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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刺鱼

2018-11-21曹晓波

杭州 2018年42期
关键词:刺儿清波学士

在早,铁冶岭上有一支溪水下来,潺潺淙淙流过西城墙的清波门外石拱桥,经现在的清波桥河下小路,过学士桥,入西湖。学士桥在如今的柳莺宾馆(谢庄)南侧,桥的东段旧称学士港,湖西摇船过来的卖鱼、卖柴者,都在此歇舟。

宋时清平山堂话本《白蛇传》里说,许仙雇船正要雨中离开保俶塔寺,岸上有女喊“搭船则个”。两女上船,舱小容不得三人,许仙撑伞立在船头,问:不知两位大姐何处上岸?白衣女答:“清波门学士港”。千古佳话,就此引出。

学士港东侧在早店家众多,六十年前,靠近南山路,还有饮食店,米店。鱼也好逆流而上,抢水抢食。有一年,我父亲在学士桥钓鱼,半尺长的汪刺鱼接连上钩,装满了一只暖瓶的竹壳。我兴奋,从水中往上提竹壳,一顿,底部的缝布瞬间落脱。哗啦啦,汪刺鱼跑得一条不剩。

汪刺鱼,色金黄,无鳞,大头,大嘴,一对暴眼,两根肉须,利齿,无大个。腮间、背鳍,成对的尖利锐角,会突然发飙张刺,刺得人不出血,也得红肿几天。

学士港这一段,是汪刺鱼最好的觅食之处,其颚骨瞬间啮合力大得吓人,一颗螺蛳“咔啦”粉碎,壳吐肉食。人说,一口塘中有一条大螺蛳青(食肉性鱼),百鱼难存。养鱼者说,汪刺鱼能活下来,它“怒发冲冠”时,螺蛳青不敢奈何它。鸬鹚抓到汪刺鱼,也得掂量再三,没气了,再转几个身,找软处啄。以前,西溪有捉蛇人,见过水蛇射箭似的吞鱼,却没见过吞汪刺鱼。这也是小小汪刺鱼在强敌如林中生生不息的原因。

汪刺鱼,杭州人又称“汪刺儿”,我一直认为是“横刺儿”的谐音。因为杭人“汪” “横”“黄”不分,横河,也叫“wang河”。单独的“横”,就是蛮横,一如“汪刺儿”。

汪刺鱼上不得宴席,它的大脑袋和棱角锐刺,以及为锐刺发力的大块底骨,都让食客搛而生畏。但汪刺鱼的骨骼虽大,却少细刺;肉虽少,缕缕全是发力的“活肉”,细润鲜嫩,尤其腮边两块蒜瓣肉,上品的美味。

汪刺鱼要原汁原味清蒸,只需姜片、料酒、小葱,少撒点盐。蒸时,鱼身、鱼嘴中最好放几片酱瓜,蒸得酱瓜的鲜咸入了肉味,最佳。汪刺鱼也怪,哪怕火头过了,蒸得骨肉分离,鱼肉仍然爽爽嫩嫩,不会老结、发紧。吃时,若佐以细细姜末的米醋,闭眼品之,有蟹肉味。这样的汪刺鱼,四、五条入口,都不会像吃包头鱼(鳙鱼)那么腻人。据说,汪刺鱼健脑补肾,利尿消肿,多吃有益。

汪刺鱼学名黄颡鱼,应该是以它的色和貌取的名。因为“颡”就是“额”,就是“颜”,是一条汪刺鱼的亮点。这让人想起杭州话的“wang/sang”,一个对蛮横人的特称。难道杭州话“wang/sang”,是从汪刺鱼引申的?当然,不能牵强附会。

《康熙字典》,“横”有“wang”的读音。但是,与“sang”的意义相似的词,没有,应该是一个近代词,或许和沦陷时的日语有关。日人称“sang”,指的是某人,譬如隔壁“汪桑”,就是隔壁汪先生。这么解释杭州话的“wang/sang”,一个对蛮横人的特称,也说得通。

杭州话中以“颡”组成的词也有,“干颡”就是。“干”,说的是“冲犯”。“颡”,与黄颡鱼的“颡”类似,说的是面额。“干颡”,也就是以颜面冲犯他人,额角头挺出算数。

明《警世通言》第二十卷,说的是计押番的女儿与伙计周三有了“那事”,生米熟饭,老计无奈,只得招赘周三。刚开始,周三还有一个人样,到后来,“那厮打出吊进,公然干颡”。这就是说周三额角头挺出,横(wang)事横(wang)了。

该书第十四卷,说的是南宋临安府有位教书先生吴洪,被朋友王七三硬邀到了龙井。王七三晓得吴洪新娶了娘子,放心不得,故意说去九里松的妓人家睡一夜。吴洪心想,“我所娶一个老婆在家里,干颡我一夜不归去,我老婆须在家等,如何是好?”

注意,第二十卷的“干颡”,与第十四卷是不同的。前者可以用额角头挺出,“横(wang)是横(wang)”来解释;后者指的是“如果”,也就是将来时的“横事横”。

杭州话的“干颡”,是演变了,指的是过去时的“如果”。譬如,股票连续翠绿,炒股者说得最捶胸顿足的,就是:“干颡不买的!”也就是,如果不买就好了。

这又生出了一个“亏颡”的词,指的是事后的庆幸。如果在股票一路下跌以前,某人已经抛了,他会以手加额说:“亏颡哦!”这就是说幸亏。

从黄颡鱼的“颡”,说到杭州话的“干颡”“亏颡”,这不是巧合,而是语言的渊源。当然,杭州话在发展,黄颡鱼也有了养殖,一切都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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