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质清刚 严劲雄强——云南省博物馆藏钱沣书画鉴赏

清代中期，云南文人才俊辈出，有“滇中第一名手”李诂，有学养过人的马汝为，有鉴藏丰富的大理寺卿周于礼等等，而最为受人敬仰的，则是人品艺品刚正不阿、一丝不苟的钱沣。

一、铁面御史扫贪官

钱沣（1740-1795），字东注，又字约甫，号南园，云南昆明人。乾隆三十六年进士，历官江南道监察御史、通政司副史、湖南学政等。钱沣为官清廉，平生“秉质清刚，能甘淡泊”[1]，“以直声震海内”[2]。钱沣上任御史时，便弹劾陕甘总督毕沅纵容下属营私舞弊，以致毕沅连降三级。小御史弹劾地方大员的成功令谏官们颇受鼓舞，纷纷赞誉钱沣此举为“鸣凤朝阳”[3][4]。

图一 清 钱沣 楷书轴 长110、宽54厘米

图二 清 钱沣 临颜真卿争座位帖 长170.5、宽91.5厘米

图四 清 钱沣 行书芜城赋跋

乾隆四十年（1775），钱沣又弹劾权臣和珅的私党，山东巡抚国泰贪赃枉法。其间和珅试图拉拢钱沣，但钱严词拒绝，秉公办理。因为案情牵扯巨大，和珅一时也不敢为国泰开释，最终国泰及其党羽均伏法。这两件贪赃舞弊大案的查处在当时影响颇大，钱沣也因此而名声大振。乾隆五十九年（1794），钱沣向乾隆皇帝上了著名的《请复军机旧规疏》，矛头直指权臣和珅，指出其有交结内监、招权纳贿之嫌。钱沣直言敢谏，敢于披露权倾一时的和珅，展现了钱沣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的为人。可惜不久之后，钱沣因为过度劳累一病不起，最终与世长辞，未能扳倒奸佞，但其对和珅的指控成为后世和珅倒台的导火索，而钱沣严惩贪腐的事迹则一直被世人传颂[5]。

二、笔墨骨力化清风

钱沣自幼喜爱书法，少时受云南书法家虞世璎影响，致力于欧体小楷，得其秀雅隽朗。钱沣成年中进士后，由于家境贫寒，在京借住在同乡前辈周于礼家，得以阅遍周于礼藏书阁中历代名家精品，尤以《听雨楼藏帖》四卷为甚，其中包括褚遂良、颜真卿、蔡襄、苏轼、黄庭坚、米芾等名家之作。钱沣借住周家三年，潜心于书道，获益匪浅。

《楷书轴》（图一），释文：“地榆、一名玉札，北方难得。故尹公度曰：‘宁得一斤地榆，不用明月珠与五加，煮服可神仙。’ 一嶲学兄 沣”。钱沣平生仰慕颜真卿为人，书法亦以学颜体为重，得其神而不袭其貌。李瑞清云：“能以阳刚学颜公，千古一人而已，岂以其气同耶？”现存云南省博物馆钱沣《楷书轴》纸本，乃钱沣参颜真卿《麻姑仙坛记》所作，用笔周到、气格宏大，结体严整开阔，结字方正宽博，字体线条粗细变化趋于平缓，下笔沉劲少波磔，得颜鲁公神韵，多能表现出原碑中的篆籀笔意。

《临颜真卿争座位帖》（图二）释文：“朝廷纪纲，须共存立，过尔隳坏，亦恐及身。明天子忽震电含怒，责斁彝伦之人，则仆射将何以对。 节争座帖。 沣”。钱沣行草亦多从颜真卿中变出，以颜体为基础，兼学欧阳询、褚遂良、米芾等人的长处，形成自己的风格。从钱沣《临颜真卿争座位帖》中可看出其对颜体的充分理解。此帖灵异飞动，不拘法度，从头到尾无一懈笔，气贯到底，深得颜鲁公天真烂漫、姿态横出之意趣。李瑞清曾跋曰：“从来学座位者于云雾中寻蹊径也，因急劝雯裳先生急印之，以惠世人也。”说明《争座位帖》原帖临习难度较大，而钱沣所书此帖实可作为学者临摹的最佳范本。此帖抓住颜书特点，以钱入颜是习者之捷径，这也是钱沣楷书容易使人接受的原因。

《行书芜城赋》（图三）释文：“沵迆平原，南驰苍梧涨海，北走紫塞雁门。柂以漕渠，轴以昆岗。重江复关之隩，四会五达之庄。当昔全盛之时，车挂轊，人驾肩。廛闬扑地，歌吹沸天。孳货盐田，铲利铜山，才力雄富，士马精妍。故能夸秦法，佚周令，划崇墉，刳濬洫，图修世以休命。是以板筑雉堞之殷，井干楼橹之勤，格高五岳，袤广三坟，崪若断岸，矗似长云。观基扃之固护，将□祀而一君。出入三代，五百余载，竟瓜剖而豆分。 节芜城赋。 沣”。《行书芜城赋》跋（图四）释文：“笔如屈铁、势若崩云，南园晚年神境也，素庵先生藏钱书多此必甲观矣。民国十二年十二月一日，谭延闿获观因题”。

《行书芜城赋》横幅是钱沣笔力成熟之作，集唐人法度为一体，气酣意畅，一气呵成，谭延闿先生跋云：“笔如屈铁势若崩云。”此贴尤受《争座位帖》影响，行文姿态飞动，豪宕尽兴，深得颜体的浑厚遒劲，显得洒脱磅礴。又有褚遂良《枯树赋》意蕴，书势欹正纵横，错综变化。马宗霍曾言：“南园（钱沣）学颜（真卿）得其骨，学欧（阳询）得其势，学褚（遂良）得其姿，故其临写虽各肖本体，而自运者遂融为一家。”以此书来看，可谓笃论。

《临米芾岁丰帖轴》（图五）释文：“芾顿首再启：弊邑幸岁丰无事，足以养拙苟禄，无足为者。然明公初当轴，当措生民於仁寿，县令承流宣化,惟日拭目倾听，徐与含灵共陶至化而已。钱沣”。钱沣不仅能从唐人笔法中领略唐人法度，还善于从宋人笔下体会其风韵。《临米芾岁丰帖轴》可谓熔宋人笔法于一炉，一变米芾原帖飞扬跋扈、桀骜不驯之感，而显得浓颜厚面，书卷气尤重；并参以东坡“肥笔”，气酣笔健，结体严谨，同时又似黄庭坚内收外放的结字特点，线条顿挫荡漾，笔意开合有致。此轴可贵之处乃自先贤笔法中取其精华，而又自出机杼，突破前人樊笼，沉着痛快，直抒胸臆。钱沣尤爱米书，也羡慕米芾的潇洒为人。钱沣在翰林院时，曾应时而请人作《行乐图》，自画《玩石图》，这明显是在远追当年“米颠拜石”的风雅，也难怪钱沣行书中透出一丝米字的风韵。

图三 清 钱沣 行书芜城赋 长28.1、宽104.9厘米

图五 清 钱沣 临米芾岁丰帖轴 长128.5、宽59.2厘米

图六 清 钱沣 垂鞭弹控图斗方 长34.5、宽33.5厘米

《垂鞭弹控图斗方》（图六）自题：“江村野堂争入眼，垂鞭弹控凌紫陌。乙未岁八月敬拟，少陵先生遗像。钱沣”。钱沣不仅善书亦善画，喜画马，有“瘦马御史”之称。钱沣笔下马出入唐宋，古风十足。从《垂鞭弹控图斗方》可以看出南园绘画中对形象的动态把握及神态塑造的纯熟技法。此图绘一文士骑马疾行，帽上缯带、马尾随风飘举，文士右手持鞭垂摆，左手攥紧缰绳，双脚紧踩马镫，造型潇洒。此马非钱沣喜画之瘦马，而是肥硕健壮的骏马，形象颇具唐风。钱沣以书法入画，以气运笔，行笔时顿时提。画中人物线条变化多端、流动飘逸、率易潇洒。画马用墨浓淡相冲，韵味十足。从画中题记可知，钱沣此图画中文士乃是杜甫，描绘杜甫醉酒后骑马疾行的洒脱姿态。题记中的诗句出自杜甫《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诗句表达了杜甫感叹老之将至、忧国忧民之情，钱沣亦借此暗喻世事无常、宦海浮沉的无奈。

三、余论

钱沣书法远追唐宋，不拘泥于时，能在清代馆阁体盛行的潮流中另辟蹊径，独树一帜。其临习颜体书法并不是追求表面的形似，而是寻求精神的契合。钱沣书法与为人丝丝相扣，正如明代项穆《书法雅言》所云：“正书法，所以正人心。正人心，所以圣贤道也。”同时，这也是钱沣绘画的精要所在，以正为美，尚法度重规矩。钱沣善画马，多借马忠诚耿介的性格来暗喻自己秉直忠良，着重表达画外之意。钱沣为人高风亮洁，为艺一丝不苟，是云南历史上不可多得的人物。

[1]（清）张士元：《嘉树山房集·书事》。

[2]《清史列传》卷七十二《钱沣传》。

[3]（清）袁文揆：《钱南园先生别传》。

[4]陈浩：《钱沣其人其书》，李昆生主编：《云南省博物馆建馆五十周年论文集》，云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285页。

[5]钱南园生平参：a.周文林、马文斗、何宣主编：《钱南园书画集》，云南美术出版社，2007年；b.朱桂昌：《瘦马御史钱南园》，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主编：《云南百位历史名人传记丛书》，云南人民出版社，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