》，里面被压迫的底层人民竟只有在死后方能获得“死无葬身之地”的自由与平等，而他们身前则必受尽苦难。基督徒也说，人必须学会忍耐和顺从。千年以来，多少人沉默忍耐，泣泪哀诉，但终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明白忍耐和哭泣毫无用处，总能看清这个世界的黑暗，却又无力去改变它。长歌当哭的人精神痛苦之处在于，他们恰是介于强者与弱者之间的一群人，“众人皆醉我独醒”，正是这种清醒铸就了他们的痛苦和伟大。他们以歌当哭，这歌声比任何麻木的忍耐、软弱的诉苦都更具有令人心灵颤栗的力量——这不是泣泪，而是泣血！因此，这歌声也是属于一个时代不屈的呐喊。

我们这个时代仍需要这样的呐喊，仅有这仍是不够。我们固然不该消极地避世，但更不必在入世的痛苦与矛盾中苦苦挣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仍有受苦受难的人们：在战火中，在饥饿的统治下，在野蛮与腐朽习俗的压迫下。这个露出狰狞面目的世界，与我所了解的那个温暖、美好、光明如在温室中的世界截然不同。它使我明白在世上做一个弱者是如何：他们何曾有机会逃避，何曾有机会悲愤地长歌？他们甚至已忘记了怎样痛哭！而我们有机会逃避，这并非我们的幸运，而是他人的不幸之所在。谁不幻想那样一个美好的世外桃源，谁不渴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真正的精神自由？长歌当哭的意义在于，人们面对冰冷的现实时并不放弃这些遥不可及的幻想，于是出现了戎笔文人，出现了慷慨激昂的诗人，出现了那曲惊破天际、响彻千古的《广陵散》，来对抗这些现世的不公。

让杜鹃啼血，蜡尽成灰。让广陵散的清音昭白世人，让哀怨者的眼泪滴入泥土，让愤怒者的歌声融入骨血。让我们坚守初心，纵使长歌当哭，也该用不屈不挠的努力去博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