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缘
2018-11-23王珮
王珮
这地方叫南峰。有山,山下是水。那是一条溪,说是溪,却很大。可能是因为四面环山,叫江似乎不妥,于是就叫成溪。溪水流着流着,流到两个分岔口。一处往镇上,一处往北峰。北峰很有名气,是个享有盛名的风景区,从不缺游客。而南峰,乐得个清闲。北峰的溪有密密麻麻的游船。南峰的溪上,人们开着自家渔船,各自撒网。
小渔不爱读书,就爱跟父亲捕鱼去。小渔家里四口人,爸爸、妈妈、哥哥和她。爸爸从爷爷那得到了捕鱼的诀窍。小渔从爸爸那知道了渔网怎么收,怎么撒,怎么放鱼饵,怎么骗小鱼,怎么钓大鱼。一条鱼,一桶鱼,一大筐鱼……鱼儿多了,小渔长大了。
爸爸说:“这闺女名字没起错,多亏我起了‘渔,鱼见了都怕呢。”
妈妈会织网,在娘家当姑娘的时候就很会织了,织得方圆数十里都知道她,织得渔家小伙子踩平了门槛,织得爸爸只认准她当小渔的妈妈。后来,她真的当了小渔的妈妈,生了哥哥和小渔。小渔问妈妈为什么就选了爸爸呢。妈妈说:“哪有啥,不就一个由头。谁叫他最会打渔呀!我最会织网,合该不是一对嘛?”
每当妈妈这么说,小渔和哥哥都捂着肚子笑。哥哥就会说:“所以呀,我一定不要学打渔。就不用娶一个会织网的女子,省得来抢妈妈的饭碗!”哥哥从小不爱吃鱼,嫌鱼有腥味,一吃就要吐,后来更严重,一闻也想吐。这可是注定了他不能子承父业,爸爸只好随他去了。哥哥在镇上谋了个活,替人家看宠物店,主要是养猫。
小渔长到了十二岁,彻底逃了学。某一天说不读就不读了。老师劝,没用。妈妈骂,没用。最后爸爸拍板,不读就不读吧!这闺女就是海公主托生,离不开水!邻居们都笑,免费的学不上,这孩子是不是傻。
只有小渔自己知道,困在教室有什么乐趣?天天坐着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那才逍遥快活。小渔真的变成一条小鱼儿,而且是渔网眼里偷溜出来的那一条。爸爸掌着舵,小渔坐在船头,托着腮,等着鱼儿进网。无聊的时候,就从舱顶解下小竹筏,扔进水里。撑着杆,一个人,去看清风,去玩高山,去听鸟鸣。
小漁就是这么认识妮子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太阳不太猛烈。有风吹送,夹带草香,沁凉沁凉的。放好了网,小渔跳下渔船,上了竹筏。她想着进山挖点春笋。
南峰山上多竹。年年有人砍,年年冒新芽。有人说山上住着神仙,指尖一点,前人刚砍走一根,原地隔天就能长成一根,想来是这仙人爱极了竹子。却也从不有人畏惧,照样拔走仙人的爱物。唯有孩子们不敢动,他们都被家长骂过。没有大人在,谁都不能打竹笋的主意,小心被神仙抓去。小渔的妈妈也这么说。小渔才不怕呢,小渔都不知道挖多少回了。每次抓几个鲜笋回家,小渔都说是爸爸挖的。
小渔远远地就看见岸边有个人。划近了。一身灰袍子,一顶灰帽子。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跺着脚。是一个小尼姑。
“你是谁呀?着什么急?”
“我我,我是,我是想叫你,你是女的?”
小渔噗嗤笑了:“我不是女的,难道是男的?”
小尼姑张着大嘴,啊啊了半天,脸都涨红了,连忙摆手。
“啊呀——你急什么嘛!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小渔把竹筏停在岸边,跳上了岸。好漂亮的女孩子!脸蛋红红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弯弯的。站在这儿,像林子里有一个太阳。
“我叫妮子。师父让我跟师姐化缘去。可是,走到一半,师姐不见了!”
但凡是一座山,必有庙宇。更何况像南峰这样有仙人住着的仙山。南峰上有一个道观,一个和尚庙,一个尼姑庵。这妮子就是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妮子是个孤儿。不知是被扔掉的孩子,还是失了父母的孩子。总归是个孤儿。那天大雪封山,没有谁能上得了南峰。香客极少,不管是观,还是庙,还是庵,早早就落下了山门。可怪的是,庵里的大师父,偏偏觉得雪夜难得,晚课也不做了,溜达到山门外。就这样,妮子被捡回了庵里。师父说,这孩子与佛有缘。那种天气,谁都进不了山。这孩子偏这样命大。
小妮子成了小尼姑。大师父特地向香客讨了一只母羊,妮子吃着羊奶,倒也活了下来。到会吃饭的时候,吃米糊,也没有死掉。后来再大一点,就跟师父们一起吃斋,竟也养得白里透红,玉雪可爱。
妮子在庵里待了十四年,从没下过山。师父说,等你再大一点,再大一点,让你师姐带你去化缘。妮子本也没觉得山下有什么稀奇。佛经里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妮子是很听佛说的话的。可师父年年说,妮子就觉得有点稀奇了。为什么要再大一点呢?那是要多大?妮子只好等着。终于,师父说了十多年,妮子可算不用再大一点了。
这天做完早课,师父说:“要春播了,得去化点种子。弟子们谁愿意下山去?”谁也不发一声,默默举起手的却有好几个。妮子低着脑袋正整理经书,只听师父叫她。
“小妮子,今儿虚龄十四了吧?”
妮子猛一抬头,又猛点头,点起头来像药罐杵子。
师父说:“好好好,跟你二师姐化缘去吧。”
……
小渔瞪大了眼睛:“这么说,你就在山上待了十几年!阿弥陀佛,怎么受得了!”
“哎哎哎——”妮子连忙双手合十,口里念着,“罪过罪过!善哉善哉!”
“我跟师姐走着走着,走到了一片竹林。师姐说那里的春笋最好,让我去挖点,师父最喜欢吃了。我就趴着挖了,好不容易挖到个最大的。我就叫师姐,可怎么也找不到她了。要是师父知道我们失散了,一定着急坏了!”
小渔觉得,她的师姐一定是管自己玩去了。小渔问她:
“那你是要回去,还是继续出去啊?”
妮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师父让我去化缘,我还没化到呢。可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路。”
小渔瞧着她脚边的那个大春笋,一看就知道是今早刚冒出土的,昨夜下过大雨,这笋肯定鲜嫩。她对妮子说:“你把这笋子送我,我就陪你去市集。你要化什么,那边都有。什么笋都有!”
“好!我不要笋,我只要化点种子。等明天再给师父挖笋。”
就这么,妮子上了小渔的筏子,又上了小渔家的渔船。就靠筏子,这么长的溪,他们可出不去。
渔船摇摇晃晃,妮子飘飘荡荡,左看看右看看,眼花又缭乱。渔船靠了岸,妮子下了船。这人间,这么多人,比初一十五的香客还多!还有男人!满脸络腮胡的,嘴里叼着烟的,满口脏话的。难怪师姐总说男人脏兮兮的。往日来庵堂的都是女施主。妮子极少见男人。
有卖鱼的,一箩筐一箩筐鲜活的大鱼。卖肉的,那猪肘子还渗着血,真渗人。阿弥陀佛!卖鸡的,公鸡一笼子,母鸡一笼子,鸡蛋一笼子,一家子不在一处。卖菜的,胡萝卜大白菜洋芋头,有卖的,山上可都有。吆喝声不绝。看来看去,小妮子还是最喜欢卖菜的。碧绿碧绿,红白相间,颜色好看,还有一股子清香。
南峰是个好地方,这儿的人却有点怪。在发展北峰的时候,政府原想着南峰一块儿发展的。请了省里的规划院,一寸一土都勘察好了的,后来却不了了之了。主要原因是南峰人联名上书到市里,请愿维持现状。这封请愿书轰动一时。倒不是说请愿稀奇,稀奇的是通篇是仿着《出师表》写的。有一句是“吾等布衣,地处乡郊,世代垂钓于南峰。唯求安乐于现世,不求富贵于烦忧。愿吾乡同往,吾等不胜受恩感激”。古体写的请愿书,这可是第一次见,且言辞切切。市里也就随之任之了。
且说说南峰的人吧。这儿的人只有两个地方常去。不是在溪上,就是在市集。就说市集,共有南北两个。北集卖的都是吃喝用度。南集就有点高深了,杂耍的,唱曲的,还有亮着红灯的发廊。南集卖的是声色。小渔带妮子去的当然是北集。
北集上有一家农耕铺子,铺子的主人排行第三,人称三爷。三爷家底丰厚,在镇上算得上个人物。农药、农种这些东西,可不是想卖就能卖的。不仅要有资金,还要种子站里有人,才能经营得起来。三爷曾经当过村长,女婿又在种子站里谋事,除了他实在也没有谁能拿到这经营权了。三爷有个喜好,有事没事爱喝点小酒,喝了酒就爱唠嗑。没有谁能喝得过他,也没有谁能说得过他。
小渔带妮子找上来的时候,三爺正喝着酒。一屋子的酒气。三爷眯着眼说:“哟,小尼姑!也想讨酒喝?”
妮子瞬间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念佛偈。
小渔说:“三爷爷!可别开玩笑了。她是妮子,是山上庵堂的小师父。”
“谁不知道她是山上的,咱们这就一个尼姑庵。小师父哟,干什么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师父让我下山化缘,化点种子,好赶在夏至前播种。施主慈悲,舍点种子吧。”
“想要种子?带了多少钱呐?”
“三爷爷!”小渔抢着说,“人家都说了是化缘,哪有钱。您就行行好给点呗!爸爸说了,帮助人是一种功德。”
三爷眯着眼笑了笑。
“行啊。什么种子我都有,也愿意化给你。只是,丫头你看,我正愁没有下酒菜,你去老六摊上弄点鱼来,他家的煎小鱼最适合下酒了。”
妮子不碰荤腥,虽说这鱼是要给三爷,但她总觉得自己是中间人,也是杀生的刽子手呀。这可怎么办好。如果是师父,那会怎么做?还在犹豫间,小渔已经拉着妮子跑到了老六的摊子前。
老六的煎鱼远近闻名。他原是个捕鱼的,后来成了家,一口气生了六个孩子,个个张着口等吃的。南峰人人善渔,就算鱼贩子天天来,也总有几家落下的。万一打上来的鱼没被收走,要么放生要么只能等着喂猫。他只好另谋出路。琢磨着琢磨着,竟让他琢磨出个煎小鱼秘方。面粉多少克,盐巴多少克,黄酒多少勺,米醋多少勺。这秘方他就记在心里,连婆娘也不告诉。果然绝顶滋味,跟平常的煎鱼全然不同。这一煎煎了二十年,孙子都上小学了。生意还是好。
摊前人多,妮子拉拉小渔的衣袖。
“我们等等吧,等他们都散了再说。”
“你傻嘛!这里,人永远都散不去的。这个好了,那个来了。等到天黑?完了,人收摊了。”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不就化缘呗,别人不会跟你抢。”
“可是我……”
“瞧你,怕什么,我就最看不惯扭扭捏捏的人。什么事,有啥了不起的。张个嘴,菩萨能把你吃咯?”
妮子胀红了脸,噤了声。
可就在她们说话间,人群早就发现了她们。少不了回头看她们,一看有个小尼姑,更觉稀罕,交头接耳个没完。
小渔索性拉着妮子穿过人群,到老六的跟跟前。小渔说:“老六伯伯,三爷爷正喝着酒,让我来向您讨点鱼吃。”
“他自己咋不来?”老六抬头瞥了一眼。
“他醉糊涂了。”
众人哄笑,有人说:“小姑娘,这话不高明。谁都能醉,三爷啊永远醉不了!”
小渔瞪着那人,正要说话。妮子摁了摁小渔的手,她双手合十向老六揖了揖。
“六伯伯安康。我是南峰山上庵堂的尼,尼……的人。师父命我化缘作物种子,可三爷说,要有您的煎鱼下酒,才愿意施舍。请您好心帮帮忙吧。菩萨保佑您!”
老六半天没说话,把她们晾在一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要是别人,我二话不说。可这阿三,当年我家人多,让他多给点种,可人家好赖不给啊。现在嘴馋了?想要过嘴瘾了?哪能那么容易。”
一个买鱼阿婆劝:“作孽哦,你俩的事,牵扯人家小师父干嘛?菩萨送你件大功德做,你还要推开。可不许这样的。”
大伙都这么说。菩萨面子大。老六悻悻地笑笑,好歹松开了口。他说:“看在菩萨的面,我就做个好人。他要鱼。我要猫。小师父,你俩给我弄只猫来,我自然就给你们鱼。”
“猫?六伯伯,您卖鱼的,不怕养个祸害?”小渔惊奇。
“我的鱼可从来就不用带回家的。只怕不够卖,不怕卖不掉。”老六相当得意,“家里粮食多,耗子也多,就要一只猫。”
小渔心想,这还不简单。她一想到,终于就快帮妮子化到缘了,开心得要飞起来。她拉着妮子飞奔而去。
“妮子,妮子。我带你去个地方!”
哥哥正坐在店里,给猫梳辫子。他口里念着:“猫呀猫猫,给你梳个小辫子,你喜欢吗?妹妹最喜欢我给她梳辫子,说我梳得比妈妈还要好。”正说着妹妹,妹妹就跑来了。
小渔一进门,就喊:“哥哥,哥哥!快,快!快给我只猫,会捉耗子的那种。”
哥哥看着满头大汗的妹妹。哥哥说:“渔儿,你怎么来啦?”
又看着妹妹边上的小尼姑,哥哥说:“这小师父真好看。”
妮子偷偷看了看哥哥,这个人跟市集上的男人长得不一样。比较白,比较干净,比较安静。但是说的话妮子不喜欢。这种话就应该戒听。哦不,应该戒说。他怎么就不知道?应该让师父给他好好上上课。他是个男的,那么得让隔壁寺庙的大和尚给他讲讲经。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如果愿意,那就成了个师兄,那也很不好。妮子很不喜欢这样。
妮子听那哥哥说:“可真刁钻!还好是要只猫。还好你是我妹妹。还好还好。我这就给你弄只去。”
猫有了。鱼有了。种子也有了。三爷还算厚道,也许真的只是犯了嘴瘾。他拾掇了八样种子出来,除了五谷,还有果蔬。临了三爷还说:“小师父,替我给大师父带个好,替我给佛主菩萨带个好。”
妮子和小渔拎着沉甸甸的种子,满心欢喜。
“小渔!谢谢你。亏了你。我会日夜在菩萨前念你的好。”
“这有什么。我还得了笋呢。亏了你呀。”小渔嘻嘻笑着,“爸爸早说了,吃了饭再送你回去。早就让妈妈准备吃的了。是素,没有肉。放心吧!哥哥说了,他也回来。”
小渔的家在溪岸边。这是临时搭起的住处,为的是方便溪上的生计。说是临时,实际上小渔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有十多年了。爸爸说等哥哥要娶妻了,就把镇上的祖屋捯饬捯饬,让新嫂子住。小渔没觉得镇上有多好,她觉得这里就很好。妮子也这么说,妮子说:“小渔!你家真漂亮!真暖和!真亮堂!”
妈妈听了乐哈哈的,妈妈拉过妮子左看看右看看。妈妈说:“这孩子真好看。说话也好听。瞧瞧我那闺女,黑不溜秋的,男孩子似的。”媽妈叹了口气,“可惜呀,投了佛门。不然给我家做媳妇,多好啊!”
“哈哈哈,哈哈哈……”小渔笑个没完,“妮子,妮子!我妈妈想你当她女儿。想不成了,只好想你当我嫂子了。她是多喜欢你呀。”
妮子容易脸红。小渔妈妈这样的话应该戒听的。可妮子想,就听一听,菩萨不会责怪吧。师父也说妮子好看,可是师父说的,和渔妈妈说的,就是不一样。妮子更喜欢渔妈妈说的。媳妇?妮子才不要做媳妇呢。一想起那个哥哥,妮子的脸更红了。
妈妈拿出一件青袄子,喊妮子来比了比。这袄子原是去年冬天买给自己的,才穿了一两次。不料开春后,越来越有发福的迹象。想着是没法穿了。自己那假小子不爱素衣。正愁浪费呢,可巧妮子来了。妈妈说:“我的小妮子哟,正好正好。”妮子套着这袄子,也不觉得热,一点儿也不想脱下来。妈妈真好!
哥哥回来了。小渔缠着哥哥问:“带啥好吃的呀?”一边抓过哥哥的背包,“哇!是张记。啊——怎么是素鸡。素鸡又不是鸡。哦——我知道了,是给妮子吃的。哼,哥哥偏心!”
“哪里偏心了。张记的东西哪样没给你吃过?人家小师父难得下山,让她尝尝味。也是应该的不是?”
妈妈笑着劝架,她说:“这回呀,我可不帮着你。你哥哥对,你错。哥哥呀,开窍了嘛。”
小渔嘟着嘴:“开什么窍?我才不管什么窍。鸡是素的,我也是要吃的。妮子,你得分着我点。”
妮子本就尴尬在那里,听了连忙说好好好。
在小渔家的午餐,是妮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吃的也是全素,却是最有烟火气。若是菩萨见了,也肯定是欢喜。吃过午饭,妈妈给妮子绞脸。妈妈说妮子的脸蛋虽然好看,但是绒毛多了点。绞一绞,更白净。妈妈让妮子躺在竹床上,自己坐在床头,手里两根棉线,娴熟飞舞。妈妈低着头,妮子仰着头。眼睛看着眼睛,妈妈的眼珠漆黑漆黑。妮子整个身子软绵绵的,就像棉花糖似的。轻轻一舔,就要融化。化在嘴里,化进心里。
绞好了脸,妈妈让妮子洗洗。妈妈说:“这样不行,会把帽子弄湿的。把帽子摘了行不?”妮子连退了几步,连连说:“可我没有头发。我没有头发。”
“那有什么关系嘛!你这傻孩子,哪个娃儿没剃过光头。满月的娃娃都是小光头!”
妮子的帽子被摘了。光溜溜的。妈妈说:“这头型好啊,扎辫子一定好看。”
“妮子,有一天你一定要留头发!等你养了头发,一定第一个给我看!晓得没?”
“小渔,哪有那一天。师父、师姐都没有养过头发的。”
“一定有,一定有!”
爸爸让小渔去后院折点蔬果让妮子带回去。妮子原本是不要的,哪有又吃又拿的道理?再说山上也都有。可小渔不让,她偏说有一件妮子一定没见过。
小渔家后院开了片荒地,上面种着果蔬。丝瓜藤爬满了整个架子,快飞到天上去。豌豆花儿垂挂下来,一片紫,一片白。芥菜长得老高老高,碧绿碧绿的。还有应季疯长的清明草,红通通的覆盆子……
菜地旁边搭着个木架子。小渔撅着屁股,朝里头摸了摸,摸出了两个鸡蛋。再摸,摸出一只小鸡子。看把妮子吓到,小渔咯咯直笑。
“我就说你没见过吧。谅你们山上没有这东西。给,送你养。玩也好,吃也好。都好。假如你吃了,也要第一个告诉我!哈哈哈,我带你下山去!”
几棵大芥菜,一捆小青菜,一大袋种子,一只鸡娃子。妮子回了山上。
山上的日子如同往常,过的极慢。日日早起,清扫。早课,晚课。打坐,早睡。诵经,念佛。敲木鱼,养鸡娃。养鸡娃是最有趣味的事。早上去看看它,晚上去看看它。睡着了,打雷了,下雨了,一骨碌爬起来,把小鸡娃抱进来,躲在屋檐下。大师姐说妮子魔怔了,养个小鸡娃,都快赶上向师父那样晨昏定省啦。
鸡娃子越来越大,羽毛长了起来,叫声变了样。然而二师姐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