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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之间,杯盏之外

2018-11-21端木

博客天下 2018年21期
关键词:菜市场中餐厨师

端木

中国人对吃有一种奇妙的反差。许多人打心底有点看不起爱吃的人,没什么好词儿来形容他们,“饭桶”“吃货”,充满了鄙夷色彩;但也没人会否认,食物是中国文化中最博大精深的那一部分中,最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便是记录在汉语中的关于种食物加工方法细致划分。仅是刀法,就有:切、片、斩,捶、刮、剜;光是熟制做法,就有:炒、炝、炊、煮、煎、爆、烤、炸、烚、滚、氽、焯……中国自古至今对饮食的严肃活泼、认真严谨,已昭然于众。

但与细致严谨共存的,是混沌与模糊。中餐的制作往往没有食材数量、烹制时间的一定之规,最常用的量词是“一小勺”“一把”“少许”“些微”,对于火候,只有旺、武、文、微之分,没有西餐般严格的温度区间。五味三材,如何在一锅一灶上变为美味珍馐,只存乎厨师一心。

可以说,正是这种细微的混沌、精致的模糊,使中餐饱含了一种特殊的庞杂斑斓的神秘感。你知道是什么食材,知道如何煎炒烹炸,但永远无法揣摩菜品的味道。吃中餐,不只意味着肠胃的抚慰,齿舌间的余香,还意味着神奇、刺激和冒险。

这也正是扶霞·邓洛普所感受到的。从被一枚神似魔鬼眼睛的松花蛋“震慑”开始,她从香港,而台北,而成都,随后进入中国饮食男女的部落,从学语言,而学厨艺,而研究中国美食文化,最终形成了《鱼翅与花椒》这本14年的中国饮食文化探险之旅。

描述得精准有趣、油光可见、嗞嗞作响的各式菜品,是美食文学的题中之义,但这本书真正吸引人的,是一个英国女子所经历的中国14年变迁。

1994年她刚到成都时,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穿行,去菜市场挑选新鲜的蔬菜、现杀的鸡鸭;理发匠把镜子挂在树干上,摆好竹椅等待客人;流动杂货郎的自行车两旁,挂满了拉链、纽扣、竹编的簸箕、千层底的黑棉布鞋;伴随着“叮叮当”声音的,是好吃粘牙的丁丁糖;一口地道的成都口音“豆花儿”宣告着,出门就能吃上一碗淋了酱油、红油、醋、花椒面儿的热腾腾的豆花……

然而几年后重返故地时,常去的菜市场不见了,好吃的面馆拆迁了,绿树成荫的小巷变成了康庄大道,那些曾游走其中的小贩,也带着他们的货品消失了。“这样的拆除……是我个人的悲剧:竟然爱上了一个正如此迅速消失着的地方。”她写道,“我对烹饪的研究,初衷是想记录一个生机勃勃的城市,后来我才明白,从很多角度来说,我都在书写老成都的‘墓志铭。”

但也并非全是悲观。当经济结构快速迭代,那些執着于美食的厨师、食客纷纷另立灶台,有品质的菜馆层出,在街巷小吃的基础上,调制出新的大菜。老城消失的愁绪过后,扶霞感受到的是乐观而无所顾忌的野心:“他们坚信,未来会比过去更好。”

中国不乏本土美食作家,但扶霞的异国视角,使她能够将饮食变化与时代变迁结合起来,

用他者的视角,审视自我的口味,再由本土读者品读,产生的是一种别样的风味。这样的微循环贯穿全书。比如,她会思考,为什么恋爱中的嫉妒被叫做“吃醋”,“人口”这个词的含义,以及中国厨师“刀人合一”的奇妙感情。最震惊的一段描述发生在香港。一位颇有名望的美食先生,在评价一款鲍鱼时,突然压低了声音:“真是很难描述这种美好的感觉,我觉得唯一能类比的,就是好像轻轻咬着情人硬起来的乳头。只有大师级的情人,才能真正欣赏其中的美妙。”

扶霞也没有回避对中国饮食现象的批评,比如对菜市场“点杀”的热衷,对鱼翅、熊掌的青睐。但她认为,“中国人对‘动物的态度……至少是诚实的。在英国,一顿肉食为主的聚餐,死亡的腥臭就像秘而不宣的罪恶,被掩藏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背后”;中国虽然看似“狼吞虎咽”,但放眼全球,没有哪个国家能独善其身,中国不过是这个贪婪的世界的缩影。

因为这本书,我重读了陆文夫先生的《美食家》。故事讲述了中国从鄙夷人性,到探索人性,又努力恢复人性的漫长历程。巧的是,这与扶霞的心路异曲同工。目睹了中国快速而趋同的变迁后,她渐渐感到疲惫与失落,却意外地在古城扬州重拾了信心。那里由传统自然融入现代的恬淡与悠然,绵长厚重的宽容与自信,仿佛一曲激昂交响乐中悠扬的合声,使人回归平和的心态和“胃口”。

中国人说,君子食不厌精,也脍不厌细。其实,万物皆通此理:精致是一切进步的基础和希望;但无节制的追求,终会因赤裸裸的贪婪,走向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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