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豌豆”的担当史
2018-11-19林永芳福建龙岩
文_林永芳(福建龙岩)
“担当”二字,古往今来,人人推崇备至,无疑是个好东西。古代君王喜欢敢拼敢闯的下属,下属喜欢刚毅果敢能罩住大伙儿的君王;男人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能在各种场合为他撑起面子的女人,女人喜欢侠骨柔肠能遮风挡雨的男子汉;父母喜欢会学会做事事省心的孩子,孩子则喜欢高大伟岸无所不能的父母。总之,没有人会喜欢畏缩怯懦、毫无担当的人。所以,才会有“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之类励志的话,引导着一代代人立志“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无论贫富穷通,都要担起自己力所能及的那份责任,沿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正道奋力前进。
然而,倘若历史如此单维,倘若“担当精神”就像阳光和空气一样想要就有,那就用不着如此苦口婆心反复呼吁了。事实上,只要稍具常识便不难明白,在“应然”与“实然”之间,还有很长的路。那么问题来了:从一粒跃跃欲试的种子,到真正成长为“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中间到底横亘着些什么?且让我们透过几则小故事来看看,一粒“豌豆”种子在通往“担当”的路上,究竟需要怎样的阳光雨露。
第一则是3600多年前,话说殷商忽然遭遇大旱,成汤十分焦急,于是祷告上苍:“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我若有罪,请不要牵连天下万方;天下万方若有罪,都归我一人承担!)这份政治家的情怀与担当,借助《论语·尧曰篇》等典籍而千古流芳。
然而,翻遍史书,“翻”遍生活,这种成汤式的担当与自责,不能说没有,但确实如同凤毛麟角。更多的,是以各种方式迁怒、诿过,甚至像传说中“借运粮官头颅平定军心”的曹操那样,找个替罪羊祭天。换言之,那粒名叫“敢担当”的铜豌豆,发芽率、成长率真的并没有那么高。是何故?是因为我们习惯于神化领导啊!各种神化宣传,造就了一种坚不可摧的文化氛围:当领导的合法性来自他从不犯错;一旦犯错,那就没资格继续当领导了。而在这种“拜高踩低”的文化氛围下,不做领导,又往往意味着尊严扫地,谁都可以欺负,所谓的落架凤凰不如鸡。话说,有几个人真愿意从人人敬畏膜拜,沦落到人人可以踩一脚?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让居上位者都敢于担责履险,就需要广泛的平常心,既不以“他是神”来仰视膜拜,也不以“他竟然不是神”来鄙视贬低。归根结底,是把“尊严”以及各种社会资源公平地分配给所有公民,而非“按权分配”,免得人家患得患失,不敢冒任何风险,以免失去权力。
第二个故事是众所周知的“负荆请罪”。赵王重用蔺相如,廉颇一万个不服,处处刻意羞辱他。后来廉颇意识到自己错了,十分惭愧,肉袒负荆,登门请罪。蔺相如赶紧将他扶起,二人冰释前嫌,成为生死之交。
瞧,这样的佳话,的确令人感动。可,倘若廉颇遇到的不是深明大义、宽宏大度的蔺相如,而是《三国演义》中蛮不讲理、烦躁暴戾的张飞,还会如此皆大欢喜吗?倘若传说中砍了樱桃树的小华盛顿遇到的是《红楼梦》里贾政式的追责者,一点小错都会逮住毒打一顿,你说,小华盛顿还敢承认樱桃树是自己砍的吗?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让“有责者”敢于担责,就需要“追责者”也通情达理而不苛刻。
第三个故事,就说张飞吧。《三国演义》中,张飞要求部将张达、范强(《演义》中误为范疆)三天内备齐白盔白甲,以便征讨东吴。范张二人死也完不成,苦苦求饶,诚惶诚恐请罪。结果,张飞不是理解谅解,不是根据客观实际同意宽限几日,更没有扶他们起来,而是把他俩绑起来往死里打。致使范张十分恐惧,死也担不起这个责,干脆铤而走险,杀了张飞。
这故事告诉我们,如果希望下属敢于承担急难险重诸般任务,就需要让他像猴子摘桃一样,踮起脚尖或者跳一跳就够得着,而不是要求他必须摘下星星才算数,摘不下就得死。否则,生命诚可贵,既然没人能在他冲锋陷阵敢担当时为他的基本生存作担当,怎能不让他学会遇到困难绕道走?只有神仙和奥特曼才能担得起的责,除了极少数神仙和傻子,你还指望凡人都会豁出命来踊跃承担吗?
一言以蔽之,一粒“泰山石敢当”式的“铜豌豆”,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它需要适宜的温度湿度阳光空气和养分。
幸好,以上所述故事,都属于历史了。如今,既然已是新时代,这粒种子,理当迎来大面积萌芽并茁壮成长的新气候了。
(注:“铜豌豆”的含义尚有异议,但鉴于时间和历史早已赋予它广为人知的褒义,也就无须深究其原始含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