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物游心(八章)
2018-11-21安徽崔国发
安徽 崔国发
崔国发,笔名崔粲、崔隼。1964年生于安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散文诗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安徽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主要著作有:散文诗集《黎明的铜镜》《鲲鹏的逍遥游》《黑马或白蝶》,诗论集《审美定性与精神镜像》《中国散文诗学散论》《散文诗创作探微》《诗苑徜徉录》,散文集《铜都溢彩》等。另在全国300多家报刊发表过散文诗、诗歌、散文280万字,诗学论文180余篇。现在铜陵学院工作。
废 园
十面埋伏。
杂乱无章的草芥,于它的隐匿性上匍匐:蚱蜢、蛇蟒、蜥蜴与蟾蜍。
已经好多年了。
蜘蛛在空中,一丝不苟地,网结着它们幽暗的一幕。
暮色,古寺,以及一些被白蚁蛀空的枯树,或戛然横空,或行将倒伏。
天堂空空,红尘落地。
循着梵音就能找到,最原始的偈语,或者更深地陷入,鸟的孤独。
美人与江山,都会在秋光中夭折。
时光飘忽,带走了它的虚空、神秘飞行的蝙蝠和内心中的那一处粗粝的荒芜。
此刻,我只想从乱石的坚硬中,取出马的颅骨。
有,或者无,都不重要了。
唯草木的灵魂之香,不可辜负。
荒野上的陌路
辽阔是一种宽,荒野上的陌路,往往是细又长。
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要你还在走,那条逼仄的小路,就会以蜿蜒的方式,一直伸展下去。
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出自坦诚,我决定带上一根竹杖,义无反顾地追觅,人迹罕至的远方。从无路的地方走出新路。
有些崎岖是绕不过去的,如果路不能直,我就让它选择曲径通幽。
弯弯的小路上,留下的串串脚印,落落大方,无所谓深,也无所谓浅,虽不是什么新鲜的发现,却能让自己于孤独的超越中,感知一些平仄的节奏。
路漫漫其修远。我有足够的行动自觉,除了自由的探索,我别无他求。沉静而拥有定力,荒野的朝圣,一次次地闯过那些鲜为人知的磨难,它足可以证明自己,有多么大的勇气。
一种精神的漫游:阳光照彻,就不必担心自己是否误入歧途,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彷徨,不要停留。
走下去,是一种坚持!沿着灵魂指认的方向,从春走到秋,看见路旁的木叶,于时光的更迭中由绿转黄。
而我仍在一条未走而将行的路上,刺楸在左,枸骨在右。
更多的是为了揭开自然与人生的谜底。相信自己能走进野草的深邃,也会慢慢地领悟到,一种于扑朔迷离的陌路上行走的哲学。
肋 骨
不要忘记补钙。
我得承认,你的脊梁骨很硬,但这些年来,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我的肋骨也不软。
已经把握到了,流动的骨血和经脉。
挤挤挨挨,借助排比的表达,于粗犷的体躯中,一直表现出英雄的气概。
应该设法去揣摩,灵魂的质感。
活在自己的命脉里,我不喊痛,谁能于肉体凡胎中抽取思想的精髓?
我想说的是,一根根肋骨秩序井然,又有多少人知道,它全部的重,以及对于心的呵护与那一腔温暖的爱?
学会支撑,让心胸开阔,宁可自己瘦癯,也尽量地让周边的血肉丰满。
慈悲为怀,我喜爱它的气韵生动。你与灵魂同在,于自然流畅中选择与生命达成和解。
此心安处,现在,或者更久,你触及到的,决不是软肋,
它坚如磐石,入骨的意志,是这样的刚韧与豪迈……
铁
它的心肠越来越硬。
铮铮的骨骼,从来就不软。正直的脊梁,被起落的铁锤严刑拷打出生命的铿锵。
也许从一开始,它就投身于炽热的炉膛——
生而为铁,任凭你反复地锤炼与淬火、切割与冷却。何止是疼痛,即使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意志也始终坚贞不屈,宁折不弯。
一种金属的血统:灵魂一旦选择了铁的信仰,便成就了大义凛然。
血气方刚,凛凛风生的坚铁,凝聚血和精神,在慷慨的悲歌中,铸就了英雄刚强的品质。
兴许它有一种柔韧的力量。掷地而作金声,它善于硬碰硬。
于感人的温度中切磋或琢磨,铁在烧,滤去杂质之后,它越来越纯粹。一颗经磨历劫的心,似乎冷冰冰,却在冲动的沉默中,不会轻易的锈蚀。
需要一块怎样的铁,才能承受重锤出击与专政的重量?
做一个有骨头的汉子——忍辱负重的硬汉,它的不躲不藏,是否就意味着拥有铁一般的担当?
古 陶
被时间掩埋。
隐身废墟的底层或茫茫沙原已经千载。在土地的沟回里,深藏着黑色的记忆。穿越时光的悠远,一只沉默已久的陶罐,于阳光的流盼中恍然醒来。
招魂:隐约之中听到前世的游鱼复活的水声,岁月安好,于深长的意味中寻根,一片纹饰的釉彩,孕育着东方文明的泥胎。
朴拙的古陶。粗砺的古陶。精致的古陶。敦厚的古陶——
总是盛不满:一滴滴旷古的月华之泪。
女巫的手舞足蹈,莲花瓣上的祈福,尘封着一片神秘的宁静。用象形文字记载着遥远的年代,于生命意识的萌动中,去考证远古图腾的崇拜。
薪火相传:汲水的女孩,于胴体的丰腴与饱满的线条中充填一罐残梦幻化的空白。
不必总是守口如瓶。从大地的洞穴中发掘,历史的纵深。
一只小小的陶罐,一不小心就可能失手而被摔碎。它带走了灰色的冷寂与斑驳,留下的是,一片质朴而淡泊的虚怀。
爱着这世界,相信灵魂在泥土的涅槃中,一定还会重放:经年不息的光泽。
玉
若能引来一块和氏璧与荆山玉,我首先向卞和抛砖。
那个懂我的玉,习惯于在月光的温润里表达,心灵的清朗。
带着泥土的温度,它只是美丽起来的一块石头。
蓝田玉暖。似乎很少有人愿意雕琢,我也不过是乐于在缜密与细软的莹秀中打磨。心应该亮,清声应该远扬,而不仅仅是让它徒自拥有一身肌骨的光洁与圆融。
有时我在想:一块浑金璞玉,也可以有自己的玲珑、清澈和晶莹剔透的灵感。
瑕瑜易辨,人鬼难分。一块玉石,隐身于泥土,又脱胎于泥土,它总是默默的,气韵生动的,内敛日精月华而不惮于成色的暗淡。
返身自重,美即是玉,玉即是美,它从一开始就具有很强的吸引力:“最好的玉,引来的,是最美的月光。”(朱成玉语)
倾国倾城,惜玉怜香。怀珠抱玉,抑或守身如玉,可佩戴,可摩挲,可静静地倾听它的脉动与呼吸,可孤芳暗自赏而决不可亵玩。
因为,我有一颗始终保持清白的心。
说到一块玉的品质,道理其实很简单:未必做到绝对纯粹与完美,但我确信,瑕一定不会掩瑜,也许无瑕的伪玉易碎,而有瑕的真玉,才最值得收藏。
流动的沙丘
聚沙成丘。一阵风便可以使它流动,风是一种暴力。
飞翔的泥土,你抓不住。
或许,它已经习惯了,自由散漫。一大片赤裸裸的金黄,在蜿蜒起伏的曲线上,因为缺少凝聚与自律,只留下了,一片无边荒凉的记忆。
除了零星的胡杨、红柳与沙棘,连寸草在这里也难以生存。
弥漫的微尘不言坚定,我实在难以捉摸,它究竟属于怎样的立场?
渐渐地位移:一种不确定性,在风与枯枝落叶的作用下不断发生新的变化,不只是堆积,它似乎还不够固定,甚至也不知道,在下一阵风来临之前,何去何从。
水土流失,这足以说明,它还不太安分守己。
风卷沙狂,是一层层沙浪,还是一道道细纹?乡关何处,不闻驼铃,于时光的漠野中连绵与逶迤,大自然梦幻而缥缈的灵机。
它飞旋着:尘归尘,土归土,生也沙丘,死也沙丘,于风发的意气里,磨碎与掩埋着,一根又一根硬朗的骨骼……
老戏台
不合时宜地恋旧。在老戏台上,聚沙成塔,集腋成裘。
这不是简单的生活布景。
起承转合:真实与自然,对立与和解,不影响我淋漓尽致地表达,舞台上的哲学。每一个人都是一个世界,都一次激变,都缠绕着意志的冲突:生旦净末丑——
一个个角色粉墨登场,无非是白日放歌纵酒,夜晚秉烛漫游,或者是峰回路转,山重水复,柳暗花明,抑或是绿林打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似乎不用重敲,开场的锣鼓。
在我热爱的角色中间,最想仁孝儒雅,温柔敦厚,一展字正腔圆、宛转悠扬的歌喉,世界需要爱,也太需要理解、尊重与关怀,让春风更加拂面,让秋雨带走离愁。
因此我决定不玩假把戏,不装神弄鬼,也不演衣冠禽兽。
只是我还看见,乱云飞渡,山间冷飕飕的阴风还没有扫尽,大海里的浊浪有时翻滚——
如果需要,我可以充当英雄好汉,考虑做一回刀斧手,甘洒热血,去大义凛然地书写自己的梨园春秋,让那些为非作歹的恶棍,永远牢记我的气节与骨头。
我在,这老的戏台就在。
礼乐齐奏。顺应历史的潮流,三尺戏台,成了我塑造美的自由的理想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