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赳说字之四（2017）

有：“有”就是不该有

有和无是相对的，有就是有了，无就是没有，有和无是一对反义字。同时，它也是一对哲学上的概念，有无相生，老子说天地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天地万物从最早的太极、一个点出发的，太极这个点，它又是生于无的，就是从无当中来的。

“有”这个字它的本字是“又”，为什么说“有”字的本意是“又”呢？就是在造字之初，那个“有”它就是写成“又”的形状，它就是“又”。这个“又”像什么？“又”像伸开一只手，像伸开的手要握住东西。

占有什么呢？后来在造字的时候，又给它加了一个“月”（肉）字底，所以在“有”的上面是个“又”，下面是个月，就是肉。古时候很重要的生活资料就是肉，有食物吃就代表这个人很富有，代表这个人占有食物、占有生活资料。

所以“有”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占有食物，就称之为有。那富有是什么意思？富有就是占有的食物多。

想一想我们现在“有”还是“没有”，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是“有”的，至少我们能够吃饱对不对？但是有了之后，你的欲望并没有得到满足，你的欲望会越来越多。司马迁在《史记》当中就预言性地看到了人性当中这种欲望，看到了欲求不满的这种形态，所以他在里头就借别人的话，他说：“欲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

在《说文解字》当中许慎也说，有就是“不宜有也”。就是你非法占有的，你不应该占有的，就称之为有。有是你不应该有的那一部分。他这个也是一个反训，有就是不该有。

如果你一味想得到你还没有的东西，那么你的心就会出去，不在自己的腔子里，你的心在追逐外物上面。

西方的哲学家尼采也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既不应该丧失你心中的欲望，也不应该实现你心中的欲望。”

回到有和无这一对概念，老子说天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有和无它又是互相转化、互相去生发的，所以有了之后，你就会感觉到无，就是你感觉像是没有一样，为什么呢？因为你会习以为常，就感觉和没有一样。所以又要从无中生出有，又要有新的念头，又要有新的想法。

所以我们如何去对待我们所有的东西，这关乎我们的人生态度，也是我们的人生智慧。

陶：陶冶人就像做陶器

“陶”这个字和中国的传统文化也有极大的关系，陶瓷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是中国几千年来一直有传承的，做瓦罐、瓦片、茶具。而且我们黄色人种本身也像是泥土捏制的，传说中女娲造人就是用泥土和水，把它捏成泥人，所以我们都像泥人一样。这个兵马俑也是这样的。

现在的专家用同位素技术去考证，说这个陶瓷诞生的年代可以追溯到6000年以前，甚至到8500年以前，就是说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中国的制陶技术。制陶技术诞生在6000年到8500年之间，这是目前的一个结论。

如果“陶”诞生在这个时候，就意味着它在我们的新石器时期就已经有了，就是在我们说的原始社会，就已经有了制陶术。

在甲骨文的写法当中，“陶”字就是一个陶匠工人，他用脚在踩泥土，把这个泥土踩匀。后來又加了一个伴耳旁，就是他在高山取的土，然后就加工它。我们说过这个偏旁就是“阜”，是高坡的意思，就是山包。

到篆文的写法当中，这个人的形态还保留，但是这个人不是用脚踩土，而是两手抱着泥土在做器皿，就是这个“缶”，“缶”在古代是个盛酒的容器。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陶”这个字，就是从高山上去取土，然后有一个人，在做一个“缶”，这就是陶。

我们经常在讲一句话，叫陶冶情操。这个陶就是指的我们去把土变成器具，变成器物，让他有用。而“冶”就是冶炼，指的是把金属等变成我们需要用的器物。炼钢、炼铁，还有制陶，这就叫陶冶。

陶冶情操就是要让我们像土、金属这种原材料一样，把它冶炼，要把我们的高尚的品德、高尚的情操冶炼成闪闪发光的品性，发挥出它的功能来，让我们变得完美。

“陶”还有一种读音读作“遥”。我们现在知道的平遥古城，以前就是叫“古陶”，它在上古时代，在三皇五帝的那个时间里，制陶业特别发达，所以这个地方的人都以陶为姓。

姓陶的人中，有个著名的人物，叫陶渊明。陶渊明是一个隐士，字“潜”，这个潜就有潜隐的意思，后来他真的就去隐居了。因此我们很多人都觉得陶渊明的品质就像陶瓷一样朴素、古拙、其貌不扬、宠辱不惊。它看起来很朴素，但是同时又具有很深厚的底蕴，又有一种光芒内敛的感觉。

我每年大概都会去一趟景德镇，也会去景德镇看陶瓷的手工业者怎么样在车间里头拉坯、画瓷，然后把它烧制成为一个陶器或者成为一个瓷器。

一般来讲，温度在1200度以上，它就会瓷化，而烧陶的温度在800度到1200度之间。这是我们知道陶和瓷的区别，很重要一点，就是它对温度的要求不一样。当然它们对原材料的要求也不一样，像瓷里头要求有一些石英，有一些矿物质。每一窑都有窑变。

为什么“陶”字还有一个读音是yáo？就是因为这个“陶”和“窑”，它们之间是有通假关系的。这也是为什么平遥古城以前叫“古陶”，后来叫“平陶”，现在又叫“平遥”。

唐：功不唐捐

“唐”这个字代表着非常重要的一段历史，唐朝是中国最鼎盛的时候，而且也涌现了像唐太宗、唐玄宗等明君，开创了开元盛世、贞观之治，有些很重要的治国理念都是在唐朝的时候出现的。它的商业贸易、文化艺术、经济也是很发达的，人民也安居乐业。所以我们有的时候会追思唐朝。

但是以“唐”为国号，最早的并不是李渊父子，它可以追溯到很早，就是上古的圣君，“尧”。人一说到开明的君主，就说“尧舜”，所以跟尧扯上关系可了不得。尧以唐为国号，所以也称唐尧。这个唐在什么地方呢？今天的山西境内，李渊在太原起的兵，所以称“唐”有依据，又傍上了尧的圣明，这是唐朝合法性建构的一部分。

我们现在回头来看“唐”这个字的写法。最初它在甲骨文当中的写法，通池塘的“塘”。它最早的写法就是一个倒写的“人”，这个人在干什么呢？在用桶在池塘里头打水。

一个倒写着的“人”拿着一个桶在池塘里打水，而这个“桶”写成了“用”的样子，“用”和“桶”，最早也是一个字，“口”就代表着水塘、池塘。

到篆书和后来的隶书中，就变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池塘一般都还是有点大的，所以“唐”它又有大的意思，我们有时候说相貌堂堂，那个“堂”也通这个“唐”。因为它有大的意思，所以这个“唐”它又有夸大的意思。说话一夸张，就变成了荒唐。

庄子在《天下》里头说自己很多话都是“荒唐之言”，什么意思呢？“荒唐之言”就是说这个话大而无当，可以看成庄子的自嘲和自谦，也是一种对世人怎么评价自己的一个判断。

王充在《论衡》当中说：“唐之为言荡荡也。”也是说言论非常的大，大而无当，大而无物，很空洞。这里又引申出“唐”的一个不太常用的意思，就是“空”“徒劳”。比如说“功不唐捐”，这是胡适说的，意思是说你所做的工作，花费的工夫，都不是无用的，一点一点地做事情，都有它的效果，不要总担心或者抱怨自己又白忙了一场。

释乃：哺乳功能退化是人类的悲哀

“乃”是什么，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奶奶”，我们的祖母。

这个“乃”在甲骨文的写法当中，就是两个乳房的样子。所以说它应该是跟女性的哺乳，跟女性的生育、培育后代有关系。

古人有生殖崇拜，我们有很多文字、语言是很严肃、很神圣的。生完孩子之后要哺乳，哺乳也是一个很神圣的事情，造这个“乃”字的时候也是如此，它是一个很神圣、很严肃的事情。

后来就把这个“乃”字从乳房的含义，上升到一种地位很高的一种称呼，比如称呼自己家族里头的哺乳功劳最大的人，就称之为“乃”。

婴儿对于母亲的第一印象就是吃奶的时候发生的，感觉到乳房的安全、温暖、硕大。对于人的身体构造来讲，它具有一种亲和力。因此“乃”这个字对于人类，具有一种非常重大的意义。

现在人面临一个问题，就是说哺乳的质量和数量都不够。现代女性最大的问题就是哺乳功能的退化。

对于现在的人来讲，如何哺乳，如何更健康地养育后代，其实是我们要去研究的一门学问。

我们再来讲“乃”这个字的引申义。比如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乃翁”就是你的父亲。

这个“乃”，在这里就是一个尊称。我们说“乃是”“乃至”，它是加重语气，“是”，“就是”。这都牵涉到“乃”的神圣性。

服：服药要在“心服”

“服”字有两个知识点我们要知道。第一个就是，它左边是一个“月”字旁，右边这个也念“fu”，和“服”是通假字。

“服”是什么意思？它左半边是一个“月”字旁，有的时候它是“肉”字旁，而在这个地方它是“枷锁”的意思，一个木制的枷锁。你看它的那个形状，也很像一个木枷，能把人限制住，把手啊头啊装在一块。

右半边，这个 上半边是一个人的形状，下半边是个“又”。这个“又”是一个手，所以“服”的本意就是一个人用手去抓他，把他制服，装到枷锁里头去。

“服”在古代作名词用，同时也作动词，它作名词用就是指被征服的奴隶，就是被打败了之后的战俘，所以有学者也认为服者“俘”也，和俘虏的“俘”是意义相通的，这也说得过去。

它做动词用就是指征服，就把别人打败，征服别人。有的时候，它也指被征服的那一面，它也有被征服的意思。

后来这个字形在发展的过程当中变化不大，同时我们知道，为什么这个字组词会组成“制服”，“制服”某个人，还有“降服”“征服”。

“服”在日常使用当中，还把它理解为“服装”“衣服”。为什么会跟衣服有关系？在古代，辨别奴隶需要辨别代表他们身份的服装。服在这个地方，它就是指的制服，奴隶穿的衣服就称之为服，后来就引申为各种服装。

还有我们说的“佩服”，就是说我认为你比我高，我比你低，所以我佩服你。我心甘情愿地认为我比你低等，这也是从“奴隶”这个意思发展过来的。

还有我们把吃药叫什么？“服药”。“佩服”也是一种进药的手段，比如说我佩戴一个东西，一个有香气的瓶子，那么我的人体就会吸收这个香气，这也叫一种“佩服”。

我们联想一下成语“口服心服”，如果我们口中服了这个药，但是心里并不认为这个药有作用，实际上这个药的效果会降低，为什么？服是什么意思？就是我知道我心甘情愿把自己的地位降低，口服心服也是这样。所以说如果要想吃药的效果好，首先要相信这个药的功能、疗效。这叫口服心服。

裳：黄裳元吉

“裳”，衣裳，但“衣裳”在古音当中念“衣长”，而在方言当中还存在。湖北孝感那边方言，就说“把衣长穿好”。

在古代，“常”和“裳”是一个意思，它指的是什么呢？指的是裙子、裤子或者是连衣裙。上面是“衣”，下面是“裳”，连体的也叫“裳”。

它通经常的“常”，“经常”是个引申义，还有“常常怎么样”，都是引申义。它的古义指人下半身的衣服。所以你看“常”字，上面是个“尚”，下面是一个“巾”，“巾”就有衣服的意思。

而衣裳的“裳”，它的上面也是个高尚的“尚”，下面是个衣字底。

我们要知道“裳”这个字怎么来的，就要知道高尚的“尚”是怎么来的。这个“尚”的写法，上面是一个“八”，下面是一个“向”。“向”是什么意思？就是朝阳的窗户，有向阳的意思。

“八”呢，就是分开的意思，所以“尚”就是要把窗户打开，向阳，向着光明。那怎么样才能“向阳”呢？就是要朝上，向上。

“裳”字上面的“尚”也是这样，就是说要把下面的衣服穿好，你必须向上提。

知道“衣”“裳”的区别，我们就不会搞错。在古代的用法当中，它们之间有一些联系，同时又有一些区别。《木兰辞》里头就说过：“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这就是花木兰从军，后来又回到家里，从男儿身变成女儿身，脱掉盔甲，穿上做女孩子的时候穿的长裙子。

在易经里面，坤卦里头有一句爻辞，“黄裳元吉”，说的是坤卦里头的第五爻。“黄裳元吉”就是说作为女性，她要穿上中和颜色的衣服，尤其是穿上中和颜色的下衣，就能够获得吉祥、平和、顺从。坤卦讲的是坤德，就是要顺从谦卑，要穿中和的、不是很显眼的颜色的衣服——古人认为黄色很中和，不是很显眼，那时候的黄色比较接近土色，这就是“黄裳元吉”。

资料写作者：胡赳赳，作家，现居北京。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