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各民族的传统自然崇拜文化及其当代价值
2018-11-16张洪春
【摘 要】 该文分析了广西各民族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形成的具有具体性、多样性与民族性等特点的自然崇拜文化;阐述了广西各民族自然崇拜的表现形式;并从形式上和本质上分析了自然崇拜的内在逻辑即体现着人们对可持续生存的价值追求。该文以此为基点,阐述了在推进广西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的当代实践中,传统自然崇拜文化可转为对生态建设的文化支持,传统可持续生存观“转化”为贯彻新发展理念的价值认同基础。
【关键词】 自然崇拜;可持续生存;当代价值
在2018年全国环境保护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快构建生态文明体系,特别指出加快建立健全以生态价值观念为准则的生态文化体系。现代生态文化的创建不可能摆脱传统,因为传统是文化继续发展的台阶与资源,相反要从传统生态文化资源中获取积极因素,意味着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文化应当通过合理和有效的途径加以创造性转化,融入当代广西的生态文化体系,为推动广西生态文明建设示范区提供坚实的社会文化价值支持。
一、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的表现形式
按照马林诺夫斯基的理论,神话对风俗起着社会规范作用,即神话的社会规定性。从这一意义而言,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的表现形式往往与现实的地理环境、社会功能、实践生活等相关,因此各民族具有山神、林(树)神、河(水)神、田神、动物神等基本而具体的崇拜形式。
首先是山神的自然崇拜形式。这与各民族所居住多在山岭之中的地理环境有关。在广西水族社会历史调查中,水族的山神被称为“梅山神”;十万大山中生活的山子瑶族群体将山神称呼为“金曼”,进山之时都要用烧香和烧纸等祭祀方式贡献“金曼”,以期待“金曼”将山中损害人身体的“五伤鬼”驱离,西江上游居住瑶族谚语更有“山神不开口,老虎不咬狗”;壮族地区存在普遍的山神崇拜,例如历史上百色县两瑟一带的村民在附近的山上还建有山庙,供奉山神,三月十五日各家各户都要到庙中祭拜山神。
其次是林(树)神的自然崇拜形式。瑶族多居住于山地之上便将村后之山林也被视作神林,神林禁止砍伐,林中严禁大小便和放养牲畜,对于砍伐神林或随地大小便者,便是认为触犯神灵,就要惩罚,人们对于神的畏惧,内心惶恐害怕,也就约束自己的行动不敢任意妄为。[1]仫佬族的林神或树神崇拜直接体现为“拜树节”,每年旧历正月十四日举行拜树仪式,通过问答、喷酒、贴红纸表示来年树木苍翠,仪式结束后各家展开植树造林活动。壮族将居住前后的风水林视为树神的寄居之地,枝繁叶茂则意味着树神力量的强大,能带来村落兴旺,人们相信有了树神或林神保佑,“有林才有水,有水才有粮”。苗族则对枫树极为敬仰,认认为树不是树而是神灵,人的生命从树中来最后又回到树中去。
再次是河(水)神的自然崇拜形式。广西各民族除了依山而居之外,还有依河水建村设寨,有“饭稻羹鱼”的生活习俗,亦形成河(水)神的自然崇拜,如壮族群体认为河流、山泉、池塘各处水源地都有神灵栖息,因而规定了关于取水、用水的禁忌,龙脊壮族除夕或初一清晨必须献祭于井神,否则来年无水可用。山子瑶将河(水)神称为“翁曼”,捕鱼必须要祭祀河神,就是将抓获的几条鱼放在岸上来献祭给河神。
第四是田神(土地神)的自然崇拜形式。广西水族有田神崇拜,相信存在米魂,祭祀具体做法是撒秧前,用竹笋、鸡蛋、米饭到田间敬,祈求禾苗茂盛,耕田完毕后用猪肉、米饭和一张白纸去祭祀,将几根鸡毛倒插田中,收获后田神(禾神)因为太过辛苦,使用的祭祀的礼物就更为隆重,并且连续祭祀三天。龙脊壮族每年的农历六月初六要到田地哪儿去祭拜,因为要依赖神威的保佑得到收成,都安壮族谷雨播种时备酒备肉举行“拜秧”仪式,用稻草装扮成人形置放田间祈求禾苗顺利成长。瑶族对于田神的祭拜比较隆重,在广西南丹白裤瑶地区,人们通过春耕前祭祀和头人带头生产,先动工,民众才跟着如此做,一般是召开“油锅会议”,由油锅头人召集大家在山头祭祀油锅鬼,祈祷保佑农业丰收,着重要求农耕生产必须适时耕种,不误农时。
第五是动物的自然崇拜形式。最普遍的就是壮族的蚂拐崇拜,红水河两岸的壮族年年正月初一开始欢庆蚂拐节,延续到月末,壮族人相信伤害蚂拐一定带来鱼鸟死亡、禾苗干枯、人间大旱,所以大年初一必须请蚂拐回村过年,让蚂拐欢乐三十天,这样“老天看见连连笑,雷婆开声笑练练,从此年年降喜雨,从此月月雨連绵,人畜安宁五谷丰,欢乐歌舞落人间”。[2]西江是广西的核心水资源,也存在着“龙母”的崇拜形式,西江流域形成宗教意义的龙母作为对象展开崇拜是表达西江流域各民族对于生态环境适应的文化特性,通过崇拜活动得到神灵的力量。[3]
二、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的本质与特点
广西传统社会的生产能力在狭小范围与孤立的地点上发展着,因此更容易受到自然界的支配,人们慑服于自然的权力,生成自然宗教与自然崇拜意识,来指引与调节自身与自然界的对象性关系。所以,马克思说:“一切(资本)以前的社会阶段都只表现为人类的地方性发展和对自然的崇拜。”[4]
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文化具有具体性、多样性与民族性等特点。所谓具体性,体现在各民族并没有通过民族上层理论家对所自然崇拜的对象进行抽象的提炼,而是自然而然发生在各民族日常生活世界的实践结果,人们往往在缺乏理性与科学思维的前提下,对于人类依托的自然世界及其规律理解为某个具体的自然现象或生物,认为这一个对象代表着万物生命的根本。所谓多样性,体现在各民族内部因为地理位置与生活追求等原因,形成了对自然对象不同的认知与理解,比如生存于山岭之上的族群某村落多存有山神崇拜,而在江河旁的该族群某村落则多选择信仰河神。所谓民族性,就是同一族群即使生存的区域位置不一样,但是因为“民族共同体”的缘故往往具有自身独特的自然崇拜,并赋予这一对象共同的内涵并与他民族进行典型区分,例如壮族的蛙崇拜,大瑶山的山子瑶对于地神和谷神更是特别崇敬,西江流域的龙母崇拜,可以说“龙母文化是西江文化的内核”。[5]
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文化的自有其内在逻辑。广西各民族自然崇拜在形成之后发挥着强大的文化规范功能,对于广西各民族人与自然和谐起着积极效应,例如,广西瑶族将所居住的山林视为神山,村后之山林也被视作神林,是山神或猎神所居之地,神林禁止砍伐,林中严禁大小便和放养牲畜,对于砍伐神林或随地大小便者,便是认为触犯神灵,就要惩罚,人们对于神的畏惧,内心惶恐害怕,也就约束自己的行动不敢任意妄为。对于农耕稻作的族群而言,除了土地作为基本生产要素之外,耕牛亦是非常重要的生产要素,在壮族地区有六月接牛魂的自然崇拜,通过仪式将结束耕田的耕牛的牛魂接回,才能变得强壮有力,在下一季节才能继续为大家耕田,所以这一天对于耕牛极尽照顾,凡是对耕牛的鞭打与攻击都将被道德习俗责备与惩罚。壮族还将蚂拐理解为“蛙祖母”,蛙被幻化为雷神派遣到世间的“雨水使者”,只要将蛙这一“命脉”转化为象征和神灵,就会转化为人的内在本质力量,所以对蛙形成了自身特点的自然崇拜。再如西江旁的族群相信“江河溪流里奔流不息的水皆由水神所掌管,人们必须取之有度,用之得法,不可滥用,否则就会受到水神的惩罚,造成水旱灾害,故民间有‘近水不得枉用水之说。因而,民间有崇拜水神和爱护水源之俗”。[6]哲学是对世界的本质的追问和探讨根本性的学问,通过对前述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现象的分析,便可推导出一个基本命题,即:在现象学层面感觉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是选择某个自然对象加以崇拜,背后体现着非理性的认知与理解,具有任意性与随意性,是对自然界某对象的崇拜,其实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广西各民族在自身的生存实践过程当中由于没有形成现代社会具有的科学理性,因而对于自然界及其规律无法做到理性层面的概括和表达,但并不意味着各民族不能从历史实践中加以认知与总结,说到底自然崇拜的对象并不是随意或任意选择的,而是对生活世界的一种把握,或者说是“倒立”的把握,认为这些崇拜的对象是自然规律的集中代表,体现着自然界的根本性的力量所在,例如壮族的蛙崇拜被壮族理解为蛙是生命共同体的关键,因而得到蛙的青睐与保护,就可以风调雨顺。因此,系列的自然崇拜的各种故事实质体现着流域民众的可持续的生存逻辑,通过对自然界的信仰是希望得到“生存权”的回报。
三、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文化的当代价值
广西在新时代要打造千里绿色生态廊道与生态文明的示范区,离不开生态文化的支持与推动,而传统自然崇拜形成的生态文化价值观将为当代广西生态实践提供重要的文化支持与价值认同。
1、传统可持续的生存观念“转化”为重要的社会文化支持
格尔兹在意义逻辑上解释文化及其功能,意味着只有文化生态化,才会生成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的价值意识与生活习惯。曾经担任国家领导人的姜春云同志近年来对于生态问题特别关注,指出:文化上的“掠夺式发展观、价值观主导下,人类生存的绿色家园遭受到空前浩劫,导致全球的生态与环境危机”。[7]换言之,建构强大的生态文化,将对破坏生态的行为形成强大的文化谴责舆论,对于生态环保形成强大的正气支持。本质而言,生态危机实质是非科学发展的结果,是贪婪性、掠夺性、残酷性的发展观带来的问题,而要解决这一问题,在文化上就是要建设面向生态文明的生态文化,通过生态文化扭转社会对环保的态度与价值观,转化为积极支持的态度,破坏者或者消极者也会在文化支持网络下改变和调整自己的行动策略。广西各民族传统自然崇拜文化虽然随着现代社会发展而文化形式消亡了,但是自然崇拜背后的价值精华却会留存各民族文化传统中,并潜移默化地发挥着当代效用,因此如果对这一传统生态观加以再建构与宣传,对生态廊道的忽视或破坏的行为将得到群体文化的谴责,民众更愿意参与生态廊道建设,积极出谋划策,日常生活中加以维护与保障,更为重要的是,促使一代接着一代维护,驰而不息,久久为功。
2、传统可持续生存观“转化”为贯彻新发展理念的价值认同基础
价值认同就是主体与对象形成同一性,通过同一性机制人们更愿意积极主动尊重和爱护生态环境。当前传统可持续生存观在西江流域仍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如西江流域不少地方仍“凭借其独特的传统水资源知识营建了有效的区域性灌溉体系,用传统生态智慧构建人水和谐的用水环境和机制。[8]”某种意义上说,现代社会彻底否定了传统社会对于自然界的种种认识与理解,从而导致“金山银山”与“青山绿水”发生严重的偏离与对立。当代人已然看到“异化”发展帶来的巨大问题,绿色发展将成为破解当代发展难题的关键,其内核在于可持续性的绿色发展。西江人们天然具有绿色的倾向,这是精神生产力,是生态文明建设的文化支持与价值同一性根基,广大民众更容易理解生态文明的科学内涵,容易理解诸如生态廊道、湿地公园等建设工程,主动协调各自利益与冲突,形成强烈的爱护生态环境的自觉意识,因为在他们看来,保护生态环境就是对美好生活追求的题中应有之意。
【参考文献】
[1] 徐祖祥.瑶族文化史[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101.
[2] 南宁师院广西民族民间文学研究室编.广西少数民族风情录[M].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84.64.
[3] 申扶民.西江流域水神崇拜文化的生态根源[J].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2013(6)128-133.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90.
[5] 林汝德.龙母文化在西江流域社会发展进步的动力源[N].中国文化报,2014-11-19(8).
[6] 覃彩銮.试论壮族文化的自然生态环境[J].学术论坛,1999.119.
[7] 姜春云.生态新论[M].北京:新华出版社,2013.8.
[8] 王易萍.水的文化隐喻及认同变迁:西江流域水文化的人类学研究[J].广西民族研究,2014(1)52.
【作者简介】
张洪春(1975—)男,广西兴安人,博士,桂林理工大学副教授,研究方向:生态文化.