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在中东的30年“宫斗”
2018-11-20苏琦
苏琦
提起西方殖民者在中东的败笔,人们总是会想起“阿拉伯的劳伦斯”和与此相关的被忽悠和辜负的阿拉伯人的愤怒,以及同样觉得被利用和抛弃的犹太人的反抗等,当然还有臭名昭著的《赛克斯-皮科协定》,认为正是英法殖民者沆瀣一气对中东的瓜分才为后来的种种纷争埋下了伏笔。人们可能很难相信,英法这对一战和二战(戴高乐所领导的自由法国)的盟友,竟然围绕彼此在中东的利益,明里暗里争斗了30年之久,其剧情之复杂曲折、相关演员之众多和手段之卑鄙龌龊,足以媲美任何一部宫斗悬疑剧。
从始至终英法两国都是一对不情愿的盟友,是来自德国的威胁让它们一次次站到了一起,但这种权宜之计的同盟,不足以让它们紧密无间团结一致。在一致对外的表面下,双方为了捍卫各自在中东的势力范围,不仅长期互相拆台挖坑,甚至不惜大力支持对方统治区域内的叛乱分子。
比如英国对叙利亚和黎巴嫩反法势力的包庇纵容,再比如法国人对在巴勒斯坦地区兴风作浪反对英国委任统治的犹太极端势力的军事与财政支持。由此暴露的彼此间敌意之深,简直堪比交战国。若是听闻此间种种秽闻,当时忍受着战时种种苦难考验的两国民众和在前线浴血抗击法西斯的将士不知作何感想。
由此引出的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是:一个国家的利益边界到底在哪里,又由谁来界定这些边界,由谁来勘定为了捍卫现实或臆想中的利益边界而采取的种种手段的合法性?
《瓜分沙洲》一书一如既往地确认了一个事实:帝国的利益边界没有尽头,一个目标的达成往往会牵引出另一个。
比如为了保卫印度殖民地,就要保证苏伊士运河的安全,而在取得埃及的统治权之后,为了保障苏伊士运河的东方侧翼,英国人便策划在巴勒斯坦成立一个犹太人聚居区,冀望这个亲英的政治存在会确保苏伊士运河的安全。
而为了瓦解奥斯曼土耳其帝国,英国人又诉诸动员阿拉伯部落起义,除了出钱出枪,还输出了“民族国家”的理念,以证明老大帝国奥斯曼土耳其统治之逆历史潮流而动。然而似乎没有人意识到,被动员起来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和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很快就会陷入水火不相容的境地。
令情势更为复杂的是,远在伦敦和巴黎的帝国政界高层眼中的国家利益和在中东的帝国代理人心目中的国家利益又不尽相同,由此演绎出种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剧目:或怀揣替帝国开疆裂土的理想而不惜牺牲所谓大局与盟国为敌,或以为自己更了解地方民意而不惮与母国官僚翻脸,或自以为准确揣摩了上意而擅自对当地民众开出种种空头支票,或者干脆就反过来挟当地民意反制帝国高层按自己的擘画行事。
种种维护帝国利益的行径大多打着捍卫当地民众利益、支持民族自决等名目进行,而到民众要求英法殖民者兑现诺言时,他们又往往以当地人尚未达到自治条件为由推三阻四甚至不惜武力弹压。更有甚者,为了节省统治资源,不惜挑动当地部落和族群间的利益纷争,从而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这些当初迫于时势而采取的种种有意或无心之举,往往在不经意间为未来中东持续经年的战乱纷争埋下草蛇灰线。
這种种帝国行径自然充分暴露了英法殖民当局的伪善,而英法因彼此间利益扞格而展开的相互攻讦乃至攻伐,更让中东地区的民族主义者参透殖民者的虚妄并有样学样,反过来借力使力,在英法两国间挑拨离间左右逢源,令二者两败俱伤。
当帝国的虚骄幻影难敌现实持续流血的伤口时,英法殖民者迎来了仓皇撤退。一部英法在中东的30年争斗史,给中东地区留下的不是现代化的基础,而更多是一片迄今未能理清头绪的扰攘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