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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荼”到“茶”

2018-11-17刘景文

民主 2018年2期
关键词:真迹兰亭

□刘景文

茶,古称“荼”,又有槚、蔎、茗、荈等称谓。中华民族发现和应用茶的历史,可上溯到远古时期,茶最早是作为药用的,《神农本草经》记有:“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之。”这就是说,神农氏发现了茶的药理解毒作用。西汉时期,司马相如(公元前179—公元前118年)编写《凡将篇》,记载蜀地中草药材中有“荈诧”,可谓是茶明确作为中药材的最早记载。东汉三国时期,医家华佗(约145—208年)将茶写进他的《食论》:“苦荼久食,益意思。”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茶作用于中枢神经,经常食用有益于思考,以上是茶的药理功能的较早记述。明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茶的药理作用更是作了具体阐述:“茶苦而寒……最能降火,火为百病,火降,则上清矣。” 药用的实例,明顾元庆《茶谱》中有记载:“隋文帝病脑痛,僧人告以茗作药,服之果效。”另据宋钱易《南部新书》载,唐大中三年(849年)时,一僧年一百二十岁。宣宗问服何药至此,僧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性本好茶……”因赐茶五十斤,令居保寿寺。茶的药用功能随着茶文化的传播也影响到日本,史载镰仓时代,1191年荣西禅师自中国带回宋点茶用具及茶籽,初种于九州背振山。

汉字在形成之初还没有“茶”字,有“荼”字。然而,除当作茶饮的含义之外,“荼”字还有“苦菜”“荼毒”“茅芦白花”等多种释义。茶的应用发展到以饮用为主的阶段,“荼”字显然不能够概括茶在社会生活中出演的角色,以及人们对于茶的认知。为与含义广泛的“荼”加以区别,随着人们饮茶越来越普遍,同时也是茶文化产生和发展的需要,文人创造出了专指的“茶”字。

“茶”字何时所创?谁是最早使用“茶”字的人?

从现存的碑帖拓片上看,晋王羲之还写作“荼”,而在唐陆羽(733—804年)的茶学著作《茶经》中,已写作“茶”。另据清代学者顾炎武考证:“按茶荈之茶,与荼苦之荼本是一字,古时未分……愚游泰山岱岳观览唐碑题铭,见大历十四年刻‘荼药’字,贞元十四年刻‘荼宴’字,皆作荼……至会昌元年,柳公权书玄秘塔碑铭、大中九年裴休书圭峰禅师碑茶毗字,俱减此一画,则此字变于中唐以下也。”(见《日知录》)

顾炎武的证据源于书法碑刻铭文,但从现存的古籍刻本上看,《茶经》写作修订历时14载,大约成书于大历十年(775年),要早于柳公权(778—865年)、裴休等人的书法。或者说,书法中使用“茶”字在“中唐以下”,而书籍刻本中使用“茶”字则在“中唐以前”。

又据清《尔雅义疏》记:“今‘茶’字古作‘荼’……至唐陆羽著《茶经》,始减一画作‘茶’。”

然而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茶”字仅为陆羽一人所创,或在同时期其他著作中不曾出现;但可以肯定的是,“茶”字产生在“中唐以前”,大约在730年前后;陆羽是最早使用“茶”字的人之一,而且由于陆羽在茶学的地位及影响,以及著述《茶经》的流传,“茶”的字形广为传播,并得到进一步确立。茶作为食用的记载见于东周时《晏子春秋》:“晏婴相齐景公时,食脱粟之饭, 炙三杙五卵茗菜而已。”贵为相国的晏子吃糙粮,以少量的野果、烤蛋和茶下饭,可知先秦时期茶已作为菜肴食用。据西汉末年的一份史料记述,公元前59年有个叫王褒的儒生写有《僮约》,为僮仆规定的家务中有“烹荼尽具”和“武阳买荼”的要求,即僮仆烹茶要使用专门用于烹茶的器具而且要洁净,买茶要到知名度高的集市(武阳,今四川彭山县双江镇)。以上记载反映出在汉代民间吃茶已很普遍,一些读书人家对茶叶已经有了质量意识,对烹茶也很讲究。另有成书于汉代的我国最早的解释词义的专著《尔雅》,对茶的生长特征、食用方法和名称有着具体的记述: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羹饮,今呼早取为荼,晚取为茗,或一曰荈,蜀人名之苦荼。(释木篇,晋郭璞注)羹,浓稠的食物。从以上描述看,那像是在煮稠稠的菜汤了。

到晋代,文学家左思(250 —305年)的一首《娇女诗》中也有茶作为食的描述:“止为荼荈据,吹嘘对鼎立。”唐代诗人储光羲的一首《吃茗粥作》有“淹留膳茗粥,共我饭蕨薇”,写在朋友家驻留吃饭,煮茶粥吃野菜。以上史料说明,自春秋始,延至汉、两晋,“烹荼”和“煮羹”是日常饮食生活的一部分。

茶作为饮料,最新的报道研究,并与史料记载相互印证的是出土文物。据英国《独立报》网站2016年1月11日报道,英国《自然》周刊网络科学杂志《科学报告》称:中国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对汉景帝陵墓的一只木盒进行深入研究。在对内容物表面绒毛间的微小晶体作质谱分析后确定,盒内盛放的是茶叶。报告称:“证据显示,中国古代皇室成员太喜欢茶了,以致要把茶作为随葬品——这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喝上一杯。”据报道,汉景帝墓中发现的茶叶全部是尚未展开的小叶,看起来是顶级品质的茶芽。汉景帝卒于公元前141年,也就是说在距今2150年前,茶叶已作为皇室与贵族的饮料,且对茶叶品质有着极高的要求,具备了较高的制茶工艺。而茶作为饮料的明确文字记载,则见于三国时期。《三国志·韦曜传》提及东吴国君孙皓密赐韦曜荼荈以当酒,这是“以茶代酒”的最早记载。

茶应用的演化并最终确立为饮用功能,并发展出茶艺、茶学和茶道,是自唐代开始,并经宋元明清历朝逐渐完善而成为的一门学问,和一种博大精深的文化艺术现象。我们今天能够见到的茶文史美术资料可谓汗牛充栋,已足够丰富。限于篇幅,这里仅举各朝一些代表性的文献、诗歌与轶事,足见茶作为饮料得到朝野的认同。

开山著述自然是唐陆羽的《茶经》,他经田野考察,发掘整理,并创造性地、系统地论述了华夏的茶种起源、各地州府出产的茗茶,以及烹饮方法、茶具种类,尤其是关于用水、用柴、候汤,以及对饮用的研究,是很具科学性的。比如,茶要趁热及时饮用:“乘热连饮之……如冷,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亦然矣。”讲的是,茶的精华会随热气而挥发,喝不完的茶放久了也会色香味尽失。他强调饮茶要用清洁的茶具:“膻鼎腥瓯,非器也”,否则会侵茶味坏茶香。这些论述在今天看来仍不过时。

茶作为饮品还被广泛地反映在文学艺术中。譬如茶画与茶诗,即是记载与传承茶文化的双璧。同是唐代,比陆羽生年早一百多年的画家阎立本,根据唐何延之《兰亭记》故事所作《萧翼赚兰亭图》,可证隋唐时饮茶。该画描绘萧翼从永欣寺辨才和尚处将《兰亭序》诓骗到手,献给唐太宗的故事。《兰亭序》又名《兰亭宴集序》,世称“兰亭帖”,在中国书法史上享有极高地位,有“天下第一行书”的美誉。东晋书法家王羲之于永和九年暮春之初与谢安等名士会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之兰亭,在水边行修禊之礼(修禊,古代消除不祥之祭,于农历三月三日在水滨举行)。曲水流觞间王羲之乘兴绢书《兰亭宴集序》,并自视为得意之作。仙逝后由后世子孙收藏,传至七世孙僧智永,智永圆寂又传弟子袁辨才,辨才得帖后在寺中梁上凿暗槛密藏。

唐太宗喜欢书法,尤酷爱二王,却屡求《兰亭序》真迹而不得。有臣子上奏,真迹在会稽辨才和尚手中,帝召见辨才,希望一览真本《兰亭序》。辨才明白,太宗名为一睹为快,实是索要占有的婉辞,佯称虽见过此帖,但不知下落。太宗召见群臣:“朕梦寐以求右军兰亭帖,若使从辨才手中取得,朕重赏。”尚书仆射房玄龄向唐太宗举荐御史萧翼,言其善谋多才能胜此任。萧翼,南朝梁元帝曾孙,唐贞观年间任谏议大夫、监察御史。萧翼奏道:“陛下,若为公使取兰亭帖,行不通。恳请陛下赐几件王羲之父子的杂帖,再容我以时日。”

萧翼脱下官服打扮成商人模样,来到山阴永欣寺。他选择太阳快落山时进寺,缓步而行,观看寺中的壁画。行至辨才禅房,踟蹰不前。辨才见来客形貌不俗,遂上前施礼:“何处施主光临寒寺?”萧翼彬彬有礼:“弟子是北方人,卖完蚕种顺道游历圣寺,在此有幸遇上高僧大师,快哉!快哉!然天已晚,未知归路。”辨才留宿并请萧翼进房用茶,二人谈天论地,评文说史,皆觉相见恨晚。次日临别,辨才请萧翼方便时再次光临。送客后,辨才也曾闪过一丝疑虑:来者不像是商人,气宇轩昂,疑为书生,又何以来此深山古刹?

又隔数日,萧翼带美酒来寺,言说酬谢长老留宿,如此往返三次,终日下棋抚琴,探讨书法,并不提起兰亭帖事。渐渐地,辨才和尚由戒备转而欣赏萧翼满腹经纶。一日,萧翼拿出梁元帝《识贡图》书帖请辨才指教,辨才赞叹不已,此后辨才对萧翼更是无话不说。闲谈时,萧翼对辨才说:“弟子自幼喜欢临帖,现在还藏有几件王羲之父子的真迹。”辨才听说是王羲之父子的真迹,连忙请萧翼带来看看。第二天辨才看过萧翼带来的二王字帖,说:“真迹倒是真迹,可惜不是极品。贫僧有一王羲之真迹,颇不寻常。”萧翼问是何帖,辨才说是《兰亭帖》,形色不无得意。萧翼见辨才上钩,若无其事地说:“数经战乱,右军兰亭帖怎么还会存世呢?必是赝品。”辨才见萧翼不信,忙将藏在屋梁槛内的兰亭帖取出给萧翼观看。看后,萧翼仍说是伪作,二人争论不休。

辨才自从将兰亭帖给萧翼看后,就不再藏在屋梁上了。把它和萧翼带来的御府二王杂帖一起放于书案,常作翻检比对。一日,萧翼趁辨才外出,来到方丈室将兰亭帖和御府二王杂帖取走离寺。

萧翼出入永欣寺四五次,绝口不提兰亭帖,麻痹辨才使之放松警惕。取得信任后,再以二王杂帖钓出兰亭帖真迹,诱使辨才主动出示,得手后完满回京复命。李世民得《兰亭序》真迹后,常放于座右,朝夕观览欣赏,多次题跋。太宗崩,兰亭帖随葬昭陵。据传,现存世的实为内府侍臣冯承素及唐初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等书法家的摹本。

撂下故事佚闻不谈,从珍藏的唐代茶画上看,茶是作为饮品用于待客的。这幅茶画人物表情刻画活灵活现,辨才长老清奇古貌,力挺所藏又唯恐不真;御史萧翼慢条斯理,侃侃而谈,二人似在争辨兰亭帖的真伪。一寺僧侍立翻眼斜视萧翼,有嗔怪意。旁有二仆在茶炉上备茶。再将视线集于局部,画面左下角有一老仆坐蒲团上守候风炉,炉上置一釜,似乎水已煮沸,茶末刚刚放入。老仆手持茶䇲行将搅动茶汤,旁一仆弯腰,手托茶盘碗,小心翼翼地准备奉茶。矮几上,另置有茶碗、茶罐等茶具。这幅画不仅记载了古代僧人以茶待客的史实,而且再现了唐代烹茶、饮茶所用的茶器茶具,以及烹茶方法和过程,为后人留下了可信的视觉资料。

怀素(725—785年),永州(湖南)零陵人,幼年好佛,出家为僧。他是唐代,也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书法家,运笔圆劲有力,使转飞扬,流畅奔放,一气呵成,对后世影响极深。书画界称其草书为“狂草”,艺术风格属古典浪漫主义。好饮酒,每当饮酒兴起,不分墙壁、衣物、器皿,任意挥写,时人谓之“醉僧”。怀素亦能诗,与李白、杜甫等人都有交往。流传至今的怀素《苦笋帖》书有:“苦笋及茗异常佳,乃可径来,怀素上。”钤有“宣和”“政和”“乾隆御览之宝”“恭亲王”等鉴藏印。《苦笋帖》据传是一封写给友人的信,意思是说:苦笋与茗茶都是珍馐美味,可要一道送来哟。足见唐代作为饮品的茶,与佳肴苦笋享有同等的高位。

宋徽宗赵佶对茶艺也有研究,他亲自撰写《大观茶论》,对于茶饮的色、香、味,以及烹茶、用器,极尽考究,如“夫茶以味为上,香甘重滑,为味之全”,“茶有真香,非龙麝可拟”。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戏曲理论家、古琴家,又精于茶道,他在自著《茶谱》中论茶:“于谷雨前,采一枪一旗者制之为末,无得膏为饼。杂以诸香,失其自然之性,夺其真味。大抵味清甘而香,久而回味,能爽神者为上。”朱权强调制茶与品饮,要注重茶叶的“自然之性”,保有茶叶的真香,不赞成对茶叶的过分加工和“杂以诸香”,这种返璞归真的茶艺理念至今为人称道,仍有恒久的实用价值。

大家知道的明末清初小说家蒲松龄,在路旁树下备茶供过往行旅歇脚解渴,广蒐奇闻异事,为《聊斋志异》的创作积累了素材。清末曾任江都知县的震钧擅茶学精茶艺,晚年著有《茶说》。茶事活动在他心中简直如同一种圣洁的宗教仪式:“良辰胜日,知己二三,心暇手闲,清谈未厌,则可出而效技,以助佳兴。若俗见相缠,众言嚣杂,既无清致,宁俟它辰。”

漫长的历史岁月,丰富的茶学典籍,期间文化人更是创作了浩如烟海的诗词歌赋曲,如唐卢仝的《七碗茶诗》、宋苏轼的 “活水还需活火烹”“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从来佳茗似佳人”句,四次巡游西湖茶区的清乾隆皇帝,每次驻留都留有茶诗,佳句如“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朗朗上口的茶诗成为茶学史料的补充。

综上所述,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祖先对于茶的应用和认识,大致经历了由药用、食用,到饮用的三个发展过程。茶由满足先民的药理、生理需求,发展完善为兼具调养身心的精神文化活动。饮茶不再仅为解渴,而成为修身养性和社会人际交往的需要。特别要指出的是,因为中华医学向有“药食同源”之说,所以药、食、饮三种应用时或有交叉,在历史上并没有截然的分期,其中任何一项更没有从历史中隐退。就是到了今天仍有以茶入菜的肴馔,如“龙井虾仁”“樟茶鸭”“茶叶蛋”等,但也只是作为辅料,茶作为药用或食用已不占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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