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电影的往事今生
2018-11-21文图
文图/梦 马
又是一个百年
如果认定1918年秋天的那个夜晚,武威商人韩子瞻在皖江会馆(位于今兰州市张掖路山字石中段)隔壁请人放映的一场《欧洲激烈战事》是兰州与电影结缘的开端,那么2018年就应该是兰州电影的百年节点。
这场放映距离1895年12月28日法国人卢米埃尔首次放映《工厂的大门》 《火车进站》的那个夜晚,已有23年时间。但是对于民国之初偏居中国西北一隅的凋敝小城兰州来说,这个节奏已经很快了。
在可见的口述记录里,兰州最早的电影放映活动可以追溯到1910年。那一年,兰州基督教堂(今兰州市基督教山字石礼拜堂)的创办者英国传教士伊斯顿·巴格道和女教士魏伊莉,用一台9.5毫米手摇式无声放映机,在教堂里放映了欧洲风光和宣传基督教义的无声片。但是,这段口述历史中教堂里传教士的活动,远没有韩子瞻的那场电影更具有场景感。那一晚,省城的达官贵人们纷纷前去捧场,被银幕上的人影子晃花了眼,时任甘肃督军兼省长的张广建还为这个新玩意儿题写了“大光电影”四个字。这场电影放映缘起于何,现在无从知晓。但这个韩子瞻可不是普通商人那么简单,他还戴着一顶督军府副官的花翎。他修建的私邸仰园,后来被邓宝珊夫人出资购得,就是如今的邓家花园。
在电影史家看来,兰州与电影的渊源要更早一些。法国里昂卢米埃尔电影博物馆里,有一套来自中国的皮影戏器具,标签上写着“兰州皮影——电影的先驱”。还有一段说明:“光影原理很早就被中国人所发现,这套兰州皮影可能是最原始的电影。”而兰州皮影戏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朝初期,这比卢米埃尔兄弟发明的现代电影要早500多年。
当然,皮影毕竟不是电影,就像蹴鞠不是足球。探究兰州这座城市与电影的关系,自然不能停留在考据皮影的往日荣光上。
时间之剪
以电影的视角来看,兰州是一座被时间剪辑出来的城市。
2200多年前,汉武帝遣将士依河筑城,戍边拓疆,这里有了金城的名字;1400年前,隋文帝设兰州总管府,这里有了兰州的名字;352年前,清康熙皇帝命陕甘分治,这里成为甘肃省会;77年前,民国政府撤县建市,这里有了市的建制。69年前的8月26日,这座城市的上空,五星红旗开始迎风飘扬。
两山耸峙,一河中流,是造化赐予这座城市的基本样貌。有山有水,接下来就依靠人的力量来装点了。
站在黄河铁桥上,仰首看山:最高处是耸立的白塔,暮鼓晨钟里的故事,一直可以说到元朝。沿山势而下,亭台楼阁古色古香,整个建筑群落却是20世纪50年代的建造——城市改造把早年金城的雕梁青瓦拆成了一个个“镜头”,又搬到半山,“剪辑”成一座错落有致的白塔山公园。公园西侧,一片仿古建筑一路向西、依山错落,全是21世纪的手笔。这一眼望去的兰州面貌,跨越了近千年,又那么得体地组合成为一个整体,毫无违和感。而铁桥西侧依河而建的石舫型清真寺,又提示这个城市的民族融合与多元文化的存在。
站在黄河铁桥上,低头看河:游船、快艇和羊皮筏子,在同一条河上交错,顺流逆流,不知道谁穿越了谁的历史。可以知道的是,依傍着一座铁桥,这座城市的风情东行西向,绵延百里。黄河风情线,是这座城市的脸。
东看,一座桥过去,是另一座桥。这个方向顺流而下,南岸有农业时代的辉煌记忆,段续的塑像立在黄河岸边,他的水车还在吱呀作响。旁边是跨越南河道的虹桥和专为盛放音乐而建的兰州音乐厅。而北岸娴静的兰州城市规划馆、热闹的会展中心和优雅的甘肃大剧院,由西向东次第排开。两岸的文明载体隔河呼应,展现着这座城市现代性的一面。
西望,一座桥过去,是另一座桥。这个方向极目远眺,是工业的光影——兰石、兰炼、兰化,感官里是机械的轰鸣和石油的气息。与这一段黄河南岸的刚硬的金属色泽相对应,北岸则是桃花掩映里的书声琅琅,是一片广阔的大学城。
现在让镜头回到这座桥上。100多年前,风雨飘摇的满清朝廷祭起了改良的旗帜。苍茫暮色中起步的兰州近代工业,在全国都领先了那么几步。虽然没有挽救得了溃烂的时局,但为这座城市开启了现代文明的曙光。这座桥就是一个标志,是一座纪念碑。
桥可以连接南岸和北岸,也可以连接过去和未来。这座桥演绎了很多故事。
早年间的兰州,由北向南过了桥,才算是进城。1915年夏日一个薄雾蒙蒙的早晨,有个叫马保子的回族壮汉,挑着担子走过这座桥。这副担子上,一头是红泥小火炉煨着的牛肉汤,一头是煮熟晾好的拉条子。这副担子进了城,后来演变成了一家店,再后来香飘万里、名满天下,兰州的名字从此总是与一碗面不可分离。说兰州,必然说到牛肉面;说牛肉面,一定说到兰州。兰州牛肉面成为这个城市的草根“名片”。
当然,日常生活里,兰州可不是只有一碗面能拿得出手,还有被称为现代中国人心灵鸡汤的杂志《读者》,还有双星闪耀的舞剧《丝路花雨》 《大梦敦煌》……
兰州是一座端起碗来就能感触到时间温度的城市,是一座历史与现实可以无缝对接的城市,是一座很有电影感的城市。
电影之眼
在我国的版图上,兰州是大陆地理的几何中心。在地理学上,兰州是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和黄土高原的交汇点;在文化学上,兰州是游牧文明和农业文明的交汇点;在历史记忆里,兰州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是管控西北的锁钥;在现实生活中,无论地缘还是交通,无论经济还是文化,兰州都是真正意义上的西北中心城市。所以,兰州不是一座局促的城市,说兰州很多时候就等同于说甘肃,甚至说西北。
不往远说,只说甘肃。
向西,1000公里之外有莫高窟、月牙泉,有玉门关、阳关,壁画上的飞天妖娆了千年,风沙里的烽燧明灭了千年。800公里外有一座雄关,据守着一脉祁连。酒泉、张掖、武威……一路延展开来,这些丰饶的绿洲,遥想当年,有多少飨宴歌吟、诗赋文章,又有多少金戈铁马、荡气回肠。
向东,有著名的大地湾,让伏羲女娲的传说离信史几乎只差一步,让华夏文明的源流一下子上溯到8000年前。这一路过去,定西、陇西、天水……每个名字都带着时间的重量。
陇山以东,烟雨中的崆峒还记着谦恭问道的黄帝,记着长于针砭的皇甫谧;深厚的黄土还记着周祖公刘,记着陶复陶居、美畜嘉禾。
南部,“小麦加”临夏是中国穆斯林文化的精粹之地,山野间、绿树中,时时可见清真寺顶端星月闪着的金光。
再往南,是云卷云舒的甘南大草原,草原的中心是“卫藏尼哇”拉卜楞寺。寺院的红墙和僧侣的红袍,应和着草原的绿色。
向北,一座新城正在崛起,兰州新区让这座城市从两山一河之间走向豁然开朗,也让兰州的中心意义得到新的诠释、新的解读。
还必须说到这块土地上燃烧过的红色火焰,腊子口、哈达铺、会宁、两当、南梁、华池……这些地名串到一起,就是中国革命星星之火终成燎原之势的见证。
还要说到“刘巧儿”封芝琴、“铁人”王进喜,说到背起爸爸上学的李勇,说到“草原曼巴”李贡……
以电影的视角来说,从兰州出发,无论东西南北哪个方向,都可以找到属于电影的元素。
往事今生
中国陆域版图上,兰州处在地理几何中心。在中国电影版图上,兰州又处在什么位置?
1918年秋天,韩子瞻张罗起来的那场放映看来只是一时消遣,也完全与民众无关,此后再无声息。直到1932年9月15日,王佐卿在省立兰州民众教育馆(今张掖路大众巷原兰州日报社旧址)创办的新民电影院开张,他亲自操机,放映了上海联华影业的无声故事片《人道》。兰州自此才有了专业电影院,开展固定放映活动。这位王佐卿原名贡觉才让,祖上为青海藏族,出生在1895年,恰好与电影同庚。他同样亦官亦商,曾为卓尼土司杨积庆在兰州公干,任职办事处主任。新民电影院完全面向大众,因此开业之初,观众蜂拥而至,甚至需要请警察维持秩序。这家影院次年易址,两年后因经营不善停业。
此后,兰州的私营、公办放映机构“你方唱罢我登台”,固定放映活动一直延续下来。电影院老板们不惧辛劳,辗转上海、西安购来拷贝,让兰州的有钱、有闲阶层在晚于大上海半年左右就能够看到比较新的电影。
有趣的是,在20世纪40年代的兰州电影市场,已经出现了供片商和电影院之间的分账制经营模式。这种模式在时隔50多年后的现行院线制电影产业运营中作为基本模式被恢复。
兰州的电影摄制活动,始于1939年9月,时任中国电影制片厂新闻部主任的郑君里来兰州拍摄了白塔山防空阵地。1940~1941年,郑君里又先后两次来兰拍摄了外景和素材。1943年春节,这部名为《民族万岁》的纪录片在重庆公演,引起了轰动,兰州的城市面貌也第一次在大银幕上出现。其间,摄制组还赴榆中县兴隆山参加了甘肃省祭奠成吉思汗陵大祭,并将祭典活动拍成了新闻专题纪录影片。1947年4月,“南京中央电影制片厂”《关山梦》摄制组一行20多人,专程到兰州市郊安宁堡桃花园中拍摄外景,著名影星白杨等人参与其中。1948年6月,上海《风雪黄河》摄制组,先后到雁滩、白塔山及永登一带拍摄外景。
新中国成立以后,兰州电影事业从人才培养起步。1954年秋,甘肃成立电影放映训练班,培训了数百名放映人员,成为以后甘肃省、兰州市电影事业的中坚力量。1958年8月26日,兰州电影制片厂正式成立。在厂子筹建期间,就拍摄了甘肃历史上第一部新闻纪录片《1958(甘肃新闻) 第1号》。1958~1962年,甘肃电影史上的许多个“第一”先后在这里诞生:与长春电影制片厂合拍的第一部黑白故事片《快马加鞭》、第一部纪录片《英雄渠》 (1958年)、第一部科教片《猪浑身是宝》 (1960年)、第一部彩色故事片《黄河飞渡》……因为经济原因,兰州电影制片厂1962年遭遇“下马”,改为兰州电影摄影站。经过14年的停滞,1977年,兰州电影制片厂重新“上马”,先后拍摄了《经理室的空座位》等电影,在新时期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建厂50多年来,兰州电影制片厂克服种种困难,创作生产、摄制出品故事片18部134本、纪录影片85部200本、科教片39部64本、资料影片1部17本、新闻片76部76本。其中故事片《太平使命》 《红流》《甘南情歌》、科教片《柽柳》 《沙漠化的治理》等荣获中国电影“华表奖”“百花奖”“神农奖”“百合奖”“骏马奖”“敦煌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人口文化奖”等奖项。还有鲜为人知的特殊贡献,甘肃的少数民族语言电影译制,让藏族等民族同胞能够用本民族语言分享中国电影的最新成就。虽然在发展过程中起起伏伏,但是兰州电影制片厂作为甘肃电影的龙头,始终发挥着主力军和引领者的作用,为中国电影大厦添砖加瓦。
改革开放之后,特别是新世纪以来,更多有生力量加入了兰州电影的行列。作为国有制作单位,兰州市广播影视传播中心近些年展现出不俗的实力,故事片《儿娃子》 《兰州1949》等都为兰州电影赢得了荣誉。民营制作机构充分发挥体制机制优势,屡有惊人之举。2013年,甘肃艺方水土电影有限公司一部小制作电影《腊月的春》,打破了甘肃本土制作单位的电影未进入全国电影院线放映的尴尬局面。2016年,兰州市文联主抓的“丢”系列电影异军突起,第一部作品《丢羊》进入院线上映,又接连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播出20多次,口碑极盛。第二部《丢心》2018年初再登院线,在强片集聚的贺岁档试水市场。而第三部《丢人》也在年初开拍。
从对中国电影的贡献来说,兰州始终没有缺席。
就创作而言,50多年来,由甘肃作家创作、被外省电影制作机构搬上银幕的有刘万仁、程士荣、吴乙编剧的《红河激浪》,冉丹的《金色的大雁》,武玉笑的《草原雄鹰》,李茂林的《祁连山的回声》,张锐的《盗马贼》 《天地英雄》,王守义的“淘金三部曲”《淘金王》 《黄金大盗》 《雪灯》等曾一度掀起了西部电影热,还有范文的《丢羊》 《雪葬》也为甘肃电影创作赢得了荣誉。
甘肃也为中国电影贡献了很多优秀的人才。因为与冯小刚、陈凯歌两大导演的合作,2017年岁末,兰州籍演员黄轩成为全国最受关注的光芒之星。《芳华》和《妖猫传》两部电影,在贺岁档各显风采,作为男一号的黄轩备受瞩目。黄轩并不是个例,王新军、陈逸恒、罗海琼、孙茜、巩新亮、马浴柯、安泽豪等,都是活跃在中国影坛上的甘肃籍实力派演员。而在电影链条的其他领域,甘肃电影人一样优秀:青年导演李睿君凭《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等多次获得国际大奖,在中国年轻一代导演中声名鹊起;《妖猫传》的核心制作团队里,也有一位兰州姑娘——曾经与陈凯歌合作过《搜索》的剪辑师李点石,她因《七月与安生》获得金鸡奖和金马奖最佳剪辑师提名,已经进入行业的高端。
在放映环节,兰州电影曾经有过良好的业绩。虽然与发达地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一直与中国电影的发展同步。在经历了20世纪90年代前后的低潮期之后。2005年,西北第一家五星级电影院东方红影城出现,带动甘肃的现代影院快速发展。目前,全省影院达到153家,影厅651个。2017年全国总票房中甘肃省贡献了4.91亿元,相比2016年增长了14.74%,观众观影人数达到了1578.33万人次。
产业之路
电影是工业化的产物,现代电影是文化产业的范畴,而且是文化产业的核心内容。在方兴未艾的中国文化产业进程中,中国电影是发展最迅速、运作最规范、市场化程度最高的领域。
从规模和所占权重来说,甘肃电影产业显然还很弱小。经济欠发达地区如何发展电影产业,答案必然是利用资源优势,发挥区位优势,挖掘潜在优势,形成产业优势。甘肃不具备电影消费的市场优势、电影制作的技术优势和人才优势,但是甘肃具备独特的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从内容资源来说,甘肃8000年历史、丝绸之路的传奇、多民族的奇风异俗和革命故事,都是电影艺术创作的题材源泉。从外部资源来说,除了海洋,甘肃拥有各种地理形态,黄土高地、河流湖泊、沙漠戈壁、雪山草原以及丰富的文化遗迹,都非常适合电影外景拍摄。
电影人早就发现了这块宝地。自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先后有50多家电影制片厂来甘肃拍片,拍摄了《牧马人》 《马可·波罗》 《文成公主》 《彭大将军》 《大决战》《新龙门客栈》 《英雄》 《天下无贼》 《黄石的孩子》 《花木兰》 《神话》 《三枪拍案惊奇》 《决战刹马镇》等影片,均在甘肃取景,带动和促进了甘肃电影产业的发展。现在,敦煌古城、嘉峪雄关、黄河石林、青城古镇、景泰石林、甘南草原、张掖丹霞地貌、敦煌雅丹魔鬼城、景泰影视基地,以及在建的多个影视基地,成为国内电影产业链条中极为重要的环节,为中国电影的发展助力。
无论在镜头内,还是在镜头外,兰州都是一座努力挽留记忆的城市,是一座重情重义的城市,是一座电影感极强的城市。它被时间剪辑,也被时间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