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龙蛇 随手运转——蔡襄《纡问帖》赏识

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蔡襄《纡问帖》，作品上钤有明代著名藏书家项笃寿的白文半印“项笃”、朱文半印“李”、白文印“耐轩寓意”，以及清代著名藏家安歧的朱文印“心赏”、朱文印“安”、白文印“仪周鉴赏”等。全帖77字，内容为：“襄启：中间承劳纡问，适会疾未平，殊不从容，示书两通，知烦指干，新第有未备，且与钥。却候别作一番（同“并”）了之。四人园子，只与门下每人一间，园中地，分与四人分种，要他栽种也。不一一。襄奉书。五日。”

《纡问帖》北宋.蔡襄 26.7cm×28.8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一张不盈尺的信札，足见蔡氏的笔下功夫和水准。蔡襄善写小字，尤以行书为精妙。欧阳修这样评价蔡襄的小字：“蔡君谟既为余书《集古录目序》，刻石，其字尤精劲，为世所珍。”欧阳修与蔡襄过往甚密，交情颇深，故能深解老友手下真情流露。而苏东坡也转述欧阳修的描述：“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世人评蔡襄“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苏东坡则总结说：“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欧阳修与苏东坡为同时代人，对蔡襄书法有着相近的观点。纵观蔡襄的传世作品，也确如两人评价的一般，以行书最佳。

此帖用笔可谓锋芒毕露，又不失变化之能事。字与字之间上下连接，气贯前后，用笔粗细变化，细笔处对比强烈。蔡襄书法以新笔法入书为多，很少见到类似古篆隶的笔法，所以苏东坡说他“分隶小劣”是十分中肯的。从此帖便可窥探一二：古法不通则用笔不沉厚，结字不古气，这无疑对蔡襄书法是一个很大的限制。今人注重诗书画印等各项精能，纵观清代诸家，不乏人才，近代吴昌硕、黄宾虹、齐白石后少见有能者。从这方面看，蔡襄给后人起到很大的启示作用，能通各体，将所需的营养全部吸收，是最好的修炼方法。

再看此帖章法，平铺直叙，因是信札之故，无过多编排上的讲究，方便阅读。孙过庭《书谱》中讲到章法时说：“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此帖在章法上取势平正，不见一点险绝，此可见其难度之高，平正而不失气度，变化在平静中流露，恰如武林高手在无声处取人性命，是何等让人叹服！综合而言，此帖用笔变化多端，结字平正，章法平实不奇，气质高雅，不足之处在于用笔过于柔弱，用笔不够浑厚，略显平淡。

《陶生帖》（局部） 北宋.蔡襄 纸本尺牍29.8cm×50.8cm 1051年作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四家当中，苏、黄二人相对于蔡襄而言，用笔则浑厚沉着，虽然有时候也多张扬，但不失用笔的本色；而米南宫则变化多端，旧法、古法俱能，下笔即入古人。相较前三人，蔡襄最为飘逸。因此之故，也常为他人诟病，言其用笔过于软弱，不见刚强之气息。如黄庭坚所说：“君谟书如蔡琰《胡笳十八拍》，虽清壮顿挫，时有闺房态度。”就连米芾也异口同声地说：“蔡襄书如少年女子，体态娇娆，多饰名花。”两人都评价蔡氏书风有娇弱之态，但从另一方面说，蔡襄书法崇尚妍美。从此帖的结字不难看出这一点：平正稳健，字与字变形并不夸张，求正而不求奇。可见蔡襄在书法审美上，以平正妍美为其追求。

反观蔡襄学书源流，可知其书学思想的源头。从现在能见到的资料看，蔡襄较早年的《门屏帖》，其书风在周越与宋绶之间，后又学虞世南、欧阳询等唐人法。唐人法度森严，很多人能入而不能出，蔡襄也在不能出之列，耗其毕生，都在唐人法度下流连。再看蔡襄其他较具代表性的作品，如《澄心堂纸帖》，用笔虽笔笔俱见细心，但缺少几分古态；《陶生帖》用笔虽生动活泼，但缺少沉稳。从另一个方面说，我们欣赏古人法书，不是只有唯古则美、则好，更重要的是能在不足处求自身，反求诸己，见不贤而自省，这才是真正有效的学习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